浴室門關上,半分鍾後,傳來淅瀝水聲。


    季望澄走到大門邊,側過身,往後看了一眼,“嗖!”一段影子離心似箭,以火箭般的速度躥到浴室腳墊上,偽裝成一灘灰了吧唧的汙漬,時不時溜進門縫掃一眼,又飛快地收迴來。


    而季望澄換好鞋,推門而出。


    他要去見黎夢嬌。


    -


    二月的晚風冰冷,像是鈍刀片似的,伴隨著唿唿風響,一聲一聲地刮著人的皮膚。


    黎夢嬌身影藏在路燈背麵,她淨身高有174,比許多玉城本地男人要高挑,鞋帶一點跟,穿一身風衣款的大衣,更顯得身形修長利落。


    季望澄忽然出現的時候,她若有所感,往風來的方向看了眼。


    他皮膚很白,像是月光慢慢凝成了人形,氣質出塵。


    隻遠遠的看一眼,誰都不會把這麽一個俊美而清冷的少年往“怪物”這個詞上聯想。


    等對方靠近,黎夢嬌遞給他一份檔案袋。


    “我們準備進一步試探黎星川的能力,不會影響他的日常生活。”她言簡意賅地說,“具體方案和人選,會在執行之前知會你,如果你認為不合適,可以協調修改或者取消。我建議你在看過方案後再謹慎做出決定,了解他的能力,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他。在這一點上,我想我們能達成共識……”


    用一種ai般毫無感情的語氣匯報完,她長吸一口氣。


    “……以上,是我需要向你協調溝通的工作內容。”


    “接下來,我想跟你聊些關於閃閃的問題……以黎夢嬌的身份。”


    季望澄原本漫不經心地聽著,從表情來看,顯然沒往心上去。


    聽到最後一句,才掀起眼皮,遞給她一個勉強稱得上“關注”意味的眼神。


    黎夢嬌說:“你一直都知道閃閃的能力,並且在刻意維護吧?”


    季望澄:“嗯。”


    黎夢嬌:“從什麽時候開始?”


    季望澄:“很久之前。”


    黎夢嬌:“你對他的能力怎麽看呢?”


    “……”季望澄輕輕歪頭,仿佛聽不懂她在問什麽,半晌,才重複了一遍對方的問題,“什麽,怎麽看?”


    他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閃閃恰好擁有能夠製約他的能力,這不是很正常嗎?


    如此順理成章的情況,需要發表什麽看法嗎?


    黎夢嬌知道和這種人說話不該彎彎繞繞,於是直截了當道:“你會因此忌憚他嗎?會因此告訴他超能真相,想要讓他失去能力,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嗎?”


    她心裏其實有答案。


    那段“卡牆”的監控,她看到了,是季望澄隨手給兩人收拾了殘局,讓原本怪異的事情看似合理起來。


    不過,她仍想聽聽對方對這一切的看法。


    季望澄眉心微皺,率先否認了她的說法:“首先,閃閃本來就是普通人,不是什麽超能力者;其次,為什麽要告訴他?我不會擾亂他的生活秩序。他現在很開心。”


    黎夢嬌得到了還算滿意的答案,沉吟道:“……這麽說的話也沒錯,你清楚他能力的成因、覺醒時間、具體生效條件和範圍嗎?”


    “不清楚。”季望澄語氣淡淡的,“那重要嗎?”


    他沒說謊,到目前為止,從沒有人給他科普過超能力的常見成因,畢竟他自覺醒那一刻起便是以災難等級命名的超能力者——就像沒有人會去給國際知名數學家講一元一次方程的解法,實屬不自量力。


    黎夢嬌一哽:“你不好奇嗎?為什麽閃閃會突然擁有超能力?”


    “不好奇。”季望澄理所當然地反問道,“什麽亂七八糟的廢物都能擁有超能力,為什麽他不能有?”


    “……?”黎夢嬌覺得他在內涵自己,大概率不是錯覺,“但……”


    “閃閃一直都很厲害。”


    他的語調依然無波無瀾,像是水凝成了冰,既清淺,又帶著不加掩飾、明晃晃的刺人意味,“別人也配和他相提並論嗎?”


    僅是擁有了一點與眾不同的能力就妄自尊大,目中無人,黨同伐異,自覺高人一等,自封和平秩序的“守護者”。


    既弱小,又好笑。


    你們也配和他相提並論嗎?


    作者有話說:


    小季:10級閃推,毒唯,勿登月碰瓷我蒸煮,否則gg警告


    第31章


    黎夢嬌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倒也不生氣,她從沒有因為自己擁有更強的力量而看不起別人,可整個超能力群體,確實有很多這樣的人,因為處於群體中而順帶被貼上這麽一個標簽,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接著,她試探著詢問了幾個有可能會讓季望澄發怒的問題。


    黎夢嬌:“你想讓黎淑惠怎麽樣?”


    季望澄:“我要她死,閃閃不同意,所以先這樣。”


    半死不活的,每一天都活在噩夢中,一次次受折磨,一次次死亡,再重生。


    黎夢嬌:“你恨她嗎?”


    季望澄重複:“我要她死。”


    黎夢嬌:“如果閃閃畢業之後去外地工作,或者搬家,離你很遠呢?”


    季望澄:“沒關係,我會追上去的。”


    黎夢嬌:“你不能接受沒有他的生活嗎?”


    季望澄:“不能。”


    季望澄一一答了,情緒穩定,像個智能問答機器人,無論對方詢問什麽,他都會從自己的大腦中找出一個最直接最匹配的答案迴複。


    十分誠實,沒有任何撒謊的跡象。


    黎夢嬌咋舌。


    她早就從閻哥那裏聽說“天災從不說謊”,大部分時候略過問題、懶得迴答,而他說出口的,必然是真話。


    “謊言”這種技能,不談它的道德屬性,從結果來看,謊言是為了滿足個人目的施展的手段。


    季望澄不需要用那麽曲折迂迴的辦法。


    他不喜歡什麽就直接毀掉,喜歡什麽就搶過來,抬一下手指就能讓成千上萬人遭殃,擋他路的一定會被碾成齏粉。


    有這樣的力量,他不屑使用任何言語上的技巧,浪費時間精力。


    但季望澄也是騙過人的。


    他對黎星川說過謊,這個謊言貫穿他們的幼年與大半懵懂的青春期,將近十年,到現在都沒停下。


    而他說謊的目的,卻並不為自己,是為了維護黎星川平凡而幸福的日常生活。


    這讓黎夢嬌心情複雜。


    “天災”的惡名如雷貫耳,哪怕再多人告訴她,“天災”有多麽重視他那位普通人朋友,她依然先入為主地站到反對的立場,認為黎星川是被他欺瞞的可憐小孩,即無辜,又倒黴。


    如果她有更加高等的能力,一定會想盡辦法阻止兩人被綁定。


    可真正接近之後,她發現情況完全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季望澄,甚至比她這個血緣意義上的家人更怕黎星川受到傷害。


    與此同時,這些年來,他為他做的也比她更多,小心翼翼到一種令人訝然的地步。


    黎夢嬌自知沒有立場去質疑他的對待這段關係的真心,她擔心的,是未來。


    黎夢嬌問:“你覺得你和閃閃是什麽關係呢?”


    季望澄想了想:“他說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好,在這種關鍵問題上也很“聽話”。


    黎夢嬌知道,此時季望澄願意站在這裏和她談話,隻因為她是閃閃的家人,念及此,他願意把少得可憐的一點耐心施舍給閃閃尊重親近的長輩。


    她說:“如果,我是說,假設有那麽一種情況,閃閃談戀愛了,你想過嗎?”她打了個補丁,“他的戀情並非由任何人設計,是在某天自由發生的。”


    季望澄的神情終於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像是一隻原本正懶洋洋小憩的雪豹,忽然進入了警覺狀態。


    “……我想過。”他說,“也有應對的辦法。”


    黎夢嬌:“你會怎麽辦?”


    季望澄忽然說:“你認為‘人類’是地球的主宰嗎?”


    這問題轉得毫無章法,一下就從戀愛層麵拉到了人類學,黎夢嬌還沒想好要怎麽迴答,隻聽對方兀自說下去。


    ‘人’總認為獨有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力,是整個族群引以為傲的標誌,由此能一時成為星球‘霸主’。


    “人們常常以為自己有選擇的餘地。”季望澄平靜地敘述道,“他們當然可以做出選擇,但選擇的範疇,早就被無形的條條框框界定。”


    因此,他最後的迴答是:“我當然尊重閃閃的選擇,他是自由的。”


    他是自由的,相對自由。


    當這個“選擇”範疇,在天災之力的幹涉下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所看到的,便是季望澄希望他看到的;他能選擇的,就是季望澄為他準備好的。


    黎夢嬌聽懂了,並在這瞬間頭皮發麻。


    這個瘋子。


    她聯想到所謂的“末世”,心想,如果是季望澄,完全做得出“因為閃閃戀愛了就毀滅世界,從而逼他迴到自己身邊”這種決策,並在判定其可行性之後立刻執行。


    生活拮據的人,很難理解那些富豪一擲千金的行為,買雙奢牌印花的木筷子十萬塊,輕易地浪費掉貧困家庭幾年的生活費用。可對於富豪來說,這一行為盡是說明他們看上一雙筷子,喜歡,想買,於是買下。


    季望澄就是絕對力量領域的“富豪”,他毀滅世界,隻是因為他恰好有這種力量,而這麽做可以挽迴閃閃,在這個過程中,其他人的悲慟,又關他什麽事?


    黎夢嬌勸不了他。


    她沉默許久,也說了句與問題似乎並不相關的話:“……如果所有人沒有超能力就好了。”


    沒有出人意料的異能效果,沒有難以想象的驚險刺激。


    也沒有翻天覆地的危險。


    工作這麽多年,希望世界上沒有任何超能力者,反倒成為她最樸實簡單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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