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此同時,他更無法接受自己所處多月的地方竟然隻是自己的臆想,自己的一廂情願。明明一切都是那般真實......


    “比起整日被困在病房裏,生時沒日沒夜在工作,擔心投訴,快要死了也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很悲哀嗎?”迴過頭,何知的眼睛中充溢著久違的光彩,“怎麽樣,宋西川,你想和我一起去旅行嗎?你答應過我的。”


    宋西川的情緒還未完全抽離出來,冷不丁被何知這麽一問,他皺了皺眉,下意識便反問道:“我答應過你?”


    “你答應過”何知起了個興高采烈的頭,突兀地又半段中裂,他眨了眨眼,愣怔中才意識到事情似乎並不是這樣,因而語氣不受控製地低落下去,“哦不是,你沒有答應我。”


    何知扯了扯嘴角,垂頭坐在那,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他覺得自己不能這樣自私、幼稚。於是他想挽迴自己說過的話:“抱歉,是我記錯了。你還有你的工作、你自己的生活,很多事情,總不可能兩三個月完全圍著我轉。旅行要花費的精力太多,你肯定騰不出那麽多時間,那我自己”


    “我現在答應你。”宋西川打斷何知,他沒辦法忍受何知這副失落的模樣,那跟在他心口開槍沒什麽區別。


    “我不會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要不是他還綁著三角巾,右臂掛在自己胸前,他難以彎腰去親吻何知,否則他一定會立刻這樣做。


    *


    何知那天把這番話和宋西川說了,想立馬出院的念頭尤為更甚,但很快被宋西川勸住。


    一是單位離職,一般需要提前三十天遞交申請,先不說審批,離職前的交接也需要幾天時間。


    二是出院之前,還需要好好和醫生談談病情方麵的問題,看看醫生建議何時出院,後續需要注意的地方,禁止事項等等。


    何知卻說:“我早十來天前就提交辭職申請了。”


    “決定得這麽快?”宋西川一愣,何知如此火急火燎,怎麽不知道給他留點時間,宋西川頗有些無奈,“我上報也需要時間。你急什麽。”


    這迴輪到何知愣了,“你也要辭職?”


    宋西川揉了把何知的頭,告訴他:“我陪你去旅行,還指不定要陪你幾個月,我不辭職,公司哪會放我走。”


    何知知道宋西川說答應他,不會是隨口說說。但他也僅以為對方隻是陪他玩一趟,哪知是準備全程都跟下來啊。


    這宋西川是,當真要辭職啊......那斷了宋西川事業運的豈不就是他嗎?紅顏禍水啊。


    況且宋西川有多看重事業,何知不是不知道。


    那段在醫院照顧他的時間,宋西川忙起來也總是坐在旁邊看各種文件,一邊陪他一邊看。宋西川看文件,何知就看他。


    說是工作狂魔也不為過,事業心這麽重……卻還……這麽武斷。


    何知一急,語速都快了起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沒必要因為這個辭職。現在工作多難找,你手頭的工作這麽好,有牌麵、工資高,上升空間大,而且你好不容易做到這份上,完全沒必要因為我一個快死了的人、唔”


    宋西川眼疾手快捂住何知的嘴,擰眉道:“別說死不死的。”他一點也不想從何知口中聽到這個字眼,光是聽到,就讓人覺得脫力般難受。


    何知拍開宋西川的手,一臉揶揄:“人都是爺爺奶奶不喜歡聽這字,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樣迷信了?說說又不會怎麽著,何況還是大實話。”


    “是實話也別說,我不想聽,”宋西川頓了頓,執拗地補充,“我不迷信。”


    何知順著他的話,“好好好,你不迷信。”


    沉默片刻,何知是不提死這個字了,但話頭還是繞迴先前未完的話題。


    “......真要辭職?”何知小心翼翼地問。


    “嗯,”宋西川頓了頓,“工作可以以後再找。”


    有些事情,他倘若不去做,是真會後悔一輩子。


    工作哪有何知重要。


    何知盯了他半晌,知道宋西川像自己一樣,決定了的事情就難以更改。他隻能說:“好吧,你這麽優秀,也不愁以後找不到其他好工作。”


    於是這天,兩人就把這事敲定下來,何知估摸還會在醫院住二十來天,進一步平穩病情,樂觀治療。


    他的主治醫生告訴他,目前的病情還算穩定、情況向好,如果不出現加重或難以忍受的症狀,可以出院,配合藥物治療。


    宋西川遞交辭職申請,上頭很不理解,是不想放跑這樣的人才,但考慮到宋西川辭職的理由,決定尊重他的想法。


    於是何知度過了幾個月來住院時光中,堪稱最愉快的二十幾天。


    宋西川陪他的時間更多,還像被打進了浪漫細胞一般天天給他送花,要不是場景過於單調,何知都要以為宋西川日日夜夜都在向自己表白了。


    *


    出院那天,宋西川提前幫何知在醫院的行李收拾好了,臨走前想起之前窗邊被砍斷的樹枝,他探頭望去,發現它好像又長長了一點。


    何知樂嗬嗬地與同房新來的病友告別,邁出病房時步子別樣輕快,把拖著行李箱的宋西川遠遠落在後麵。


    宋西川讓他走慢點,叫了兩聲何知才肯迴頭看他,並且停下來等他。


    “走那麽快做什麽?”宋西川沒好氣道。


    何知笑得狡詐,“有什麽區別?反正最後在電梯口都會等你。”


    一分鍾過後,兩人果真在電梯前停下,看著屏幕上的數字變大變小。


    “這次迴去,”宋西川組織了一下語言,“你想做什麽?”


    “吃飯,睡覺,”何知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再看點書?”


    “我的書房確實有很多書,”宋西川唇角染上一絲笑意,“但是你可能都看不懂。”


    這是在鄙視他嗎?


    趁電梯門剛剛開啟,何知掐了把宋西川的胳膊,“瞧不起我?”


    有點疼,像被小狗輕輕咬了一口。宋西川沒呲牙咧嘴誇張地叫,反手揉了揉何知的脖頸。小狗的耳朵一紅,馬上就不吱聲了。


    第66章 貪心的妄念


    【夢裏的合照沒掉了。


    宋西川還是希望能有一張屬於他們的、現在的、正式的合照。於是邀請何知一起。


    何知欣然答應。


    並且要求宋西川一定要笑一笑。】


    宋西川靠在一旁,垂眸看何知埋頭簽寫出院手續。


    所有的場麵都與夢中是如此相似,那天也是大廳人來人往,有人走進陽光中,有人走入陰影處。而何知的側臉依然被光線勾勒得完美,細密的睫毛微垂,眼珠明亮,嘴角翹起,宋西川好似又看到那個高中時在題海中遊刃有餘的何知。


    但他的頭發比過去更長,臉也消瘦,或許是太長時間沒有握筆,寫字也生澀得很,一筆一劃,速度很慢。


    宋西川隻要再湊近一點,就能看清何知寫的字。


    何知,男,27歲,漢族,出生年月,聯係電話1376483......


    “何知,”宋西川突然問,“你之前,是為什麽要換手機號碼?”


    “壞了啊,”何知毫不在意地應道,“原先不是跟你說過了。”


    “你沒仔細說。”


    “噢這個說來慚愧,”何知停下筆,笑得頗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在跨江大橋上吹風,靠在那邊看手機呢,然後這風唿啦一下刮過來,我有點沒站穩,手一抖,手機就掉下去了。”


    何知越說越誇張:“當時下麵那叫是驚濤駭浪,滾滾而來,掉下去就瞧不見蹤影了,一個手機而已,沒必要去撈啊撿啊的,隔天我就換了個新的,卡也一起換了。”


    “什麽時候?”宋西川又問。


    何知想了想,說:“十一月多吧。”


    “好端端的,是去吹什麽風。”


    不怪宋西川會發出這樣的疑問,何知的習慣他可是太知道了。何知要是心情不好,就總喜歡找視野能看得寬闊的地方待,像天橋或是跨江大橋,絕對是他最經常的去處。


    不論是看車看水,入目的是白天亦或是黑夜,平闊的景和徐徐的風,都能給他帶來舒緩和慰籍。


    當時在夢裏,何知一言不合要跳天橋的樣子著實是把宋西川嚇了一跳。但也正因為那是夢境,也許何知才會放任自己做出那樣的行為。


    “就是隨便逛逛,走到那兒了,就看一會兒風景。”何知扯了扯嘴角,如此迴答。


    宋西川那雙眼似乎總能偵破一切,他就這樣默默盯著何知,何知很快便垂下眼,棄甲投戈。


    “我那時候是從醫院裏出來的,”何知吸了吸鼻子,拿起筆繼續往下寫,“我知道了檢查結果,我不開心。也確實隻是想吹吹風。”


    宋西川得到自己想要的迴答,卻也不覺得有何種自己掌握了對方的感覺,反而是自添自堵,不太舒暢。


    進而又慢慢想到,當時的何知又會在想什麽,會想見到自己的親人嗎,還是會想見到朋友;會想聽到他人三言兩語的安慰,還是覺得該由自己扛。


    不論他想到什麽,總歸都不會有宋西川三個字。


    “居住地址......寫哪兒啊,寫你的算了,西川,”何知叫了他一聲,沒應,就抬眼用胳膊肘戳他一下,“宋西川,你現在住在哪兒?”


    宋西川迴過神,“東莊路99號2幢。”


    “哇哈,有點距離嘛。”何知笑了笑,很快填上這個地址。


    所有手續辦理完畢,款項也一一結清,宋西川陪何知去他後來的租房收拾東西。


    這次搬遷的物品要比上次更少,宋西川進門後才發現,這簡直是個再小不過的租房了,滿足了日常生活所需,對提高生活質量卻沒多大幫助。


    包括以前的沙發、置物架等,應該是被何知留在原來的住處,它們現在或許都成了楊兆文租房家具中的一員。


    而何知根本沒有帶走什麽。


    搬起來很容易。宋西川知道為什麽當時何知會這樣對自己說了,因為確實很容易,除了衣物和大大小小的零散物品,說何知是來這個地方旅遊的也不為過。


    幫助何知收拾物品的過程中,宋西川看到了客廳桌上擺放的剪刀、塑封紙、牛皮紙顏色的麻線,很難不聯想到何知曾經用它們做了什麽手工藝品。


    宋西川一言不發地將這些東西整理好,直到何知路過他身前,他才開口問:“何知,你在住院期間有做過書簽麽?”


    何知正抱著一個大紙箱,聞言奇怪地扭過頭,露出半張臉迴答他:“沒有啊,我哪有閑工夫做那些玩意兒。”


    天天要死不活、萎靡不振,要還有那心思做手工藝品,那他何知可真是牛逼上天了,自己都要誇獎自己一番。


    何知說完話,便繼續手裏頭的活,將紙箱搬到陽台,又突然折返,“不過之前有做一些,都是用花瓣做的,你想看?”


    宋西川點頭,何知便噔噔噔跑進來,坐在地上將電視機下的抽屜拉開,翻找一頓,拉出了一大袋子,放到宋西川眼前。


    何知亮著眼問他:“你怎麽突然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了?”


    “想知道你平時都在做什麽。”宋西川隨口答。


    “我很無聊的,”何知笑了笑,卻像展示寶貝似的,將那些塑封起來的書簽一股腦倒在桌上,一個個給宋西川介紹起來,“這是揪了一小點滿天星做的,這個做得一般,像這種組合體形式的,看起來層次比較豐富,哦,我做玫瑰花會多一些,還有一些銀杏葉......”


    何知講得那是一個眉飛色舞、興致勃勃,也不在意從先前就一直緊抿著唇的宋西川究竟聽進去多少,直到他準備把這些書簽重新收起來時,宋西川突然張口問他。


    “送給我,可以嗎?”


    “什麽?”何知一愣,手上的動作也隨之而停,“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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