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樣是不行的,何知不會希望事情會是這種結果。


    盡管此時此刻,麵對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現實,他依然不願相信,自己在深淵中握手與親吻,用他的陪伴編製成美夢,抓住的仍舊是一團即將消散的灰燼。


    六年的空缺。


    “我欠你太多了,何知。”宋西川這樣說。


    “不。”


    可何知說不,沒有誰欠誰,從來都沒有,感情中的事情從來沒有對錯。他突然笑了,似乎是覺得這樣的宋西川太過可愛。


    “你能來,我已經很吃驚了,”何知迴想起幾個月前,“我看著你對我越來越上心,對我越來越好,越來越像曾經的你,我就越來越害怕,害怕我最後避無可避的離開會讓你很難過,所以我一直叫你走,我覺得人不能那麽自私,但是......”


    何知唿出一口氣,低垂著眼看宋西川,一字一句十分認真,“其實當人真走到那一步,很多事情都變得無所謂了,就像是突然看開了,一些別扭的行為現在看來都覺得太過幼稚。”


    他不敢再去迴想兩天前的那場事故,可恰恰又是這場事故,能讓他毫無顧慮說出自己心裏真實的想法。


    他無法想象沒有宋西川的每一天。


    因為一場病,即使是短暫地擁有了宋西川,也依舊讓他心慌。


    何知一方麵不想宋西川花費時間在他這個將死之人身上,一方麵卻又瘋狂試探宋西川的底線,如果逼不走他,那麽是否可以認為自己永遠擁有了他。


    “我確實需要你陪,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的陪伴。你在我心裏非常重要,我也很感謝你,能陪著我,”何知伸出手,捏了捏宋西川的小拇指,“聽到沒有?西川。我很感謝你,我也很......”


    “……很什麽?”宋西川輕聲問,似是怕碰壞了他。


    “我也很愛你。”


    頓了片刻,何知如是說。


    *


    宋西川身體素質很好,身上的傷恢複得也很快。


    何知履行了自己說過的話,天氣好時,就推宋西川去小公園散步。別看宋西川還坐在輪椅上,但凡再過個一兩周,就能正常活動了。


    那天的太陽暖融融的,照在任何人身上,都會讓他們相信明日的美好。人一旦被某些過於刺激的畫麵打通並想通,先前那些致鬱的想法就隨風而散,何知便是如此。


    他在小公園碰到久違的小友,隔著老遠就喊恬恬,恬恬應聲,就坐在噴泉旁晃著腳丫等何知過去。


    何知走近了蹲下問她:“你爸爸呢?”


    “去買棒棒糖了,”恬恬說,眼珠子一轉,視線落到宋西川的腿上,“這個哥哥瘸了嗎?爸爸說,人的腿很重要的,缺錢都不能瘸腿。”


    宋西川的臉霎時黑了。


    ,祖宗!


    何知趕忙在他耳邊安慰:“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又扭頭和恬恬說:“這個哥哥隻是骨移位,很快就能走路了。恬恬,覺得最近天氣怎麽樣,有交到新朋友嗎?”


    “天氣很好,”恬恬頓了頓,“交到一隻小貓,它經常在公園裏麵轉,今天沒看到。”


    “等它出來了,你再介紹給我。”


    何知摸了摸她頭頂的毛線帽,今天她戴的是粉紅色的、長著一雙貓耳朵的毛線帽。


    宋西川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夢裏是,現實中也是。他坐在一旁默默聽著一大一小聊天,不一會兒就看到遠處走來的楊兆文,應該和夢中的他沒有太大差別。宋西川有些記不清了。


    楊兆文把手裏的棒棒糖放到恬恬的手心,愛撫地搓了搓她的小手,擔心她著涼。


    何知問他:“最近怎麽樣?”


    “找到匹配的骨髓了,”提及此,楊兆文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才煥發出一絲光彩,“匹配率還算高,手術成功率也不算很低。”


    “恭喜你了,”何知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心祝福他,“苦盡甘來。”


    “希望是吧,”楊兆文看看恬恬,又看向何知,“這孩子遭了不少罪,很堅強,還總是安慰我,倒顯得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了。”


    何知笑道:“哪裏的話。你也付出了很多。”


    說完自己的事,楊兆文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話:“這位是?”


    “哦,這位是宋西川,是我......”


    何知看向宋西川,很明顯卡了個殼,不知是說朋友好,還是說男朋友好,又或者......


    “愛人。”宋西川替何知迴答道。


    何知一愣,但很快露出笑容,跟道:“嗯,愛人。”


    楊兆文雖麵露驚訝,但還盡量平著聲調說:“之前一直沒見過。”


    “他照顧我很久了。之前是我不太想出來,偶爾出來溜達也都是一個人,”何知笑了笑,“前陣子出了點事,就不小心變成這樣了,今天天氣好,帶他出來逛逛。”


    楊兆文一時語塞,看著宋西川。


    宋西川此時的模樣真好不到哪去,穿著病號服,腿上打石膏,手上也打石膏,用三角巾固定在胸前,略是狼狽了些。


    楊兆文沉默片刻,對他真誠祝願:“早日康複。”


    父女倆走遠了,何知這才仿著楊兆文的口吻,對宋西川說“早日康複”,氣得宋西川巴不得跳下來揍他一頓。


    宋西川冷哼道:“別把我當病號。”


    “好好好,你不是,我是,”何知搪塞他一句,馬上又說,“這個小姑娘我很早就見過,起初不知道她是楊兆文的女兒,後來想想覺得緣分真是妙不可言。”


    宋西川目視前方,並沒有什麽反應。何知這才想起來,宋西川可能壓根不知道楊兆文是什麽人。


    “我不是搬過家嗎,就是為了給他騰地方,他手頭很緊,家裏的姑娘又要住院治療,所以找了房東想借住一段時間。”何知解釋了一遍事情的緣由,其實宋西川都知道,但沒打斷他。


    何知繼續說:“我來醫院住院後,小姑娘的頭發就剃光了,眉眼長得漂亮得很,也不知道留長發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你很好奇?”宋西川突然開口,“你可以問她要照片。”


    何知搖搖頭,說:“那沒必要戳人家痛處,小姑娘都愛美。”


    兩人相繼無聲,直到何知將宋西川推出十幾米開外,宋西川才慢慢說:“她經常紮麻花辮,頭發又多又黑,順滑漂亮。麻花辮有時候綁高,有時候綁低,高的時候會帶發圈,低的時候紮發帶。她爸爸喜歡給她夾發卡,小動物或是糖果,記不清了。是很可愛的小姑娘。”


    何知挑眉道:“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


    “我認識她。”


    宋西川目視前方,頓了片刻,這樣說。


    第65章 帶我去旅行


    【宋西川還記得夢中何知與他討論的關於時間悖論的話題。


    當時的宋西川覺得沒必要想那麽多,可結果真如他所搪塞何知的那句話一般,所有一切的真相都是最簡單的、最無需思考的。


    因為這本就是一場夢,所以一切猜測都變得無所謂。


    因為這是一場夢,所以根本無法改變未來。


    宋西川想,這一定是老天給他開的最大的玩笑。


    讓他身臨其境,又在最後逼他抽身,撈得一場鏡花水月。


    ......


    可他同樣感謝它。】


    在宋西川的腿還未完全康複前,何知已經迴去繼續接受治療。宋西川看得出何知有些不太樂意,但並未做過多糾結,仍舊是醫生怎麽交代就怎麽做。


    可在宋西川終於能夠正常地下地走路,靠在病床上的何知就對站著的宋西川投出了驚天炸彈。


    起初何知隻是在講他的病情,醫生說他最近的情況已經穩定很多,腫瘤的大小控製得不錯,最近也沒有擴散的跡象,主要還是集中在右肝。


    宋西川聽了,心裏壓著的石頭可算是被搬走一些。他自然是開心的,並且鼓勵何知積極進行治療。


    哪知何知下一句就是:“我已經把房子退租了。”


    “退租?”


    宋西川擰眉,要是是何知認為自己剩下的日子都會在醫院度過,因此退租了,那大可不必,要是缺錢,宋西川可以替他墊上,總不能說讓何知除了醫院就再無別的去處。


    “我不想繼續治療了,”何知全然是輕描淡寫地在說,“我要出院。”


    何知用的是“要”,而不是“想”。即使宋西川阻止他,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這個決定,這個他思來想去許久最終做下的決定。


    果真,如何知預料的那般,宋西川沉下臉,變得十分嚴肅,“告訴我你不是在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何知如是說,“很早之前就想過自己不繼續治療會怎樣,一直到前陣子出了車禍,那瞬間死亡的念頭蓋過了一切,平息下來後對著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你,我又在想自己這幾個月來究竟做了什麽,然後發現什麽都沒做。”


    “你在治病,”宋西川不認可何知的想法,“你這叫做什麽都沒做嗎?”


    何知搖頭,自顧自又說起來:“住院期間,我送走了隔壁床位的老人,他是癌症晚期,因為化療的過程太痛苦,他有一次和我說,他不想治了,但是家裏人不讓,她們希望他好好活著。”


    何知說到這裏,話便卡在喉頭,嚐試幾次都難以出口。他摳著手指,良久,抬眼對宋西川說:“可他不覺得他是在好好活著。”


    宋西川啞然,他發現自己此時對上何知坦然平靜的視線,就失去了所有言語的能力。


    “家人賦予的期望,有時候會成為支撐你活下去的動力。但在極端條件下,這就不是動力,而是一種恐怖的壓迫,”何知自嘲地笑了笑,“但還好,父母現在圍著小妹團團轉,暫時顧及不到我,但他們遲早會知道的,那麽那個時候,他們說不定也會逼我,但他們的想法影響不了我,可是你的會……


    “所以你呢?你也會希望我如此痛苦地活下去嗎?”


    病房裏悄然無聲,何知在等宋西川給他一個迴答,等上多久都沒關係。


    宋西川站在病床邊看著何知,許多糾結的、撕裂的、難捱的情感在臉上一閃而過,他的手按在病床一旁的欄杆上,收緊又鬆開,最後吐出一口氣,視線落迴何知臉上時,已然不再冰冷。


    他告訴何知。


    “我希望你活著,”人不可擺脫自己的私欲,“但我尊重你所有的想法。”


    何知的視線重新落迴床上,過了很久才輕聲說:“謝謝你,宋西川。”


    “西川。”宋西川糾正道。


    何知就笑了:“好,西川。”


    宋西川知道何知不是在開玩笑,也明白自己無法去修改對方的想法,為了不讓此時的氣氛過於尷尬,他隻能沒話找話:“那麽出院後,你想做什麽?”


    “我想......”何知盯著窗外,那窗簾在他眼前飄乎,他發了個短暫的呆,“我想去旅行。”


    說完後,又繼續陷入緘默。


    旅行啊。宋西川想,他知道的,就算何知不說,他也該是知道的。


    他欠何知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如果當時他的意誌力能再堅定一點,或許就能在夢中停留更長的時間,把這個美好如花的夢完成得更好,而不是留下那種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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