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川長久地沒出聲,一張紙卻擦過我眼角。


    “......?”我抬起頭。


    他的神情變幻莫測,輕聲對我說著話,像是怕碰碎易破的瓷器。


    “你哭了,你感覺不到嗎?”


    “我又哭了?”好端端的哭個什麽勁,我誹謗著自己,一摸臉,還真是一片濕潤。


    我理不清其中的緣由,嘴上幹巴巴地在問:“我為什麽要哭?”


    宋西川沒有迴答。


    靜了幾秒,我恍然大悟,“因為我寫錯號碼了。”


    “......”


    “我是不是腦子也有什麽病。”


    “沒有,”宋西川像是歎了口氣,“你別瞎想。”


    像是沒有潤滑的機器,木訥的、呆愣的,我頓了好久,才問他:“那是誰的號碼?”


    宋西川揉了揉我的頭,沒說話。


    我又問了一遍:“那是誰的號碼?”


    “......”


    “你不想說?”我的視線在他臉上探究,他卻偏開頭。


    在這種荒唐又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沒必要做過多的糾結。


    但我依舊有些生氣,到這份上了,宋西川到底還有什麽事情瞞著我嗎?


    看他的表情,他明明就知道這是誰的號碼,卻像嘴巴被人堵住似的,硬是不肯告訴我。


    行,不告訴我,我也不在乎,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拌嘴。


    “那算了,東西都帶好了嗎?”我麵無表情地站起身,奪過宋西川手中的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直到臉疼了,才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走吧。”我對他說。


    從住院部到停車場,小花園是必經之路。


    走到一半,我遠遠就看到那個紮著麻花辮的小姑娘,這次她的手裏攥著三根棒棒糖,蹲在噴泉邊不知道在做什麽。


    走近沒多步,她便突然扭頭朝我看來,嘴角一低,又很快收迴視線。


    我蹲下身問她:“你在玩什麽呢?”


    小姑娘抬頭,睜著圓滾滾烏溜溜的眼睛,搓了搓手,指著噴泉石台上的三根棒棒糖,從左到右依次數著。


    “哥哥你看,這個是爸爸,這個是我,這個是媽媽。”


    我逗她:“那你和爸爸媽媽為什麽一樣高?”


    小姑娘嘴一撅,伸手把中間那根棒棒糖往下拉,再抬頭對我笑:“這樣就一樣高啦!”


    “真聰明。”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正要站起來,就聽遠處有人在喊恬恬、恬恬。


    “爸爸!”小姑娘突然放大了嗓音,“爸爸!我在這裏!”


    那男人急匆匆走近,我一看,這才發現是楊兆文,那個公司破產、女兒生病的房東親戚。


    真是巧得很。


    我就說前幾天在窗戶那兒看到一個男人,怎麽會覺得眼熟。


    “哎呦,是你啊,”楊兆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西川,似是恍然大悟般,最後指著住院樓,“來這兒看親人嗎?”


    我笑著否認道:“不是,我來動手術,今天剛剛出院。”


    楊兆文臉一僵,擔心地我:“嚴不嚴重?”


    我說“不嚴重”,又說:“你的女兒很可愛,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楊兆文臉上流露幾分黯然,說:“現在就先那樣治,等後期如果有合適的骨髓進行移植,那就會好很多了。”


    “肯定會有的,”我低頭看向小姑娘,朝她做了個鬼臉,又對楊兆文說,“這麽可愛的女孩子,老天爺怎麽舍得收走她?”


    楊兆文點點頭,“希望如此吧。”


    兩人寒暄幾句,不多久就散了。


    我和宋西川走遠了,甚至都還能聽到那小姑娘不情不願問她爸爸能不能不剃頭發,而楊兆文也笑著說她,剃了就能和棒棒糖變得一樣漂亮。


    小姑娘哈哈笑了好幾聲,隨著距離拉遠,逐漸聽不到了。


    第59章 日夜的雨漏


    奇怪得很,天空像是被捅出一個大洞,連綿的雨天蓋過了北方的夏季。


    我經常坐在陽台發呆,沒有太陽可曬,聽著滴滴嗒嗒的雨聲也能睡過去。


    好幾次都是宋西川下班後迴家,一進門找不見我,卻在陽台上看到窩成一團睡著的我。他將我抱起來多少次,我就醒了多少次。


    肝癌微創手術後,我就在家裏定期吃著醫生開的藥,準備隔陣子再去醫院檢查一次。


    單位的病假還在休,估摸著還能再放一個月。這意味著我要在家無所事事一個月,為了多透氣多散心,去陽台睡覺也是一件愜意事。


    陽台有桂望送的紫色風信子,還有那隻傻傻的綠烏龜,有聽不完的雨聲,偶爾還有小鳥飛進來避雨,完全不怕人。


    宋西川察覺到我的狀態,就說:“要是你覺得無聊,可以去我書房裏找書看。”


    我反駁道:“你讓我看書,那我豈不是更無聊了?”


    “你住院的時候不是向我討了本書?”


    言下之意就是,宋西川覺得我應該能看進點東西。


    我撲哧一笑:“可是那隻是用來壓花的工具書啊。”


    “暴殄天物。”


    宋西川把我壓在沙發上,像是想堵住我那亂說話的嘴,貼上來索吻,我大方地張開嘴讓他親個夠。


    宋西川日日夜夜變著花樣給我做飯,我之前沒多大愧疚,覺得那是他欠我的。


    但實際上宋西川真沒欠我什麽,他每一樣事都能處理得很好。看他天天工作迴家還要下廚,怪辛苦的,我就重新挑起大旗,專給他做清淡的菜。


    嗯......其實主要是因為我還在治療期內,醫生特意交代要飲食清淡,為了自己的身體,我也不能亂做飯。


    從醫院迴來的前半個月,宋西川怕壓到我的傷口,即使躺在一張床上,也沒像以往那樣抱著睡覺。


    宋西川經常是塞給我一個抱枕,自己靠在床邊睡,離我很遠。


    但我明明覺得他不想離我那麽遠。我們倆明明躺在一起,怎麽跟隔著條楚河似的。


    後半個月,算算恢複的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在半夜就偷偷蹭過去,宋西川昏睡之間感受到我的靠近,會不自覺摟住我,將我的頭安置在他頸間。


    連著幾夜這樣,他也許發現了我的小動作,於是在某一晚直接攤牌,從頭就抱著我睡,之後的每晚我都睡得十分安穩,就像六年前那般,不會半夜突兀醒來。


    我無聊做出的書簽,沒有十個也有五個了,雖然原材料都是玫瑰花瓣,但就像世界上沒有完全一樣的葉子,這花瓣自然也有其獨特的韻味。


    我把它們和我之前稱不上作品的作品放在同一個抽屜,那個抽屜上層放著裝著合照的鐵盒。


    某天雨下得大了,讓我想起高中時和宋西川撐同一把傘在巷子裏雨中漫步,當時有一隻土狗在身後追我們追得可兇,我嚇得連傘都不要了,拔腿就跑。


    結果扭頭一看,宋西川還悠然自得。


    那土狗繞在他腿邊呲牙咧嘴,尾巴搖晃得跟什麽似的,也不知是想咬他還是喜歡他。


    宋西川當時很挑釁地問我怕狗嗎,怕就離遠點。


    我硬著頭皮說不怕,他笑了一聲,直往我這邊走,把狗引到我的腳邊。


    我當場就愣住了。


    因為走近了才能看清,這隻狗皮毛的顏色和以前我家養的那條哈巴狗近乎一模一樣,它也是地包天,甚至連搖尾巴的頻率也很像。


    總之就是因為什麽都像,那瞬間我失去了轉動視線的能力。


    宋西川注意到,問我怎麽了。


    我說它看上去很像我的狗。


    宋西川又問,什麽時候養的,沒聽你說過。


    而我最後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看著它,最後慢慢走開了。


    之後盡管我三步一迴頭,它也隻肯待在牆邊躲雨,不肯像剛才那樣追著我們滿世界跑了。


    狗狗有了落腳的地方,就不願意再淋雨。追逐和安生,它很明顯選擇後者。


    我不是它的主人,所以它不願意跟著我。


    其實早在那時,就和宋西川提起過狗的事情,但我沒和他細說,時間久了彼此也都忘了。


    但鐵盒中會有這麽一張照片,我確信,會有一張宋西川的單人照,在巷子中,撐傘,腳邊有一抹黃色,近乎糊成了馬賽克。


    我把鐵盒取出,將照片一張張翻閱,看著看著又迴憶起許多,那一個無聊的下午就此過去,也真被我找到了那張照片。


    我想改天邀請宋西川一起看照片,或許我們兩個人一起,能想起更多有趣的曾經。


    發現宋西川最近的睡眠質量不好,是在家休養的第二十三天。


    那天晚上下廚,我做了他最愛吃的紅燒鯽魚,他坐上餐桌的時候非常安靜,沒有往常的“辛苦了”或者“來親一個”。


    奇怪得很,反常得很。我盡量忽略這種感覺,扯了扯嘴角,問他怎麽了。


    宋西川沒迴答。


    我就再問一遍,是不想吃嗎,沒胃口嗎?


    “不是。”宋西川終於願意鬆口,而後抬眼看我。


    他的眼神像是要穿透我整個身軀,探尋我這個人是否真實,被他的目光審訊到最後,我竟也開始腳軟。


    受不住這樣的氣氛,我剛想開口問他,為什麽這樣看我,是我瘦了還是怎麽的。


    可宋西川眼神夾雜的銳利在我唇齒啟合間驟然消散了,一點痕跡都再找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說不上來的悲悸,很輕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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