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他家裏給我帶來的早飯,他曠晚自修給我帶的夜宵,他教訓我又親吻我,他壓著我又抱著我。宋西川這三個字,近乎貫穿了我的青春,我高中的兩年和大學的三年。


    我本以為我們會一直走下去。就像世間一對普通又恩愛的情侶,一直走下去。


    但當時沉浸在美好的愛情之中,卻忘了分別才是常態。


    所以現在呢,現在的我和他,究竟算是什麽?


    我在黑暗中苦苦思索,宋西川的鼻息撲在我側頸,我想不出結果。


    不,不應該沒有結果。


    我和他是愛人。我肯定,我們是手牽手的愛人。


    因為我潛意識裏把他當成我的愛人,我才願意同他親吻,同他赤裸地躺在床上做這樣的事,才會在他一次又一次說“我沒有不想要你”的時候心軟。


    於是我當晚做了一個夢。


    又一次夢見了高中時的宋西川。他在雨中替我撐傘,問我晚飯想吃什麽。而我狡黠地說,想吃你。


    宋西川就笑了,他帶我拐進小道,在牆邊燈下親了我,親到我腿軟。


    那時我就覺得,宋西川才不是好學生,他明明是個壞孩子。比我還壞。


    之後我又看到了分手那天的宋西川。我此時不是何知,也不是宋西川,我隻是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這一切。


    我看著宋西川低眉垂目,手裏握著行李箱的拉杆,捏緊又鬆開,鬆開又捏緊。


    他比何知先一步注意到窗外的鳥,目睹那鳥撲打翅膀停在窗沿,他好像發起了呆,直到何知說“你走吧,再見”,然後他才迴過神。


    宋西川好像在生氣,很難被察覺,是冰冷可怖的麵容裏夾雜的火焰。可我還沒想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他就已經頭也不迴地走了。


    我跟在他身後,看到他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幾秒,然後往下不斷走。


    樓梯在夢境中被拉得很長很長,好像永遠也走不完。夢中的宋西川似乎走了很久,他走到一樓,又折返上去,重新站在緊閉的門前。


    他臉色很差,進而又離開了。


    輪子軲轆軲轆轉,一直轉,一直轉,在不平的水泥地上也沒留下劃痕。


    “我幻想過很多種和你分手的場景,但沒想到真實的那天會是那樣。”


    宋西川突然停住,直望向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的我,冰冷的視線釘住我。


    他的嘴一張一合,我心悸中聽不見他接下來的話。


    畫麵一轉,意識中開始覺得渾身都疼,睜開眼發現是在病房,白色床頭櫃上擺著一枝玫瑰,還有一本書,看不清書名。


    手機在一邊開始劇烈振動,我接起來,聽到母親的聲音。


    母親向我借錢,說小妹要用。


    而我聽到自己說,我也沒錢。


    母親在那頭罵我沒良心,問我這多年的儲蓄一點都沒剩了嗎。


    花完了。我說,我花完了,媽,你找別人借吧。


    我沒等母親說話,就掛斷電話,然後掉了幾滴眼淚在手機屏幕上,掉得莫名其妙。


    再然後,宋西川推門進來,是西裝革履的宋西川,剛下班的宋西川,難掩身上那股精英味。


    我突然想,我怎麽就沒見過宋西川工作時的樣子呢,那一定很迷人。


    也正是這樣的宋西川,提著餐盒,放在桌邊,和我說這是他做的。


    夢裏的我打開,望見裏麵的清蒸鱸魚。


    看上去美味得很。


    我正想吃,那魚卻驀地活了,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魚頭怪,在身後對我窮追猛趕,我的麵前展開一條綿延的、看不到盡頭的路,我沿著路一直跑一直跑,想擺脫身後的一切。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逃什麽,也許是逃避疾病,也許是逃避宋西川。


    夢裏的何知是這樣想的。他好像永遠也不想麵對這一切。


    可我不是他。


    *


    第二天醒來,宋西川不在身邊,我伸手一摸,側邊的床還留有餘溫。


    出到客廳,宋西川正在蒸包子,我繞到他身後,圈住他的腰,覺得這感覺還蠻不錯,頗像蜜裏調油的新婚戀人。


    他問我幹什麽,我說隨便抱抱,就準備退開。


    他不樂意我鬆開手,索性轉過身攬住我,親吻我的額頭,揉捏我的脖頸,我顫了顫,推開他。


    “我想問你個事。”我說。


    宋西川跟著我一起正經起來,“什麽?”


    “就是,思思,我小妹,”我覺得有些難以啟齒,“她是不是,後來,就是我住院之後,她也病了?”


    宋西川看了我一會兒,說:“是。”


    他又說:“你沒和我說,我猜出來的。然後找人打聽問了一問,確實是這樣。”


    “很嚴重嗎?”我擰眉。


    “需要動手術。”宋西川言簡意賅。


    “......”


    我的心髒跳得非常快,心裏很緊張小妹,明明這件事還沒發生,但我不由自主就開始擔心。


    是什麽情況需要動手術?危不危險?成功的概率大不大?小妹的生活會受到影響嗎?她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是怎樣想的?


    所以說,錢到底湊夠了沒?


    我腦子裏迸發出無數個問題,嗚嗚囔囔蓋住一切應有的思緒。各種繁雜混亂的念頭纏繞在一起,讓人變得無法思考,直到宋西川揪出了陷在諸多疑問中的我。


    “你怎麽知道的?”宋西川問。


    我怔了怔,漸漸迴神,好像宋西川的麵容在我看來也變得不太真切,一切像雲霧像飛灰,被同樣禁錮在這方空間。


    我閉上眼,過了幾秒再睜開,對上他漆黑的眸子,迴答他:“做夢夢到的。”


    飯後,我實在沒忍住,給小妹打了電話。


    “哥哥?”


    她溫軟又俏皮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我先前的慌亂頃刻就消失殆盡,像彌散在曠野中的水汽,虛無繚繞,遠見磅礴,近看似無。


    我喉結上下一滾,其實我不知道我要和小妹說什麽,我難道告訴她你幾個月後會生病住院,這陣子要好好養身體,這不是有病麽。


    “......最近怎麽樣?”


    “啊,嗯......快放假了,馬上要期末考,很忙,”小妹笑了,“但是哥哥如果能經常過來看我就好了!但是哥哥也不要的耽誤工作啊。”


    “我會的,等你放假我就過來看你,”我答應她,“好好學習,注意身體,快高三了,可不要懈怠啊。”


    小妹咦了一聲:“你擔心我這做什麽?我肯定會好好努力的。”


    我握著手機,突然瞅見宋西川蹲在陽台,不知道在做什麽。那姿勢著實有些滑稽,我忍不住抬腳往他那邊走去。


    “最近爸媽怎麽樣?”我沒話找話。


    “老樣子啊,都挺好的,就那樣,”小妹說,“媽老想你快點找個女朋友,你要是再不努努力,她可能就要叫你去相親了。”


    我邊邁進陽台,邊扯嗓子故作誇張:“相親?那你可叫她別想,我是不會去的。”


    宋西川抬起眼,嘴角下撇,和我此時的完全是兩個方向。


    他張開嘴,一字一句地做口型。


    相、親?


    我無聲地、完全地笑了起來,迴他。


    是、啊。


    我應當注意他說的話,但實則,我的注意力全被他兩瓣完美的唇形所包裹著的潔白牙齒吸引去了。


    “你知道我的話在媽那邊不作數,”小妹嘟嚷道,“哎呀哎呀,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歡”


    “別說話。”我撂下一句話,就把手機擱到旁邊的洗衣機上。


    彎下腰,一隻手捧住他的臉,強迫他抬頭與我接吻。


    我沒有閉眼,宋西川也沒有閉眼。在這堂而皇之的日光下,他眼裏沒有一絲錯愕。


    我以為他至少會有點小吃驚,畢竟這個吻來得這麽突然,但他這般平靜,舌尖帶有節奏地攻城掠地,我倒覺得無趣了。


    我鬆開他,眼裏難掩無奈,“,你好無聊哦。”


    “哦?”宋西川笑了一聲,好像參悟了什麽,反問,“你喜歡我站起來親你?”


    宋西川比我高半個頭,站起來隻會增加他自身的壓迫感,讓人覺得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其實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他這樣,還是排斥他這樣。


    “不喜歡。滾。”


    我選擇揭過這個話題,宋西川的嘴裏就沒幾句正經話,明明以前也沒這麽能說......


    “過來做什麽?”宋西川的眼睛往洗衣機上一瞟,壓低聲道,“不是在和你妹妹打電話?”


    “看看你蹲著幹嘛,”我低頭看他手中握著的,眉頭一挑,“你給它拍照?”


    宋西川說:“隨手。”


    “你還有這興趣......”我繞了個彎,眯起眼笑,“怎麽光給它拍,不給我拍?”


    一言一語,不知不覺就和宋西川聊了一大籮筐,約莫三四分鍾後我才想起來,電話還沒掛斷。


    我給宋西川比了個手勢,站到一邊去給小妹迴話。


    “喂,思思。”


    “哥哥聊完天了?我題都做完兩三道了,”她也許叼著筆尾,聲音有些含糊,“是上次你說的那個高中同學嗎?”


    我承認:“是。”


    小妹那頭靜了幾秒,“你們在一起嗎?”


    “對啊,”我盯著瓷磚上的陽光塊,亮得紮眼,手摸上去很溫暖,“還成,我們複合了。”


    “你好像挺開心的,哥哥,”小妹說著,自己都要笑起來,“我非常非常希望哥哥能過得好,工作啊,生活啊,或者是感情方麵,我覺得你值得最好的。”


    “我知道哥哥對待感情方麵很認真,如果決定了要重新在一起,就一定要好好的,有什麽問題要及時溝通,哥哥你總喜歡把事情自己憋著,這樣不好,說出來大家才能一起解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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