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我拿著電吹風走出去,又充當起幫宋大爺吹頭發的小廝,五指插入他的發縫,輕輕擺動。


    與其冷硬的外表不同,宋西川的頭發柔順而細軟,指腹擦過頭皮,我微微眯起眼。


    這感覺很熟悉,我不止一次幫他吹過頭發,但確實是第一次帶著如此酸澀的心情做出這個行為。


    “何知......”宋西川喉結微動,像囈語般,“我錯了。”


    我心不在焉,應他:“嗯。”


    “我錯了。”他重複道。


    半晌,他沒聽到我的迴應,稍稍偏了偏頭,“......你還在跟我慪氣。”


    “我沒有,”他不止一次說出慪氣這個詞,而我真不知道是什麽讓他產生了這樣的錯覺,“為什麽我要和你慪氣?”


    宋西川沒迴話,不知是在努力迴憶還是昏昏欲睡。


    我準備吹他後腦勺的頭發,便用手把他的頭抬起。


    “因為那幾天我把你一個人丟在醫院......” 宋西川突然說。


    進行到一半的動作一頓,我眉眼微垂,繼續吹起頭發,“我沒有在醫院。”


    他好像聽不進我的話,還在自顧自說:“我後來和你說了我媽也住院了,但......你一直生我氣。”


    “宋西川,”我叫了他的名字,想讓他清醒點,“我沒有住過院。”


    “......”他止住聲。


    手頭上的力度不自覺地加大,我克製著情緒問他:“我是誰?”


    “......”


    他不說話。


    這個角度看不見宋西川的表情,但我一想到他也許把我認錯成其他人,就沒由來地生氣。


    我撇開眼,唿出一口氣,不管他那半幹不幹的頭發,徑直拔下插頭,將那電吹風往沙發上一扔,站在他跟前。


    “宋西川,”我叫他名字,他艱難地抬頭與我對視,我問他,“我是誰?”


    宋西川仍舊沒有開口,我探身撩開他前額的發,用手背靠著他額頭,還在發燙。


    就著這個極近的距離,我歎了口氣,“認得清我嗎?”


    宋西川眨了眨眼,像是呆愣了一般,又像是在默認。


    我盯了他兩三秒,重新直起身子。


    他便伸手來勾我的衣角,“何知......”


    “你剛剛在叫誰?”我抓住他亂動的手。


    “你啊。”宋西川理直氣壯地虛聲說。


    “我沒住院,”我頓了頓,“誰住院了?”


    宋西川聽到我這話,沉默間,迷離的眸子逐漸變得清明,遂又染上一絲委屈可憐,懊惱出聲:“噢......沒有,一場夢而已。”


    “我中午做了一個夢,很可怕的夢,我醒來後一直感覺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他漸漸低下頭,“我覺得需要見到你,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是真實的......可我又不敢見你,我害怕你一生氣就不要我了。”


    他對上我的視線,說得有氣無力,“......你會不要我嗎?”


    太犯規了,宋西川。


    他此時麵色蒼白,因為胃疼而唇色盡失,而他刀削般的下頜線依然堅挺,軟綿的頭發卻又讓他變得乖順,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他身上演練著拉扯。


    我抑製住想去撫摸他頭發的舉動,雖然不懂他什麽意思,但為了繼續套話,我順著哄道:“不會的。”


    宋西川笑了笑,似乎很滿意,“所以我晚上去喝了很多酒,想壯膽。”


    我看他不是想壯膽,是想發泄。


    想到先前他吐出的酒水,我問他:“吃飯了嗎?”


    “沒有。”


    我皺起眉頭,“你空腹喝酒?”


    “對,”宋西川似乎不覺得自己錯了,理直氣壯,“我心情不好。”


    無理取鬧,撒潑打滾。


    這分明是到我麵前來裝可憐了,還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胃。


    我忍不住說教他:“你怎麽跟個小孩兒似的,拿自己身體開玩笑。”發燒、頭疼、胃痛,要全來一遍他才覺得爽快麽。


    宋西川幽幽地看了我一眼,“你不也是。”


    “嘁,”我嗤笑一聲,在茶幾下摸出一個醫藥箱,邊打開邊說,“我有像你這麽無聊嗎。”


    我把碘伏瓶的口開了,用夾子取出裏麵的藥棉,直往手心的傷口上抹,來迴搓了五六圈,起身經過宋西川麵前,把棉花丟進垃圾桶。


    我坐下後,正拿出藥油,就聽宋西川在我身側後說。


    “送你的花。”


    他指著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紅玫瑰。


    先前在地板打鬧之際,我的手恰恰好就摁到了玫瑰花上,而現在一瞧,那玫瑰花整個都快癟了,還掉了兩片花瓣。


    我收迴視線,“我不要。”


    “你要。”


    “它紮了我的手。”我從醫藥箱裏取出棉簽。


    宋西川耍無賴:“那是它不乖。”


    我瞥了他一眼,繼續上藥,“而且都爛了。”


    “是雨的問題,我去花店裏買的時候......它還好好的,”宋西川的聲音有點啞,“很漂亮,像你。”


    我忽略他那句不走心的誇人話,隨口問他:“你特意去花店裏買花,送我嗎?”


    “......對,當然是送你的,”他沉默片刻,複又補充道,“我隻給你一個人送過花。”


    我沒吭聲。


    直到我上完藥,心情好上幾分,才開口打趣:“你沒給你媽送過康乃馨嗎?”


    宋西川撇開眼不看我,或許是酒精讓他腦袋有些混亂,過了好一會兒,才反駁:“......那是特定節日,不算數。”


    “哦特定節日,”我拉長尾音,“今天不是特定節日,為什麽要送我花?”


    “想送就送了......沒有為什麽。”


    “駁迴,想好再說。”今晚的宋西川,格外得乖,格外得聽話,也格外得好套話。我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


    隻見宋西川抬手蓋住眼睛,遮住刺眼的白日燈,“同居申請。”


    什麽?


    ......他倒不如不要這麽直白。


    我沒話說,就靜靜坐在他旁邊看著他,而半晌過後,他悄悄抬頭,從指縫中偷看我,被我逮個正著。


    他心虛似的視線一轉,抿唇問:“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我笑了笑,“等你清醒了再說。”


    “我現在很清醒,”他開始為自己辯解,“其實我沒有喝很多酒。”


    “沒喝很多酒?那你怎麽會虛到進個門都能摔倒?”


    宋西川此時要是給我來一句“我裝的”,我保準把他直接拖到門口自生自滅。


    我盯著手機看,想轉移注意力。而宋西川卻沒了聲兒,我轉過頭,見他偏過臉沒對著我,一隻手緊攥在胃部,隱隱倒吸涼氣。


    “胃還疼嗎?”瞧這可憐樣。


    “疼,”他悶聲說,“......再幫我倒杯水。”


    我任勞任怨又給他送了杯水,遞到他嘴邊,他一下灌進去大半杯,搖頭說不喝了,我就放迴茶幾上。


    剛坐迴沙發,猝不及防被宋西川從後攬住,抱了個滿懷。


    他的唇觸在我裸露的皮膚上,額前的發絲惹得我直癢癢,環在我腰間的手就如他性格般強硬,他似乎覺得這樣還不夠,複又縮緊手臂,將我往他胸前靠。


    我覺得宋西川身上很熱,不是欲火焚身的熱,就是單純的濕熱。


    這種姿勢很尷尬,我想偏頭看他都看不到,而他想對我做什麽都輕而易舉。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鬆手。”


    這像一個開關,當我就這麽半輕不重地觸碰後,宋西川就沒了聲響,沒了動作,隻是靜靜埋首,而我隻覺得被他觸碰到的皮膚又濕又熱。


    “......我騙你了。”半晌,他突然說。


    我心一緊,“什麽?”


    “其實我沒在西苑路租房。”


    沒在西苑路租房?


    過往一個月在西苑路,在這所小區發生的種種,宋西川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都在我腦中如放電影般掠過。


    我愣怔片刻,這才從中捕捉到奇怪的地方,而這奇怪的地方一經放大,便瞬間成了濤濤洪水,直淹沒我的耳鼻,叫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我明白宋西川話裏的意思,他是說,其實他沒有搬過家,他一直在東莊路住著。他當時在藥店和我說的話也隻是個幌子。


    而我迴憶起次次在小區裏偶遇宋西川的情景,原來那些“偶遇”並不是偶遇,是他專門針對我的蹲點,是他糾纏不休的明證。


    我搞不懂這種“偶遇”對於他有什麽意義,但種這刻意讓我覺得心顫,甚至是心慌。


    當一個控製欲如此之強的人做出這些事,盡管他的最終目的隻是一個簡單的複合,但這過程無疑會壓迫我的神經,讓我覺得處處都是他,處處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但......我憑何讓他來這樣圍著我轉?


    “我來小區,隻是想看到你,”宋西川帶著鼻音,語氣也隨之變得柔軟,“離你近一些,我會安心。”


    他說著,環在我腰間的手猛地一縮,我便被他扯過,聽他在我耳邊呢喃。


    “我不能離你太遠,我忍不了。”


    一時之間,我分辨不清這股莫名的情緒來源於心慌還是心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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