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川是個沒有浪漫細胞的人,他做過的最浪漫的一件事估計就是送了我一捧紅玫瑰。


    我當時開心了幾天,但隨著花不受控製地枯萎,我突然覺得,啊,好像也就那樣。


    應該摘幾片滿意的花瓣做成標本書簽才是。


    而相框裏的多數是我和宋西川的合照,有的是他的單人照。


    因為他不喜歡照相,所以每次都是我拽著他一起拍的,或者是我偶時抓拍的。


    我喜歡把那些特別的、承載許多迴憶的照片洗下來,看著時間在相片紙上留下痕跡和味道,每每拿出來看時,就會知道它們陪了我多久。


    但這種擺在麵前的迴憶,與電子相冊不同,它們是真叫人難以割舍和丟棄。


    *


    我的房東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女士,有一兒一女,家庭美滿,當年準備搬去和兒子一起住,就想把房子往外租,正巧,這一租就租到我和宋西川手裏。


    房東收取的月租並不是很貴,屬於正常的範疇,看我們是學生,甚至給我們打了點小折扣。後來宋西川搬走了,我一個人接著續租,前前後後算起來也有好些年了,所以我和房東算是老朋友。


    她年前迴來了一趟,電話聯係我說要過來看看我,我給她開門,她一進來瞥了我好幾眼,就問我怎麽還單著,語氣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小何啊,都快三十了吧?不找個女朋友嗎?”


    我端坐著喝了口水,“姨,我今年27。”


    “四舍五入也差不多了,”房東笑了笑,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你看,這是我女兒,你們年紀差不多大,她也在本市,姨認識你這麽久了,覺得你是個乖孩子,有沒有興趣交流一下?”


    “不是,我,”我差點嗆了口水,“我不喜歡女孩兒,姨你還記得當初和我一起合租的男生嗎?他是我前男友。”


    “哦,怪不得說看你們那麽親密呢,我當時就以為是好兄弟,”房東有些可惜地收迴手機,“那小何你這麽多年,我也沒見你找個伴呀,我每次年前迴來看你都是一個人,怎麽,還在忙事業呀?”


    我擺擺手說:“沒有沒有,工作蠻穩定的。”


    找個伴?我也想找個伴。


    但我平時又不參加什麽交友聚會,不去什麽酒吧,朋友圈不大,根本認識不了幾個人,更何況我還是個相信緣分的,這緣分沒到,萬事都別強求。


    像那種發帖子同城找1找0的,我看著就有些排斥,這種找對象的方式在我這兒總歸是行不通的。


    我思緒一飄,就飄得有些遠。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從先前就眉頭緊鎖,看上去陷入沉思,心情不悅。


    而房東已經問出了這樣的話:“小何啊,你這麽多年都不找對象,不會是舊情難忘吧?”


    我對上房東關懷又緊張的眼神,下意識就否認了。


    “那就好,姨也是過來人了,就是當朋友一樣和你聊幾句,”房東女士眉眼溫和,“這人,得向前看,日子是一年一年過去了,總不能一直把迴憶掛在眼前,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誰也不知道最好的最合適的會在什麽時候出現呢。”


    “試圖去接受新的,因為過去不可更改。”


    她眨眨眼,這樣對我說。


    我感覺我透過她此時的皮囊,看見了一個年輕俏皮的女人她或許過去也有這般讓人難忘的愛情,不舍的分離,漩渦般的迴憶,但她沒有想和我分享那些陳年舊事的意思。


    就像她所說的,過去的都過去了,沒必要再提。


    在房東說話的期間,我用拇指摩挲著水杯的杯壁,一些先前沾染上的水也接觸到我的皮膚,讓我的指尖變得和它們一樣濕潤。


    當然,道理大家都懂。


    我很明白。


    但宋西川一喊我名字,我就變得不明白了。


    “何知。”


    “何知。”


    他如是說。


    動情的、冷淡的、夾雜笑意的,包括帶著哭腔的,總容易讓人失去理智。


    第08章 自設的陷阱


    “何知。”


    “......?”


    我轉過身,身體帶動左腿,左腳猛地向外撇,差點把放在腳邊的剪刀踢飛。


    人隻有兩隻手,都需要忙活。所以宋西川叫我時,我正用嘴叼著透明膠。


    此時眼睛是表達情緒的唯一窗口,但錯愕很快被我掩去,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與無奈。


    我把透明膠翹起的邊角撫平,抬手抓住懸在半空的透明膠,覺得嘴裏澀,呸了兩聲,才開口問:“有事嗎?”


    “沒事,”宋西川說,“順道過來看看你。”


    真是毫無新意的迴答。我又不是他寄養在外麵的貓,哪需要他看什麽。


    我哦了聲:“那你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話說完,沒再理會他,重新轉迴去貼家門口的春聯。


    說實話,一個人貼春聯確實有點費勁,又要單手固定,又要貼好膠帶,保證它們不會歪。


    宋西川來時我剛貼完門正中間的福字,其餘的橫聯縱聯還沒開始。


    拽著透明膠的頭往外拉,刺啦刺啦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我比了個剛好的長度,正準備剪,卻又懶得去拿剪刀,準備索性直接用牙咬。


    就在我猶豫的那一秒,宋西川那隻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便拿著剪刀伸到我麵前。


    “剪哪?”他問。


    “剪這。”我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宋西川將剪刀架在透明膠上,前後比了比,我叫他短一點,他就往外靠幾分,我說剪吧,他就哢嚓一刀剪下去。


    我沒有拒絕他的幫忙,默契地配合了幾分鍾後,春聯很快就貼完了,就剩那門頂上的橫聯,需要在頂端貼一截膠帶。


    我夠不著,嘟嚷了句太高了,想進去搬張小板凳出來。


    而宋西川在我墊腳三次後,又主動開了金口:“我來吧。”


    我順著他的意,給他讓了位。


    幾年前這事兒,本來就一直是宋西川做的。


    他做得很認真,抿著唇角,一言不發,又做得雲淡風輕,對齊後隨手一貼就完了事。


    完了事,還轉過頭問我:“還有其他需要幫忙的嗎?”


    我巴不得他快點走,當然就說沒有。


    “做完大掃除了?”他又問。


    “做完了。”


    很明顯,宋西川不信,他上下打量著我,開口是條理清晰的分析,但調侃的意味很濃,“你都是先做門麵功夫,先把屋外頭打理好了,再去整理屋內,你的習慣很刻板,幾年都不會改,你剛把春聯貼好,裏邊肯定還沒動。”


    “你想幫我打掃?”我抬了抬聲調。


    宋西川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反問:“不可以?”


    “可以,”免費的勞動力不要白不要,反正我又拗不過他,索性給他敞開了門,“您請便。”


    宋西川今天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像是要去見什麽大客戶,或者赴一場華麗的約會。


    他進到屋內就脫去外套,露出深黑色的毛衣,又卷起袖子,實打實幫我幹起活來。


    我以為他就是鬧著玩,誰知道這屋裏大部分的活都給他包下了。看著他哼哧哼哧做了一整個下午,以至於到最後,我蹲在邊上看著他擦玻璃窗時,都有種割裂般的不真實感。


    他發絲淩亂,額上有汗珠,臉頰有淡淡的飛紅,袖子高卷,露出的小臂因用力而鼓現出淡青的血管,修長而結實的雙腿立於地麵,像是要紮根。


    我曾經也在這個屋子裏看著他打掃衛生,一看就是三年。以至於他隻要隨便往屋內的任何一個角落一站,我腦海中都能溢滿迴憶的畫麵。


    最後我沒留宋西川吃晚飯,他說他有事要先走,我也沒多嘴問。


    他臨走前收拾了一下自己,但盡管收拾清楚,那翹著的發絲仍舊不聽話。


    宋西川走出門口,活像一隻誤入野巢的金絲雀。


    那天晚上九點多,宋西川通過通訊賬號給我發來一張照片,我抱著好奇的心思點進去,發現是一張他們家的全家福。


    所以宋西川傍晚應該是去拍照了。


    我點擊原圖,放大了照片,照片很清晰,能看清上麵的每一張臉。


    中間坐著的兩位是叔叔阿姨,宋西川的父母,他們身後站著的左邊是宋西川,右邊是宋西川的親姐,宋文青。


    我曾在高考結束後被宋西川帶去他們家做客,結果宋西川他公然出櫃,我嚇了一跳。


    好在他父母思想很開明,花半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表示宋西川不是獨生子,族譜的任務沒了他,也有宋文青可以完成。


    宋父眉目很慈祥,又透著股英氣,而宋母舉手投足間氣質端莊,談吐文雅。


    交談之下,我得知宋父以前是一名軍人,後來在黨部教書。宋母是那個年代的大家閨秀,之後在大學教書。


    所以說宋西川的家庭可是個妥妥的書香門第,父母知識水平高,體貼又善解人意,思想開明前衛。


    我後來暗地裏和宋西川說,你可真是生了個好人家,父母顏值也高,生出你個這麽俊的,從小到大被人捧著跑。


    宋西川笑我,他說我不也很幸運,能找著他當對象。


    我揍了他一拳,瞪了他一眼,開玩笑說對啊,我是攀高枝了。


    他就攬住我的肩膀,湊在我耳邊和我說悄悄話。


    他說,何知,你也長得俊,我一看就喜歡得很,你要對自己多點信心。


    信心?


    對啊,信心。我當時想,這十多年來,我最不缺的就是信心了。


    視線落在這張充溢著幸福感的全家福上,時隔多年,我發現我還是羨慕極了宋西川。


    他有美滿的家庭,成功的事業,現在就差一個完美的愛人,就能把這一生過得順順當當,任誰來看了都覺得頂頂棒。


    我想了很久,沒想好到底該迴他什麽,隻好打字,幹巴巴來了句【新年快樂】。


    宋西川沒有迴我同樂,而是問我新年在哪過。


    在哪過?我看他就是明知故問。


    我和家裏人的關係很差,到現在,幾乎已經是半分裂的狀態。上了大學後,我就沒迴家過過年,都是在西苑路的租房裏自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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