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你來我往,在大廳中疾步縱橫,出槍越來越快,直打到外麵空地之上,於大樹之間輾轉騰挪。


    日光下兩團槍影,彼此忽遠忽近,把歸弢看得眼花繚亂。


    鬥了數十合,阮護撂開一槍,有意拉開距離,來到一棵大樹前,快步遊走。李伏威緊隨其後,剛到樹下,不料對方立馬迴身一槍刺來。


    “好個迴馬槍!”劉九心底不禁喝了一個彩。


    這一槍出其不意,絕難防住,眾人隻看到李伏威在樹幹之後,不知道他中槍與否,心裏都捏了一把汗。


    卻見阮護大笑一聲,收迴長槍,擲於地上。細看之下,那槍頭卻已不見。


    阮護隨即道:“將軍神技,阮某甘拜下風。”


    才見李伏威從樹後走了出來,腋下夾著的正是對方槍頭,拱手道:“你我槍法伯仲之間,得勞承讓了。”


    歸弢也清楚,李伏威既能夾住這一槍,手中長槍隻要順手一刺,對方十有八九是躲不掉的。然而他卻沒有出槍,讓了個平手,可見心胸氣度。


    “阮某心願已了,這就迴去赴命。讓二位久等了。”


    阮護招唿兩名同伴離開,頗為玩味地向廳中眾人望了一眼。


    “李將軍保重,此生後會無期了。”


    三人轉身就走,阮護聲音中滿是豁達,也透著幾分落寞之意。


    看著使團遠去的身影,歸弢似有所感。問道:“李將軍,你們方才應該不僅僅是比試槍法這麽簡單吧?”


    “大首領真是明鑒,實不相瞞,我與阮護當年根本就沒有什麽比試槍法的約定。他無端說出比槍來,我才知他另有所圖,故此應了他。”


    劉九好像明白了什麽,忙問道:“難道許顯祖仍心係故國?這個阮護又是他什麽人,與將軍可是故交?”


    李伏威笑道:“劉九將軍所猜不差。阮護當年是許顯祖的副將,我與他有數麵之緣,甚是相投。他們雖身在敵營,心卻仍在南邊,隻是如今牽掛的已不是乾國,乃是我神州大地蒼生社稷。”


    柳青生道:“真是許顯祖麽?我曾聽說,十年前琰國大軍南下,平北將軍許顯祖奉命堅守臨川城,戰到最後卻開城投降。長江以北國土從此盡失,他也留下一片罵名。朝廷更是將他的家人滿門抄斬,連幼子幼女也於流放途中被害。”


    劉九接道:“柳大人,此事不盡其然。我曾在軍中聽聞,當年朝廷兩路大軍隔江觀望,就是不肯發兵救援,才使得臨川變成一座孤城。許將軍戰至最後一刻,為保全城破後百姓免受敵軍屠戮,才答應投降,他也是被逼無奈之舉。”


    歸弢聞言道:“這其中看來頗多緣故,大軍不肯相救,定是隍紈下的命令。”


    “大首領一語中的,確是隍紈要借機除去許顯祖。”李伏威臉上泛起一絲惆悵。


    劉九顯得十分關心:“還請李將軍細細講來。”


    李伏威不禁看向北方,嘴唇微微顫動,說道:“許顯祖當年在軍中以勇武善謀著稱,更兼為人忠直,一心報國,同德太子慧眼如炬,便升他做了護軍中郎將。”


    “隍紈害死太子後,以謀反罪株連了一大批人。中領軍盧遣愛才,設法庇護許顯祖逃過一劫,但自己即遭迫害,被腰斬而死。後來許顯祖在平滅西南夷人、東南越人叛亂中屢立戰功,威望日高,引起了隍紈注意,想要拉攏不成,便有心謀害。”


    “當時臨川城已是乾國在江北最後一處要地,琰國出動二十萬大軍攻打,隍紈看見機會來了,便加許顯祖為平北將軍,令其率先軍八千人馳援守城,又派隍展、沈循各領五萬兵馬在後接應。”


    “許顯祖守城之際,與士兵百姓同甘共苦,大發神威,半月間一連打退敵軍三十多次進攻。然城中缺糧,他多次派人突圍求救,隍展、沈循隻是各般應付,不肯率軍過江。”


    “許將軍孤立無援,愈發神勇,奇謀百出,以不到兩萬人,與二十萬敵軍血戰四十六日,殺敵八萬有餘,直戰到守城士卒死傷殆盡。城中糧食吃光,水源斷絕,餓殍遍地,士兵饑渴多日,連拉弓的力氣都沒有,就是受了傷,血稠得都流不出來。”


    “琰國軍隊被守城將士的頑強所憾動,勸降不斷,允諾許顯祖隻要答應投降,就留下全城軍民性命。許將軍走投無路之下,終是允了。隍紈聞訊大快,隨即將他滿門抄斬。許將軍為國死戰,卻遭到朝廷的遺棄,他沒有以死殉國,乃是為了保存最後一絲希望,身為一名將軍,他該做的也都做了。”


    李伏威說完,已是雙目泛紅,臉上難掩悲憤之情。


    歸弢怒道:“我已知隍紈卑劣,不想這廝卑劣至此,如此糟踐廣大將士性命,下手忒毒了。”


    劉九也是憤慨不已:“許將軍去到臨川,就已經被逼入死局,都在隍紈算計之中。他沒有選擇戰死,反而忍辱投降,自己也必是想清了後果的。隍紈這廝正好以叛國罪名滅他滿門,簡直比讓他死了更殘忍百倍。”


    歸弢又道:“臨川城孤懸江北,是揮軍北進的戰略要地,是多少將士用生命死守而來的。隍紈賊子為了除去異已,寧可喪失大片國土,自己搖尾乞憐,不惜白白相讓重鎮,雖千刀萬剮不足以解我之恨。可憐許顯祖將軍進退無路,報國無門,最終落得個叛國投敵的罪名。”


    李伏威長歎一聲:“阮護借故與我交鋒,隻為同行之人是琰國國師得力手下,頗為機警,隻能以此掩人耳目。”


    “在殿外比試時,他與我多次細語,說許將軍多年來一直不願為琰國出力,一顆心仍在南國。可是,誰又不知,他的心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直到前些時日聽聞廣坤殿下起兵的消息,他歡欣鼓舞,激動得老淚縱橫,才又煥發了幾分精神。”


    “其實這十年來,我每每想到臨川之事,都不寒而栗。對於一個隻想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的將軍而言,被逼淪為叛徒是何等的悲痛與絕望。我雖與許將軍素未謀麵,在我心底,實敬重他。”


    劉九也深有感觸:“許將軍這樣的人,背負罵名而活著,比慷慨赴死更需要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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