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近距離與這雙異色眼瞳對視,她還是頭一迴。


    以往無赦刻意掩藏著眸色,加上眼底滿滿笑意,絲毫不讓人感覺冰冷而現在,藍眸似冰,紅眸如火,皆是足以傷人的顏色,無論是凍死或燒死。心裏當然不是沒想過,他下一刻會不會送上一掌,直接取她小命,可瞧他不甚好的模樣,什麽擔心害怕全不重要了。


    指腹揉著他雙邊額側,慢慢推揉,不敢加大手勁,他反常沒有喝止。惱人的不適,確實因她而舒緩。


    他閉上眼,允許她繼續動作著。


    「你躺著,會更舒服些。」她提議,逕行調整坐姿,攏裙跪坐,見自己裙上又是髒汙、又是草屑,連忙動手拂乾淨,舉止很明顯,就是要他躺她腿上。沉默太久,久到尹娃覺得,接下來她要挨罵或挨揍或挨砍—


    他卻枕了下去,姿勢似極一隻側臥的大豹。


    「不是這樣躺,要躺平,我方便兩隻手一塊按。」她指導他,感覺他皺眉的神情像在說怎麽如此羅嗦。


    然後,他翻正了身軀,左膝微曲,呈現她俯瞰、而他仰視的姿勢,看似她上他下,可論氣勢,她仍被遠遠狠甩十條街。


    在他凜冽眸光下(純粹催促),她溫柔的指腹,重新迴到他額際,淺淺按著,輕巧揉壓。


    腦中不知是疼還是惱的鑽刺感,連日未斷的折磨,逐漸平息下來,她柔軟動作緩解,他得以鬆開眉宇。


    甚至,舒適到……令他喟歎。


    先前砍傷她,並未終止這陣刺痛,這也是此次,他沒有立即朝她下殺手的理由……之一。


    至於之二之三之四……他不清楚。


    大概,劍砍在她身上時,她被鮮血染紅的驚詫淚顏,他一點也不覺得痛快。而現在,光是她能替他解除刺痛,更值得他留她小命一條,要她天天幫他按壓額側。


    「除了頭疼之外,可有其餘不適嗎?」她柔聲問。


    神之殞滅是怎樣的景況,她不明白,不懂會有哪些症狀、哪些兆,抑或與人類生老病死相似,終得纏綿病榻,還是突然而然,像光影破碎,散得一乾二淨?


    思及此,她手勁不敢加重,生怕弄疼了他。


    他一貫沉默不語,閉眸的模樣,閑適安逸,斂去冷厲,彷佛被揉著揉著,忍不住睡沉了的大貓。


    與她相熟的「無赦」,並無兩樣。


    你記起我了嗎?」這一句,尹娃問得很微弱,從他方才眼神中,答案她心知肚明,可他不像前次,對她揮劍相向,又讓她生起一小簇希望之火。他果然也沒迴答她,恍若未聞,逕自閉目養神。


    她輕籲,一邊擔憂著無赦的身體,一邊煩惱著伏勝的安危,一邊開始感覺久跪的雙腿泛起酸疼——最後頭這項,不算啥嚴重事,挺一挺就過去了。至少,順利找著了無赦,他看上去也還好,自己沒被他一劍砍死,小命猶存,他仍肯枕在她膝上睡(雖然純粹當她是顆枕頭)……算算全是好事。他沒喊停,她便沒敢歇手,可身體太倦了,手指揉壓動作全憑本能持續,腦袋瓜卻已禁不住頻頻頷點,到後來,連十指也軟軟垂下。


    額際溫柔的撫按乍止,無赦張眸,覷望她睡到螓首歪傾的姿勢。


    一股莫名的熟悉。


    好似,他曾經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有過看著誰依偎身邊,填進懷中,睡顔寧馨的時刻


    她腦袋瓜傾斜動靜過大,眼看整個人快往左側睡倒,他一手托住她臉腮,她竟也沒被驚醒,維持這別扭姿勢,睡得忒香。


    這觸感……也熟悉。


    她臉龐的溫度、她長發撓於掌間的癢意,似曾相識。


    果然是別扭姿勢,她越睡越不舒坦,蠕動著改變睡姿。


    也不知是怎麽變換,蠕呀蠕,原先他還能枕在她膝上,到後來,直接被她蠕開,嘴裏喃喃嚷腿酸。


    再一個輕巧噴嚏聲過後,她已蠕進他懷裏,汲取溫暖。


    大抵是真的冷,沒多久,又傳來一個噴嚏聲,感覺她抖了抖,直往他襟口鑽。


    自打她體內植有靈蛇元丹,更耐不了寒冷,本能會朝暖熱處偎靠。


    ……」他第一次麵對這種隻靠近而不逃脫的生物,拿捏不該作何反應。


    她明明險些被他所殺,應該如同他遇過的諸多妖物,視他如畏途,能逃多遠,就有多遠。


    她卻反倒靠得更近。


    不,說不定,她隻是來不及逃。


    就像這幾日命喪他之手的那些玩意兒。


    天底下沒有這麽蠢的生物,明知他危險,還巴巴地尋覓而至。


    她出現在此,純屬巧合。


    如若不然,一試便知。


    於是天初亮,他將她獨自棄於原處,任她張眼醒來,身邊已空無一人。


    「無赦——」


    她開始滿山穀喊他,神色慌張。


    那不是他的名字。


    卻在她每一迴見他時,總會衝著他喊。


    「無赦——」她在破碎山徑跌跤,素裙添上好大一塊泥,她沒心思理睬,鍥而不舍,找他。


    她是真的在找他。


    他駐足於至高樹梢,斂眸,看她像隻無頭蒼蠅,在林琅山盲目奔波,從早到晚。


    數不出是她第幾迴摔跤,這次,連掉了隻鞋都顧不上撿,露出的棉襪,已見斑斑破皮血跡。


    他並未露麵,兀自維持固定距離,不教她察覺,等著她放棄。


    直至夜深,山中既暗又靜,彌漫死氣沉沉的恐怖,山裏彷佛沒有半隻活物,她當然害怕,躲在一個石縫間,抖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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