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邊。


    靜謐時分,閑雜勿擾,醉臥館子數日才醒三讙,頗為識相,在窗戶外探頭探腦,探知氛圍不對,不是它們該闖入的時機。


    與殺神同處一個屋簷下,時日不算短,即便不諳殺神脾性,也知曉破壞殺神好事,絕對自尋死路,尤其殺神長指輕輕挑勾小丫頭下,眼見唇就要貼纏上去,一親芳澤……


    此時若是打斷這檔事,三隻讙等著被拔毛去骨、串成讙肉,醬燒烤。讙如此機靈,才得以在妖煉穴的爭奪中,僥幸存活。


    然,這等細膩心思,猙就沒有。獸類行徑粗率慣了,做起事來,大大剌剌的,全然不思考後果。


    那隻猙,說的便是伏勝。


    話且說迴伏勝深慮許久,終於決定快刀斬亂麻,直接上門揭發無赦真實身分,不讓尹娃遭受蒙蔽,所愛非人。


    於是,一鼓作氣,一路莽撞飛奔,撞門闖入,未見人,先提足中氣,豪聲嚷道


    「尹娃!你聽我說——我知道此事荒唐,一時間難以接受,但你一定要信我!你嫁的那隻不是人!是殺神呀」


    尹娃還在無赦懷裏,沒因伏勝的揭露而驚訝已經知曉之事,何須驚訝?倒是無赦,不想再對她撒半句謊,秉持實話實說的好寶寶守則,指向伏勝,麵色誠懇、童叟無欺的神情,立即同尹娃告發:「他是妖,佯裝人類接近你。」


    尹娃愕然,瞪大眼看著伏勝,難以置信。


    「哪有人這樣掀別人底?!你卑鄙無恥下流!」這記迴馬槍,捅得伏勝措手不及,隱瞞十幾年的密遭刺破,氣得直跳腳,壓根忘了,自己方才行徑,同屬掀別人底的卑鄙無恥下流。


    尹娃今日受到的驚嚇太多、太滿,教她麻木了,就算訝然,也僅僅一瞬。都能在街市上撿迴一位殺神,再遇見一隻妖,又算得了什麽?


    驚訝也是有大小之分,無赦給的震撼太大,伏勝這個……無關緊要,充其量,就是一聲「呀?連伏哥你也……」,如此而已。


    與無赦的神識相通,溯源遠古昔憶,超出了凡人潛能,尹娃身體不敵倦意漸生,眼皮千斤沉重,終是慢慢在他懷中癱軟,渾身重量全依附予他,由他承擔。


    在夢中,她做了一件一直很想做,但當時匆匆溯洄,而沒能去做的事巨樹林間,光絲燦碎,葉影斑駁,她緩步,輕踩點點光芒,來到他麵前。露齒一笑,攏裙,席地而坐,偎靠過去。


    縛困於樹藤之間,神隻不再孤獨,懷裏,添上了一個她。


    雨過天青後的蒼穹,湛藍澄澈,宛若一泓幽幽靜湖,寬廣,無垠。


    尹娃一身水藍齊胸襦,顏色一如天幕純粹淨,清靈悅目。


    裙上繡蝶翩翩,隨她輕快步履飛舞,振翅欲揚。


    天氣好,上工好,起貨匣,出門掙錢去!


    前幾日的灰蒙陰霾,一掃而空,像是一場午憩時所生的夢,夢中雖有種種驚世駭俗,夢醒後,日子依舊要過。


    說穿了,她雖已嫁作人婦,才短短幾日,資歴尚淺,年紀更是未滿二十,算起來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女人。


    麵對周遭又是神、又是妖的,要做到平心靜氣、心無波瀾,廣闊接納所有事,倒也真真為難了她。


    然而,內心為難的人,又豈止是她?


    她知無赦及伏勝身分,心裏諸多翻騰糾結可被知道身分的無和伏勝,何嚐沒有一番掙紮思量?


    就拿伏勝來說吧。


    她醒後的次日清晨,伏勝上門了,站在屋外,麵上神情惶恐不安,較之於她,為難了不知多少倍,反倒讓她有些發噱想笑。


    門外伏勝笨拙想解釋,口齒越發含糊,結結巴巴,兩根食指快要絞成麻花……我不是故、故意騙你……就是擔、擔心你怕我,不敢坦白……」伏勝這模,倒教她想起兒時,兩人初見景況,伏勝也正是這般口吃,傻楞楞地自我介紹。


    還想起兩人一塊打泥巴戰,一塊抓泥鰍,一塊烤地瓜,他幫著她一塊痛扁鄰村壞崽子,點點滴滴,全是珍貴記憶,豐富她童年歲月。


    伏哥就是伏哥,是妖,是人,不都是同一隻嗎?並沒有因為他的身分,而傷害到她。


    越是迴憶,記起的,全是無憂無慮的兒時歡笑,教她越是無法害怕伏勝,一丁點都不怕。


    「伏哥,進來吧,趕上吃早膳呢。」她主動伸手,將人拉進屋。


    伏勝眼眶熾燙,須用力眨迴眼底酸澀,才不至於失態痛哭。


    本抱著會被拒於門外的惶惑,甚至做好挨她竹帚攻擊的打算,獨獨沒料到,她輕輕巧巧一句,就接納了他。


    伏勝準備了很多很多話,什麽求原諒、立毒誓、掏心挖肺以證真心,他全都想過,但見尹娃一笑,那些話語全忘了僅記得這一句承諾:「我對天發誓,我真的隻想保護你,從來沒要傷害你……」


    尹娃頷首,表示理解:「你若真想傷我機會那麽多,我早不知死過千百迴了吧。」


    伏勝多年的付出,能獲這句諒解,死而無憾呀!


    之後,連假裝成鄰家大哥都省略,反正他是妖這件事,已被尹娃接受了嘛,直接天天往她家蹭飯,毫無愧色,振作速度飛快,又能一口一句「伏哥罩你」、「伏哥給你靠」、「有伏哥在,甭怕」。


    至於無赦,似乎掙紮思量得更少了些,從她醒來開始,一如以往,纏膩著她,幾乎要黏在她身上,怎麽剝也文風不動。


    做菜時黏,洗衣時黏,就連吃飯也要黏,特是伏勝一來蹭飯,他忒黏!簡直由神降為蜱蟲(壁蝨)有沒有。


    不給他黏還不行,他那哀怨小眼神呴—你是不是討厭我了?你一定是討厭我了。可不可以不要討厭我?我乖乖不惹事,你別討厭我嘛直戳人心房,拒絕他,罪惡感汨汩洶湧,油然而生。


    她對這兩家夥真的沒轍,氣都氣飽了,哪有閑工夫怕?


    嚴格說來,他們還比較怕她哩,怕她惱他們怕她排斥他們、怕她不開心。世俗慣例向來神貴之,妖次,人最弱;在她家,人最貴,神次,妖毫無地位。


    儼然一家之主的尹娃,在日子恢複正常後,當然沒忘掉養家餬口這等要事,一早勤快整理貨匣,準備上街兜售什貨。


    伏勝和無赦兩人坐得有段距離,神與妖本非同類,要熱絡並肩不可能,若非尹娃居中,他們絕不會同桌吃醬瓜、喝同一鍋粥。


    伏勝斜眼瞟無赦,道:「你堂堂一個殺神,還讓尹娃去拋頭露麵?」可不可恥!廢不廢物!有沒有擔當!


    「等我賺足了錢,我給她買一間鋪子。」無赦淡淡迴,擱在心裏卻很慎重。「你這身本領,要賺錢很難嗎?!神不知、鬼不覺潛進富人家,搬空庫房,對你隻是件小事吧?」


    聞言,無赦揚睫看他,眼神在說:竟有這一招?我從未想到過嗯,確實不是難事。


    「打住!不許為非作歹!偷搶拐騙一概不行!她嚴厲製止,更不準伏勝教壞他。


    做人,要清清白白,抬頭挺胸,做神也一樣!


    把這一神一妖訓一頓,滅絕了他們想行歪步、做歪事的壞念頭。


    再三確定他們兩隻乖乖舉手保證,不會去洗劫任何一家富豪庫房,她才起貨匣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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