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影到達禦醫署時,資曆手藝當數首席的潘臨愈正在門前等候,他年近花甲,兩邊發鬢已然斑白。


    “車騎將軍,傷勢如何?”


    “已無大礙,勞煩潘老在此候我多時”,她走近不好意思道。她肩膀的傷現在並不嚴重,反倒是打擾了潘老的休息時間。


    她跟著潘老進了禦醫署裏的大堂之內後又右拐,那是潘臨愈的藥房。


    而此時的禦醫署,才開始忙碌起來。


    “我肩部的傷口已用了秦姐姐給的傷藥,不要緊的。”梁承影被潘老招待著坐下,她便解釋道。


    “嗯。”


    潘老坐在她的一旁,示意她將左手臂伸出。梁承影乖乖照做,他是秦姐姐的半個師傅,更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和林海公公一樣。


    “近來可有她的消息?”潘老一邊把脈,一邊向她詢問。


    “沒有。”


    梁承影微微搖頭,她自去年就沒再收到秦姐姐的消息了,她向來神秘,更是無跡可尋。


    若要找的話,可以向神醫堂的人打探。


    “之前她給你配的抑製月事的那副藥,可有再喝?”潘老神情嚴肅地問道。


    “在都城時一直在喝,在戰場時後來無空時便沒再喝。可是有了什麽問題?”梁承影如實告知他。


    潘老收迴為她把脈的手,解釋道:“是有一些問題。不過你的脈象,尋常當你是男子的醫師把不出什麽問題。但你終究是女子,血量不能常積,此次陛下可有許你休養?五天便足夠,我會為你配藥,排出以後不會再腹痛。”


    “陛下許我休整兩月。”


    “那正好,將軍喝完此藥,再服之前所配,效果更好。”


    “承影謝過潘老。”


    “其實,老夫有一事相求,希望將軍將此物帶走。”


    “哦?何物?”


    隻見他從木椅上起身,從兩張包裝藥材的藥紙中抽出一部分紙張,遞給梁承影。


    她疑惑著接過,看到上麵寫著的“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立馬反應過來這是何物。


    原來太子殿下找不到的先帝遺詔,在禦醫署。


    她手上拿著的是被裁開的紙張,也是先帝遺詔的第一部分,梁璟的話衝入她的腦海,梁承影將那遺詔還給潘臨愈,推辭道:“靜王殿下已作古。眼下是太子殿下即位,這份遺詔,恕我不能帶走。”


    本就不招新帝喜歡,若帶走了這份遺詔,他日被發現,豈不更加……梁承影想起家中的江茉音和徐如安。


    不行,她更不能將危險帶迴府中。


    “可……”


    “潘老,太子殿下已登基近半年,這份遺詔,又有誰會在意?”


    故去的靜王殿下嗎?


    既然遺詔在這裏大半年都無人知曉,那再沒有比這裏更安全的地方,給了她,豈不是徒生事端?


    轉運遺詔,怎可如此草率。


    見梁承影態度堅決地反對,潘臨愈沒再強求,隻是將已配好的藥材和其他必備傷藥給了她。


    “將軍慢走。”


    “潘老抱歉,還望原諒承影不能答應您的請求。”


    “人各有誌,老夫不會強求。將軍要保重身體,若有小茫消息,請告知老夫。”他這個徒弟,太自由了些。


    ……


    這份遺詔,是林海裁成四份塞進他的藥箱裏的,而他的藥箱,就那麽大開地擺在陛下的皇榻旁,無人在意。


    陳俞文在得知梁璟病情之時,也跟著生了一場大病。


    自那之後,便覺得身體虧空,原本想著南朝春日便可艱難熬過的寒冬,變得越來越遠。


    太子陳勉有治國理政之能,但目光過於短淺,他唯恐這會幹擾到他的判斷。靜王陳聯並不愚笨,這是優點,也是缺點。他太過聰慧,萬事萬物皆要算計一番。


    陳俞文考慮到身體,也思量了許久,最終決定在會見梁璟的那日,寫完了那份傳位詔書。


    詔書的書寫,除了林海,唯一知道的人就是那日被他召見的梁璟。他也是借著那次會見,遣散了所有宮人。


    他的宮殿之中內線不少。


    陳俞文那日看著日漸消瘦的梁璟,感慨萬千。多年之前,他們還在北境並肩作戰,如今卻都如此接近黃土。


    那些少年時,已隔著因歲月流逝而泛起的無盡霧色,雖在眼前,卻再也擦不幹淨,看不真切。


    他原定計劃是於三日休沐後宣告於世,可卻沒能熬過那個春夜。


    夜已深,陳俞文在處理積壓的公務時,身上突然升起一陣寒意,然後是心悸腦暈,喘不過氣,他手中的毛筆掉落在奏折之上,暈染出大片墨痕。


    “陛下?陛下?快,傳禦醫。”


    潘臨愈著急趕來的時候,陳俞文已躺在床榻之上沒了氣息。


    但林海仍是遣散了一眾宮人,命潘臨愈搶救陛下,也正是此時,殿外有人去東宮報信,住在宮內怎麽都比住在宮外速度更快。


    殿內是林海將陛下傳位詔書從床榻之下拿出,用潘臨愈的治病工具裁成四部分,分別放在他的藥箱裏。


    因此躲過了太子殿下的地毯式搜索。


    陳俞文臨死前,叫林海到他身邊,他嘴裏已經吐不出完整的句子,隻是努力咬字清晰。


    林公公耳朵湊到他的嘴邊,聽他念道:“詔……詔……召…”


    ……


    “林公公,您成日陪在父皇身邊,可有見他擬詔?”太子殿下站在床榻前,看著已無生氣的陳俞文,向林海詢問道。


    “迴太子殿下,並無。”


    “是嗎?”


    他動了下食指,示意宮人開搜。


    於是他們每個角落都沒放過,不過最後迴答就像林公公的一樣,“並無。”


    在確認沒有搜到之後,陳勉這才想起問一旁的潘臨愈:“父皇為何會突然如此?”


    “迴太子殿下,陛下…陛下是因長期寒病,積勞成疾,突發驟痛,心血噴薄離世。”


    “原來,是因為太過操勞。父皇,您如此辛苦,怎麽就不知道分給兒臣一些呢?”陳勉俯身看向雙眼緊閉的陳俞文,湊近他又小聲道:“也罷,那麽剩下的就要全部交由兒臣了。”


    靜王得到消息前來,但裏麵早已被陳勉掌控。


    他不得已又退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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