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森森的鋼刀,就放在他脖子上,隻要再一用力,李炎卿這腦袋就得被砍下來。可是他卻還在手裏敲打著那副骨牌,仿佛放在脖子邊上的不是刀,而是女人溫柔的手。


    “這天牌大,還是地牌大,主要是看我拿的是什麽。我要拿的是天牌,就是天牌大,我拿的是地牌,就是地牌大。香山這裏的父母官是我,規矩隻能我定,我說怎麽玩,就得怎麽玩,這就是規矩,沒的商量。你那十頃地,我不是不能給,但是我要知道,你要那地幹什麽用。說明白了,再把該給我的好處給了,我可以考慮。若是想拿我當白癡一樣算計,讓我被賣了再幫你數票子,趁早死了這份心。你們手裏不是拿著刀了麽,看準了爺的脖子,給我使勁剁!”


    梁瑞民見他說的斬釘截鐵,並無半點轉圜餘地,隻好一揮手“全都滾下樓去,沒老夫的話,誰也不許上來。吩咐紅姑,準備開席。讓安氏那邊伺候著,老夫隻當北佬全是蔡建德那樣的孬貨,不料也有這般帶種的人物。幹他娘,夠硬氣。”


    等到那些打手全下了樓,包廂內隻剩下梁、李二人,梁瑞民道:“老實說,若不是我盤過你的底,我真要懷疑,你不是個舉人,而是個江湖。那蔡建德還是個進士,不到這一步,都已經嚇的尿了褲子。你卻讓老夫拿你沒辦法,帶種。”


    “好說,我這官做的辛苦,為了做官欠了一身的債。我現在最怕的是沒錢,不是沒命。兩下裏想法不一樣,自然處事手段就不同,那十頃地,你到底要做什麽?不如說明白了,隻要我能幫忙的,倒不是不能幫,隻是這價錢要說清楚。那些地,一年也能收上來不少糧食,給了你,縣裏就沒了進項。”


    “劉老爺何必拿話誆我?那地方我早查過了,都是些荒地,連本主都沒有,隻能算是拋荒的官田,有什麽收成?至於用項麽?不急,咱們邊吃邊說。”


    過不多時,幾個羽衣霓裳的女人就托著個圓形銅器走了進來,看幾個人的模樣,這容器分量十分沉重,將幾個嬌滴滴的女子,累的氣喘籲籲,香汗淋漓。紅姑、安女王,則分別坐在兩人身旁,在一邊侍侯。


    梁瑞民一指這器皿“這九大簋是我們廣東招待貴客,最高規格的待遇,能吃上這酒席的,就是我們的朋友。上次蔡建德沒口福,菜都做好了,他卻沒吃上,你倒是好福氣。來來,嚐嚐這龍虎鳳,這是隻有貴賓才能吃的極品菜。蛇、貓、雞三物合烹,蛇能驅風濕強筋骨,貓能溫補明目,雞能滋陰補陽,三者合烹,威力無窮。小安可不是好對付的,多少英雄好漢,被她榨成軟腳蝦。別看你年紀輕,怕也未必能是對手,還是趁早先補一補,待會才有氣力啊。”


    陸續的,後八個容器也端了上來,足足占了幾張桌子。這宴席果然規格高,餐料上乘,量也給的足,就是來幾十人,也足夠吃了。


    所飲之酒,也是加了鹿血的陳釀,味道甘甜,入口醇香,幾杯下去李炎卿的臉也紅的像火炭。酒菜一吃,方才的不愉快,仿佛已經消散在風中。梁瑞民趁機就說起了那地的事。


    “恭常都那地方,是我們大明人的地盤,輪不到紅毛番鬼說了算。他們當初來大明,氣勢洶洶的要打仗,打就打啊,我們廣州人不怕他。結果一仗下來怎麽樣?番鬼全都要撲街!從那以後,他們學聰明了,懂得靠銃是沒用的,真正有用的是銀子。學會送禮了,這才在恭常都站住腳根,又學著別人的樣子,要來和我們做生意。做生意好啊,我們歡迎啊,他們那麽急著忙著把錢送給我們,我們為什麽要反對呢?”


    “可是出來做生意,也有做生意的規矩,要曉得拜什麽神,要曉得信什麽佛。早先的那些紅毛鬼,還懂得些道理,知道他們在這裏是外鄉仔,吃不開。要想混下去,就要依靠我們廣州人。可是現在的番鬼,越來越不懂得道理了。還有人,想要在澳門修他們的廟,拜他們的神。據我所知,他們的神是容不下其他神的,按他們的說法,咱們拜的神,都是假的,隻有他們的神才是真神。老子吃海上這碗飯,信的是媽祖娘娘,誰敢說媽祖娘娘是假的,問問我們這些靠海吃飯的答應不答應?”


    他說到激動處,猛的一拍桌子,湯水四濺。


    “老爺,你消消氣,莫急麽。”紅姑連忙拿了手帕,為梁瑞民擦著身上。


    “那些番鬼除了蓋廟,還想要建炮台,修堡壘,造房子。將來,那些番鬼越聚越多,這恭常都到底是誰的天下?所以老夫想的是把地拿過來,讓他們無地可用。如果他們想用地,就得老夫點頭,到時候……”


    “到時候,狠狠敲他們一筆竹杠。”


    李炎卿在旁把話接了過來,他可不是那熱血上頭,一提國家民族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的傻小子。梁瑞民的生意跟誰做?他連倭寇的生意都肯做,向來是大明好順民的葡萄牙人,又怎麽會真去搞對立?


    他要地也好,剛才那番義正詞嚴也罷,與其說是酒性催動,不如說是在自己眼前演戲。最後的目的,還是替自己撈好處。


    這種人與後世的買辦十分相似,多半是從哪收到消息,知道葡萄牙人有意用地,想要趁早把地拿下,到時候高價賣出去而已。


    “這買賣不是做不成,不過不是你這麽個做法。要說守土有責,我是大明的官員,守土之責,責無旁貸。這種事,怎麽能假手於外人?不過呢,梁翁一片赤子之心,本官也十分敬佩,將來紅毛番鬼要想拿地的時候,若無本地鄉紳做保,本官就不與他們談。”


    他這態度,等於是既把這個地權始終控製在自己手裏,又給了梁瑞民從中操作,賺去中介費用的空間。梁瑞民略一盤算,覺得雖然不能達到自己最大的目標,但退而求其次,能取得唯一代理人的身份,也能讓自己滿意,倒也沒再糾纏。


    “好,既然劉老爺這麽說了,老夫我給你麵子。看在你為人這麽硬紮份上,這買賣,就這麽做了。不過,那儒學的事,你可要抓點緊,蔡建德死了,這儒學卻不能不建,我們香山人吃夠了沒有讀書人的虧,我們要翻身,我們要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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