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民一邊將手裏的牌顛來倒去,仿佛在考慮著配成什麽點數拿出去比較合適。從他臉上看不出喜怒,也不知他手裏拿的到底是好牌,還是爛牌。聽李炎卿問,他笑道


    “怎麽?劉大令還怕輸不起麽?你手裏有官印,用多少錢,隻管蓋個印,就當你付了。玩多大,都沒關係。不過既然你問,那我就告訴你。咱們賭上三手牌九,若是你贏了,你欠的那些債務,我就替你都拿過來,從此整個香山縣,你隻欠我梁瑞民一家的錢。這樣一不算你利息,二不催你還債,三也不至於你八字牆外,都貼滿了那些告示。若是劉大老爺輸了,我隻要恭常都的十頃田。那些都是荒地,租子反正也收不上來,不如就給了我,也是一樣。”


    梁瑞民嘴裏的恭常都,說的就是後世人們所說的澳門。大明將香山所轄之地,分為十一都,澳門是其中之一。


    這個時代的澳門雖然有葡萄牙人居住,可是土地所有權和管理權,都還捏在大明手裏。那裏正歸香山縣所轄,其土地歸屬,也由香山縣說了算。隻是那裏自從有了葡萄牙人之後,與土民總有爭端,糧稅也收不齊全。


    衙門欠錢,土地還債,在若幹年後乃是常態中的常態,土地經濟麽。可是這個時代,京師的房子也沒賣到幾百兩銀子一平米的地步,香山這搞房地產?那不是扯淡麽。梁瑞民要那的十頃地,卻不知打的什麽主意。


    “這賭的倒是不小,本官喜歡的很。可是梁翁,這買賣我未免太吃虧了。縱然贏了,也無非是把一群債主換成了一個債主,若是輸了,就要輸出去朝廷十頃田。縱然那裏收不到稅,卻也可以有別的用項,這賭本不大公平啊。”


    “哦?那依劉老爺之意,該當如何呢?”


    “若是我贏了,梁翁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把香山自治聯盟那群瘋子給我管住,不讓他們再出來搞風搞雨。你也別說這事你管不了之類的廢話,這個自治聯盟若是與你老爺子沒點瓜葛,打死我也不信。我前者去拜訪林太守時,他老人家有話。若是這自治聯盟再鬧下去,府裏就要調兵了。到那個時候,咱們誰臉上,怕是都不好看。”


    梁瑞民略一沉吟,點頭道:“老夫答應你,盡力而為就是。這事不是我一家出來做主,我一家也按不下它,不過若是你能贏了老夫,我梁家就答應你,不再參與這自治的事。”


    “既然如此,那咱就開牌吧。”


    李炎卿前世說書,對於骨牌並非一無所知,附體的這位,又是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的主,骨牌於他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好朋友,將牌一推,就湊出了一副地牌。


    梁瑞民看看牌麵,麵露得意之色“對不住,劉大老爺,這一把,是小民我贏了。”他將自己拚出的兩張牌,朝桌子上一扔,卻是一副天牌。安女王、紅姑等人紛紛道:“是啊,這一把是梁老爺贏了。有賭不為輸,下一手,也許就是劉老爺贏。”


    李炎卿卻把頭一搖“這話不對,這一把是我贏了。”


    “誒?明明你是個地牌,我是個天牌,難道你們北佬的規矩,是地牌比天牌大麽?”


    “正是如此。梁員外請想,這天地之間,大地載著萬物,大家腳下踩的,都是實打實的土地。沒有地,咱們站在哪?若沒有地撐著,這天不就塌了麽。地是撐著天的,當然要比天大。這就像船和水,難道水不如船麽?”


    梁瑞民沒想到推牌九,居然推出了歪理。先是沉默不語,隨即點頭道:“也算你說的有點道理,你們北佬的規矩,真的奇怪的很。遠來是客,就當我招待你,這第一局就算你贏好了,小安,洗牌。”


    十指纖纖,將骨牌洗好重碼,這位安女王倒是生了對好手,當年這雙手使的一路好拳,今日也洗的一手好牌。看她洗牌,得算做一種享受,尤其燈光昏暗之下,別有一番趣味,也不怪叫她來伺候牌局。


    紅姑又把切好的水果端了過來,連同茶水一起送過來,與二人品嚐。梁瑞民道:“咱們香山,特產異花神仙茶,這可是今年的新茶,大老爺嚐嚐吧,在你們北方喝不到的。”


    “確實,這好東西,在北方還真沒地弄去。這就像北方有的好東西,南方也見不著一樣。所以啊,這做人就不能太過固步自封抱殘守缺,總覺得自己家鄉的東西最好,容不得外鄉人進來,這樣的想法,隻會讓活水變成死水,讓寶地,變成絕地,老爺子您想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梁瑞民哼了一聲“多說無益,還是看牌吧。”茶水鮮果放到一邊,二人又把手裏的牌在台麵上一放,這把牌卻是整個反了過來,李炎卿拿到了一副天牌,梁瑞民拿到了一副地牌。


    “大老爺,按你剛才說的,這地比天大。沒地撐著,天就塌了,所以這一局,看來是老夫贏了。你我一人贏一局,咱們算打和,第三局,見輸贏吧。小安,洗牌。”


    李炎卿這個時候判定,安女王不但洗牌的時候賞心悅目,那雙玉手上,肯定也動了手腳,連牌帶骰子,全都有問題。


    想讓梁瑞民抓什麽牌,梁瑞民就能抓什麽牌,想讓自己拿什麽牌,自己就隻能拿到什麽牌。之所以這把讓梁瑞民抓到地牌,就是不讓他再有機會廢話。就是賭一百盤,自己也是有輸無贏。前任蔡建德,難道就是這麽,把自己的錢又都輸給了梁瑞民?可是他說自己已經很久不玩牌了,這又不像是說謊啊。


    眼看安氏的手要摸到牌上,李炎卿忙一把抓住“且慢,這牌洗不得。這把啊,還是我贏了。”


    梁瑞民怒極反笑“哈哈,劉大老爺若是這麽急著摸手,我就讓你們兩個先到後麵快活一陣,等完事再出來也不晚。不用開這種玩笑,這地比天大,可是你剛才說的,難道要說了不算麽?”


    “梁翁,這可不是說了不算。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人情似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方才那把,是地比天大,這把卻是天比地大。您想,天圓地方,從來都是天包地,自古哪有地包天?若是沒有天罩著,這地就飛出去了。那當然是天比地大了。”


    梁瑞民聽的大怒,一拍桌子“一派胡言,難道開什麽牌,都是你贏?天下的道理,都是你一個人說麽。”


    李炎卿也不示弱,也一拍桌子“算你說對了。官字兩張口,咋說咋都有,在香山縣這個地方,我就是王法,我就是道理,難道你還有什麽不服氣麽?”


    包間內,刀光劍影,殺氣彌漫,梁瑞民帶來的護衛都抽出了兵器,紅姑與安氏則尖叫著,躲到了包廂外頭。梁瑞民盯著李炎卿道:“隻要老夫一聲令下,馬上就能讓你變成肉泥,你倒是說說,這把牌誰贏了?是天牌大,還是地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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