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在快樂的談戀愛。快樂到像是過去十幾年裏的相處細節都變成珍藏滿滿的糖,如今每次碰觸對方的愛意時都心滿意足。也就夠了。電影開機儀式定在2017年的1月1日,預計拍攝時間約9個月。電視劇和電影開機儀式的祭品有所不同,倒是老道士生意紅火得很。這位道師是卜老爺子的禦用開光師傅,從《重光夜》第一部一直接活兒到現在,因為主持過幾部電影前後大紅大紫拿了獎,更被人信奉靈得很。 隻是這一次,從團隊到場地,一切都變了。他們再也不是立足於渚遷,導演熟悉的劇本,與認識的所有老演員一起合作。像是重新站在起點,以老玩家的姿態,再一次找贏的感覺。蔣麓持香三拜,敬香之後朝天地敬了一杯酒。他轉身看向身後的蘇沉,以及蘇沉身後凝神肅立的數百人。蘇沉上前一步,以唯一主演的身份沉默敬香。道士唱和著良辰吉日的吉利話,香爐裏青煙直上,直衝日光。兩人並肩看著神像,再度鞠躬。我們不屬於校園,不屬於娛樂圈,也不屬於任何熱鬧的圈子。隻有我們兩人,共享著同一片精神領域,即將打開期間新一扇的大門,去看更廣闊的天空。此刻,人群後有小孩驚叫一聲。“你們看,天上有大雁。”成片鴻雁在雲間飛過,許久後消失在天色盡頭。第158章 拍電影和拍電視劇的區別, 像是準備一份米其林大餐與年夜飯。年夜飯自然是要葷素搭配品類齊全,食材繁多菜式複雜,需要應對的食客囊括全年齡段。而米其林往往量少品精, 概念設計的占比更多, 也更注重一勺珍饈送入唇舌之後, 前中後不同口味的品調。蘇沉作為主要食材之一,在麵對蔣麓這個總廚的時候, 偶爾麵前還是會閃迴《重光夜》拍攝時的記憶畫麵。他如今隨身帶著那一塊血珀,像是終於得到最本質的安撫和陪伴,遊離狀態會比從前好的多。電影熒幕會放大演員的五官細節, 讓觀眾更清晰地看見每一幕裏發生了什麽。他再一次在監控屏裏看見自己的臉時,會微微驚訝。白素泱,像是活的。上一個能給蘇沉這樣強烈衝擊感的角色, 是元錦。他每一次隔著監控屏看見暴戾或陰鷙的元錦時, 都會因為自身性格和角色察覺很大,看著自己的麵孔說出那樣的話,做出那樣的事, 格外的違和。這一次的白素泱更是如此。角色在被表演之前,已經被充分的解構重組過無數次, 由繁複的故事尋找出那一抹真實感。他最初是懦弱的、利己的、一聲不吭的悶鈍讀書人。第一次見到軍隊闖進學校裏, 公開處決教師的時候, 他甚至恐懼到沒法對此感到憤怒。而是像微小又惶恐的田鼠, 努力看顧著所剩不多的糧食,在慌亂抉擇自己該不該逃跑去更安全的地方重新生活。緊接著就是第二次,恩師死在自己麵前。倪宴演老恩師這個角色時, 目光很鈍, 把鋒芒都用遲緩的舉動偽裝起來。如同用皮革裹住刀刃, 以在敵人麵前隱藏自己的殺意。他本人健步如飛、聲音洪亮,但在表演的時候老態龍鍾,連眉毛的顫動都無比真實。也正因為倪宴的表演,蘇沉能更快進入狀態,演出那種徘徊又文弱的狀態。他本人視力良好,目光清澈,本不需要銀絲眼鏡這樣的裝飾。戴上以後,仍然顯得太清俊了,有些像貴公子,而不是窮書生。於是銀絲眼鏡改成了有些斑駁的銅絲眼鏡,而且眼鏡被刻意弄上了水漬,不要顯得太幹淨。棉襖衣衫也是如此,導演仔細盯著灰塵的含量,太多顯得肮髒,太少顯得精致。白素泱整個人,最初就要處在不上不下的夾生狀態裏。第一個月,蘇沉演完開頭的內容,每次都會看樣片很久。他真心能感覺到,白素泱活著。白素泱存在於另一個平行世界裏,在猶豫不決地挑著雞毛菜,在被學生們鬧騰得直皺眉頭,還不敢揮舞教鞭嗬斥他們安靜。他在鏡頭前都不用太過‘腦子’,像是純粹把軀體借給這個角色一用。場景是真的,畫麵是假的。機位擺在不同位置,有滑軌在緩緩地推移。如果要拍旋轉鏡頭,還有可能直接做一個圓形轉軸,攝影師坐在近處由機器平滑推行,演員在圓心裏無視他們的存在,自顧自的表演。可即便如此,蘇沉一睜開眼,看見教室、校舍、布告欄上的海報,一樣會處在兩個時空的交界處。他好像重新在融入這裏。他在變得清醒又平靜。緊接著是第二個月,第三個月。倪宴的狀態非常好。他演老恩師就義的那場戲,看著時間很快,拍攝可能每一趟要三十分鍾,剪輯之後能留十五分鍾就不錯了。可這麽一小段,為了電影質感,最後拍了接近三個星期。第一次老恩師就義的時候,旁觀的劇組人員都看得熱淚盈眶,共情很深。但是一天至少可以拍七次。一個星期可以拍四十次。看一個人,以不同情緒,不同方式熱血傾灑的死去,看到最後人都會變得麻木。老恩師死了多少次,白素泱就目瞪口呆渾身發抖的看了多少次。中途有一段時間,蘇沉演得後腦勺發疼,感覺自己再演下去真是要吐了。他直說出來,蔣麓點了根煙,說緩一緩。緩一緩再來。於是去唿吸新鮮空氣,去洗臉,去強迫自己進行‘緩一緩’的活動,然後繼續再來。有的畫麵,不到第三十次,五十次,演員永遠不會被啟發其中的靈感。直到這個時候,蘇沉才反應過來,大學本科的四年生活對他們而言,果真像過家家一樣。他們參與其中,但真的沒法融入。其實在畢業大戲的準備裏,班裏的學生們都處在焦慮又雀躍的狀態裏。同一場戲,翻來覆去的打磨十遍,二十遍,有人就已經要演得發瘋,沒法控製自己的狀態。他們當時坐在候場區,隨時被導演叫,隨時過去演。是真的已經司空見慣了。畢業大戲的那天晚上,絕大部分年輕演員迎來第一次大規模演出,在台上青澀或勇敢的表現自己。那些學生臉上期待或興奮的笑容,演出之後的雀躍,卻是他們兩人少年時代早已嚐過千百遍的甜酸。蘇沉迴過神,揉一揉眼睛,卻因為剛才拍戲時手上沾了塵土,弄得眼睛癢而刺痛。他有些迷蒙地又揉了一下,突然被蔣麓喊住。“蘇沉!”“什麽?”“要你剛才那個樣子!”蔣麓遠遠對他喊道:“就是這種,大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身體卻本能感覺到刺痛的表情!”蘇沉哭笑不得,戴好眼鏡應了一聲。再拍下來,倪宴都看得連連點頭。“值了。”老人家認真道:“為了你這麽一次揉眼睛,前麵那些天,全都值了。”老人家殺青的這天,劇組團建吃了場火鍋。拍電影之前,蘇沉在反複看劇本以後,有很多猜想和理解。他一開始習慣性覺得,革命電影總歸是悲壯的。就像老恩師被殺的時候,激昂悲痛的管弦樂會隨之響起,催人淚下。澎湃,大氣,豪邁,壯闊,這個類型的片子好像都是這樣的。可是蔣麓前後拍攝的時候,反而在片場用的音樂很少。要知道,在拍電視劇的時候,為了讓演員能快速理解剪輯配樂的節奏情緒,現場經常同步播放主題曲或其他配樂。旋律一響,角色再說些什麽,都顯得會很有宿命感。現在他們再進行拍攝的時候,反而很多場次都很寂靜。這種寂靜,在蘇沉踏入熱鬧哄哄人聲鼎沸的火鍋店時才驟然反應過來。團建的夜晚裏,倪宴在舉杯和所有朋友們告別,編劇們喝的臉頰紅紅一個勁笑。蘇沉靠在蔣麓身邊,在耳邊什麽都聽得見什麽都聽不清時,忽然用手肘碰了碰蔣麓。“再來點可樂?”蔣麓給他夾了一筷子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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