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他陷入睡夢時, 可以靈魂出竅般離開身軀,羽毛般飄到天際上空,看見任何一個地方的行蹤舉動。他看得見藏城雪山深處的那一扇門, 自然也看得見浴血鏖戰的姬齡。哪怕有秘不現身的大祭司縱毒作亂, 他也可以越過崇山峻嶺, 在山寨裏看清另一方異族人的行動舉措。能有這一雙眼睛,再多的軍機都透明公開,一覽無餘。除此之外,朝廷還招募到又一位能行大事的天幸師,龍魚。她看著是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女,小村漁民出身,沒想到一夜之間在海上被星辰選中,再醒來時抬手竟能召喚大雪。交換條件是熄滅。熄滅一盆火,能召喚一陣雪風。熄滅一山的火,能冰封一整座城。她一度被當地人供奉為雪娘娘,凡是城裏哪家起火,或者附近哪裏起了山火,都有八抬大轎極其尊敬地抬過去施救一方,從此不用日夜打魚辛苦勞作,還救下不少失火人家的老幼,人美心善,讚譽不絕。後來她被傳召至京城裏,當著一眾官員的麵撚火為冰,掌上雪花澄澈,也是相當驚豔的名場麵。第三部後半段裏,元錦一封書信解了姬齡燃眉之急,還帶著龍魚禦駕親征,在滄浪山之役親手點燃萬缸炭火,引發封山暴風雪,場景震撼到令不少書粉拍案叫絕。 數十個祭司的巫蠱法陣看著驚悚可怖,人血為引毒木懸空,先後數百年裏都震懾一方,讓官家軍馬敬畏不前。可再強悍的毒蟲幻霧,也敵不過這樣大的雪!原文那一章名為‘萬火喚雪’,讀起來令人心神激蕩,精彩至極。聖駕在前,無數缸鼎炭木被軍馬運來。元錦丟下火折子的那一刻,每一缸的炭火混著烈油熊熊爆燃,亮得好像要照亮這裏的整片天。也就在這時候,龍魚站在烈火中央,雙手合十潛心祝禱,下一刻暴雪驟至,真在西南一帶喚起連嶺狂雪,乃是驚世之景。白雪與烈焰的色差交纏於晝夜裏,天上是唿嘯冰風,地下是失控火海。龍魚往前一步,再抬手時有霜雪席卷襲來,直接衝毀這百年裏困殺數萬將士的毒沼血陣。這幾萬字要拍成電視劇,花了劇組接近三個月的時間。當初海選時,有個叫戴欣的女孩跟蘇沉同一批被選上,飾演的就是第一部開始時執杆搖船的龍魚。 她當時隻有十二歲,現在也長到十五歲,劇組還特意根據‘雪娘娘’的設定,給她定做了一整套潮汕風格的特色服飾妝容。同樣的一幕戲,要在青山碧水時演一遍,再在大雪漫天時再演一遍,剪接起來多番修飾,才能讓觀眾感到信服。戴欣剛來劇組時怯生生的,不太敢說話,不小心撞著人了也連聲道歉,並不算自信。劇組裏來了又走的生麵孔太多,蘇沉對她原本沒有太多印象,直到第一次在山間對戲時卜導演突然喊了停。“卡!先不要拍了。”蘇沉台詞還沒說完,以為是自己側身擋了機位。卜願還在看監控屏裏的迴放,人沒有走過來,用對講機道:“她眼睛裏是什麽?”戴欣倏然一驚,慌慌張張站起來:“是我有什麽問題嗎?”“化妝師,過來。”負責她的化妝師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到了導演麵前:“怎麽了?”“她眼睛裏是什麽?”“噢噢,那個是美瞳。”化妝師隱約覺得要壞事,強笑道:“最近挺流行這玩意,我看別的劇組也有很多演員喜歡用,就沒攔著……”卜願還在看迴放,半晌道:“叫她過來。”戴欣身穿雪娘娘的厚重祭服,揣著裙擺快步過來,聲音很細:“導演……”卜老爺子歎氣道:“我們劇組沒有這個,以後也不能有。”“是美瞳嗎,”戴欣連忙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覺得我眼睛太小了才這樣,我現在就卸。”化妝師生怕再留在這被痛罵,拉著戴欣想走:“我帶她弄一下再補個妝,馬上好!”“站著。”老爺子的眼睛終於從監控屏上挪開,看向她:“你剛才說什麽?”戴欣已經快哭了,也不知道是哪句話說得冒犯,這會兒哪敢接話。“你說,你覺得你眼睛太小了。”卜願重複了一遍,忽然喊了旁人:“蘇沉,你覺得她好看嗎?”蘇沉沒多想:“很漂亮啊。”“小隋?”“漂亮的。”隋姐不假思索:“鵝蛋臉,柳葉眉,長相很古典。”“你怎麽會覺得自己眼睛小呢。”卜願看著這小姑娘道:“第一部的時候,就有好幾個女演員因為悄悄整容被我勸住了,別的事我從來不管,但這種事,能攔住一個是一個。” 老頭說話從來不客氣,今天難得有了耐心,看著她慢慢解釋。“人的眼睛是很美的。它不是純粹的黑色,外緣有一圈是琥珀一樣的顏色。”“你戴了美瞳以後,瞳仁是和貓眼一樣變得特別大,但是再打光到你臉上,眼睛那裏就會變得跟黑洞一樣,根本不會泛光。”“你過來,看監控屏。”他側身讓開,給戴欣看屏幕裏她剛才的特寫。“特寫是蘇沉的時候,他的眼睛亮而有神,一半是凝著精神氣,一半也是燈光師角度調的好。”“你在戲裏是雪娘娘,也是輔佐他們奪迴西南疆域的功臣,你是很美很美的。”老導演凝神道:“哪怕是戲外,你不化妝,不塗口紅,你也是美的。”“人要先自己自信起來,不然戴幾個美瞳都沒有用,因為你打心眼裏覺得自己眼睛小,不好看。”“我現在不說這些話,今天你戴美瞳,明天就去開眼角,後天又去墊鼻子,那樣不成。”老導演絮絮地叮囑著,旁邊的工作人員借機喝水休息。小場務溜到隋姐旁邊,有點看熱鬧的意思:“老導演怎麽對她這麽上心啊,難道這是哪個投資方的親戚?”“嘴巴放幹淨點。”隋姐沒有跟著笑,皺眉道:“他是對所有該用心的地方用心。”戴欣跟蘇沉一樣,都是沒學過演戲的普通小孩。今天如果老導演沒提一句,將來說不準就會走岔路了。“真沒什麽人情關係?”小場務都難以置信:“我記得卜導平時可兇了,居然能和顏悅色跟她說這麽多話。”“哎,不過她平時是看著畏畏縮縮的,演戲的時候也沒精神。”隋姐一眼瞪過去,後者自覺住了嘴:“我不放屁了,您喝茶,喝茶哈。”劇組其實備了不少人工雪,在還未下雪的時間用過。晴日朗照,碧草綠樹的環境裏,有雪花一晃而過,接著越下越多,天色也隨之變幻。鏡頭再一切,來點特效之類的,配合群演們伸手接雪,大喊幾聲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效果便不斷變得真實起來。但是他們沒想到,這些戲足足拍到了一月份。戰爭戲難拍,卜導又是個嚴苛到有時不通情理的性格,愣是把團隊都留在了北東,一直打磨著鏡頭。剛好這裏有差不多的宮城布景,索性把原本在渚遷的許多戲也搬過來,幾條線同步著一起推進度。蘇沉跟在老導演後麵,過生日那天都悶在房間裏翻閱美術設定的稿子,琢磨刻畫著人物的性格該怎麽連貫地演出來。第二天再睡醒時,忽然發現不對勁。床單是濕的。他伸手一摸,突然想起那個熱切模糊的夢,臉唰地紅了。……怎麽會這樣!!小朋友臊得要命,不敢讓客房服務的人發現,自己拽了床單去衛生間裏洗。剛好這個時候,門口滴了一聲,蔣麓刷房卡熟門熟路地進來。“剛才打電話叫你吃早飯,怎麽現”“出去!”蔣麓站在衛生間門口,見他胳膊肘上都是肥皂泡,呦了一聲。“長大了?”蘇沉羞得不行。“你出去!”第68章 洗手間裏稀裏嘩啦響了大概有半個小時。蘇沉依賴慣了洗衣機, 頭一次親手洗床單,手忙腳亂到差點想一燒了之。他大概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但不好意思求證, 再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都已經是九點半了。蔣麓在外頭玩掌機, 半個小時的功夫打通兩個道館, 瞧見他衣裝整齊到欲蓋彌彰的地步,又笑了一聲。蘇沉磨牙:“不許笑。”兩人並肩往樓下走, 過了一會蘇沉又問。“半夜膝蓋痛腿痛也是正常現象嗎?”“你該補鈣了。”蔣麓漸漸度過了生長痛的階段,想一想還覺得懷念。我這不是親哥也勝似親哥了,難怪梁阿姨他們這麽疼我。戰爭戲的收尾階段, 還有兩幕大景要拍。第一是士兵們鑿河冰碼運迴都,第二則是針對元錦的又一幕暗殺戲。書裏的風雪皆是以火喚成,在現實裏則有巧妙的轉化。熊熊火盆用的都是劇組提前備好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