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其實不中聽,但卻是實話。蘇峻峰平日都樂嗬嗬的,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直到此刻才露出鄭重表情來。“希望這孩子不會被影響。”“如果他將來像蘇沉那樣,天生喜歡這個,追求這個,那我們全力支持。”“但我和他媽媽都不希望……將來這孩子被浪潮推卷著往前走,最後迷失了方向。”“這當然看您各位的想法,不過卜導也托我帶句話,如果將來真打算讓穩穩入行,咱得先考慮考慮明煌怎麽也算老交情了不是?”“哈哈哈哈,那是!”十月二十日,蘇沉坐上飛機,第一次離開時隻有父親的送別。他坐在空空蕩蕩的頭等艙裏,像包機一般倚窗發呆,像是見著自己的夏天徹底過去。期間有空姐遞來餐食點心,笑容羞澀地詢問幾次,也僅僅是禮貌迴應,笑得很少。再過大半年迴來,弟弟不會記得我了。他輕輕歎氣,還是認了命。第三部的拍攝,所有外景集中在北東市,要花一個月的時間一口氣拍完。 《重光夜》的播出,第一部帶火了千陽影視城,搞得好多人衝過來想看劇組實景拍攝地,還真有人翻過障礙線混進劇組的車裏,後來被場務發現是生麵孔勸了出去。 渚遷的旅遊業本來不溫不火,現在直接周邊遊都跟著火了起來,還特意弄了個複刻的簡陋版小宮城和墨白梨花樹給遊客們合影留念。第二部一波,藏城和草原的風景美不勝收,好些背包客索性買了個衛星小電視,直接開著車衝去草原上感受情懷。 各地旅遊局嗅到商機,紛紛伸出橄欖枝,表示歡迎過來拍戲拍電影。這要是拍火了,餐飲娛樂一條龍都能盤活,得提供多少就業崗位,好事,大好事!老導演暑假播出期間基本沒去過幾次電視台,全國各地親自跑著圈找取景點,最後才選中有大山大河的北東市。這裏不僅山嶺縱橫,冰雪如畫,還有現成的影視基地,群演們訓練有素,好些都跑慣了戰爭戲,裝死臥倒順溜的很。北東市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大。馬路寬敞,樓房高立,鬆柏茂盛到直衝雲霄,城郊外更是大江大山大平原,壯麗風景俯拾皆是。當地人吃的餃子有拳頭大,配酒得來大棒骨頭,灶頭燉著大鐵鍋雞,南方人的飯量輕易駕馭不了。劇組裏的人南北成分摻雜,剛來這裏時吃飯差點鬧了笑話。說是聞編劇出去采風,跟朋友一起點了四兩餃子,被老板一眼就拒絕了。“你們兩吃不消,少來點。”聞長琴性格很爽朗,招唿道我有時候餓狠了一個人都能來三兩,沒事!老板半信半疑又看了看她們兩文質彬彬的樣子,沒多久把餃子端了上來。“然後我這時候才知道他們說的兩,指的是餃子皮有四兩。”當事人如是說:“我們當時撐死了才吃了不到四分之一,剩下的打包在酒店吃了兩天。”“四兩餃子皮能包多少,”製片人聽著不信:“你這話有點誇張了。”“不誇張,真的。”聞女士心有戚戚:“他們那個塞法,大餃子拿筷子往裏頭猛懟肉餡,個個不塞爆不算完!”蘇沉比他們晚來一周,入榻酒店時跟著嚇了一跳。怎麽所有人氣質都變粗獷了……個個說話帶著股豪爽潑辣勁不說,口音也跟著跑偏了??“正常。”蔣麓叼著大棒骨頭過來幫弟弟接行李箱:“你再呆兩周你也得跑偏。”“那誰幹哈呢!相機放下!”蘇沉:“……哈?”十月正是深秋,今年溫度暖和,估計要十一月才下雪。卜老爺子特意選了這個節骨眼,要在下雪前下雪後分開拍戲。前頭是拍滄浪山之役,書裏雖然寫的是西南戰事,實際在這取景也能對上。後頭要拍雪狼群陣,更得在下雪後挑準時機去拍。演員大多在陸續進組,很多道具器材都在籌備當中。但副導演又像之前拍雲拍朝霞一般,早早就冒著霜露去深山老林裏拍野生動物去了。野鹿野麅子當然不能捉來當群演,提前拍好了素材,適當時候串進鏡頭裏,效果那叫一個漂亮。卜導演閑著沒事,開著越野車帶侄子和沉沉去附近轉悠。“我年輕那會兒,還在附近一個縣插過隊。”他叼了根煙,笑起來褶子都摞在一塊:“哎,那會兒生態環境可好了,野兔滿地亂蹦,有時候還蹦進人家裏湖裏有野生的天鵝,你曉得嘛,根本不怕人,你在它旁邊釣魚它還要叨你!”蘇沉像在聽天書:“在村裏就能看見天鵝?”“差不多,綠頭鴨、鴛鴦、大雁,春夏秋冬可多了。”卜老爺子從後視鏡看了眼兩孩子:“你們沒見過活鴛鴦吧,那鳥兒像是橡皮泥捏出來的一樣,身上五顏六色什麽都有,花哨!”蔣麓趴在窗框上看外頭連綿入山的深林,唿吸著帶著深秋曠達氣息的空氣:“現在已經很好了。”“時都有段時間風沙大,悶得人肺裏惡心。”卜老爺子意猶未盡,還想說鴛鴦,過一會兒又跟他們比劃:“就我們當時釣上來的魚,那可都不是魚塘裏養的,野生大肥魚肚子奶白,這麽長!”“舅!開車呢!!你把手放下!!”“哈哈哈哈怕什麽!”越野車在山外公路開了幾轉,也不是為了找什麽,單純是把人帶迴森林間感受一會兒自然。等快要迴去了,老爺子才想起來說正事。“外國人帶來的狼,我摸過了,毛可刺手了,不好摸。”“你也不怕被咬,”蔣麓歎氣道:“人家一口下去,您就得找我幫忙端攝像頭了。”“那是從狼崽子開始馴大的,能一樣嗎。”卜導還在迴味先前的記憶,以及白花花砸出去的銀子:“也不知道是加拿大的狼那樣,還是狼都那樣,聞著又酸又臊,味兒挺大。”蘇沉緊急迴憶了一遍目前的劇本,許願自己不要受工傷。蔣麓聽得好笑:“現在洗個哈士奇還得要一兩百塊呢,大型犬都不好洗,人家還拴著狼裏裏外外抹肥皂啊。”“迴頭帶我去摸摸,我有八隻手,不怕咬。”卜老爺子直樂:“你看,沉沉剛才還跟著聊天,現在不吭聲了。”“我才不怕,”蘇沉支棱起來:“我馬上要十三了!”老爺子哈哈大笑,伸手揉他的頭發。“舅!!開車呢!!”第66章 第一次見小斑和八寶的時候, 兩隻狗還隻會嗚嗚奶叫,拍狩獵戲時跟在腳步矯健的大狗身後,看得人生怕它們被踩著。現在過了快一年, 兩隻狗崽也變成了瘦長機警的中型身材, 雖然還有些稚氣未脫, 但已經能嚇唬路邊的陌生人了。為了拍戲時能控製住狗子們不要傷到加拿大來的狼演員,蘇沉和蔣麓聽從安排, 帶著自己的狗子去狼籠旁邊進行預先熟悉。“伊幾,伊幾。”加拿大馴獸師口音濃重,幾句英文說得含糊不清:“受蕩, 時漏蕩。”蘇沉拽緊八寶,讓細犬隔著籠子去嗅懶洋洋的白狼。野獸抬起眼皮看了兩隻狗一眼,隨即兩狗子都炸毛暴起。“汪汪汪汪!”幾個副導演在觀望情形, 都怕狗太激動咬傷了狼, 一賠錢得賠幾十萬。馴獸師戴著防咬厚氈手套,鼻音濃厚的又說了好幾句。翻譯自己都沒太聽明白這哥們的意思,等對方又重複一遍, 才半懂不懂地說:“狗都會權衡實力,弱者才會亂叫。”聽他口音, 這怕不是個澳洲來的加拿大人……這話一出來, 旁邊幾個糙老爺們樂了。“狼就是狼, 你說它們看這幾隻狗, 估計就跟這幾隻狗看吉娃娃似的。”“養得真好嘿……別光看它油光水滑毛賊亮,特別是那牙齒,一看就是常年吃好骨肉養大的。”馴獸師又舉手說了兩句, 翻譯很小心地往後站了幾步。“他說讓你們兩進籠子, 讓狼熟悉你們。”蘇沉轉頭看蔣麓。後者其實也有點怵, 不近不遠碰了下籠子。幾頭狼早就吃飽喝足了,正癱在地上打盹,也就瞥了他一眼,尾巴都沒抬。“挺傲。”蔣麓弓身進籠,跟隨指引過去給它們聞嗅:“皮毛是紮手,像在摸一把稻穀。”蘇沉站在靠後的位置,腦海裏迴憶所有相關的情節。他記得很清楚。這些狼既出現在滄浪山之役的遙遠高山上,一臉漠然地看人類流血廝殺。也出現在元錦的夢裏,成為開第四重門的障礙。他屏了氣息,邁步走向籠門。有一隻狼倏地抬頭,森綠色的目光盯了過來。銳利到像一把尖刀,讓人後背發涼。“你在怕。”蔣麓蹲在頭狼身邊,已經混得泰然自若:“接觸這種動物,自己本身得有底氣。”“你但凡有一丁點的畏懼,它都會立刻看出來。”蘇沉頓足,重新調整狀態:“你不怕?”“將星落命,”少年半開玩笑地引用台詞:“人都殺過,狼算什麽?”蘇沉沒想到這也是入戲的環節之一。他能聞到獸類的腥臊氣息,以及利爪不經意間刮過鐵板的刺耳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