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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夫人怨憤的表情全然落在陳巘眼中,眉頭輕蹙,本來他就對於陸夫人薄待清嘉頗有微詞,如今見此更是不快,若非表麵上禮數過意不去,她這樣毒辣的眼神就足以激起自己的殺心來。


    畢竟,她是清嘉的嫡母。


    清嘉經的事情少了,所以很多事情並不知情,但他卻心知肚明,陸儀夫婦重名利而輕人倫,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經明了,所以若非必要著實不喜妻子與他們接觸。


    陳巘一邊和陸儀你來我往的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一副翁婿和睦,盡享天倫的模樣,清嘉卻隻覺得在這裏的每分每秒都分外煎熬,陸儀從開始到現在也不過起初略微打量了她幾眼然後注意就集中在陳巘身上了,至於陸夫人一副恨不得將她撥皮抽骨的模樣,看的她自己也無端生起氣來。


    她都還沒怪他們自私,隻顧自己利益,賣女求榮呢,陸夫人倒好,這是倒打一耙嗎?竟還意思一副好似自己虧欠了她什麽的模樣,真是可氣可恨!


    這時,陸清宇身邊的貼身丫鬟突然輕手輕腳的進來,走到陸夫人身旁,附耳悄聲說了些什麽。


    隻見陸夫人勉強笑了笑,道:“你姐姐近些日子病了,你且隨我去看看吧。”


    她心中自是恨極了清嘉,但麵上卻不得不彼此的顏麵,再怎麽樣也不好撕破臉。若換了以前,她當然要叫這混賬丫頭好瞧,但如今她已經今時不比往日,陳巘地位超然,在朝中舉足輕重,對她卻是言聽計從,十分嬌寵,自己就算有滔天的怒火,但這一時半會兒也動她不得,所以隻好作罷。


    陸夫人平息了內心嫉恨的情潮,輕輕搖了搖團扇,嘴角含笑,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


    清嘉自然知道她笑中藏刀的厲害,但卻也並不怯懦,伸手撫了撫發上的鳳釵,一副姿態萬千,嫵媚天成的樣子,真是一眼風流,萬世不休。


    陸夫人的目光落在那白玉鳳釵之上略作了停留,不由眯了眯眼,目中精光一閃而過。


    女人對首飾何其敏銳,陸夫人輕易便辨出了清嘉頭上那鳳釵正是當年陳巘之母的心頭愛物,曾經幾次夫人聚會她也曾見華雲夫人戴過幾迴,因為做工精致,取材講究,名貴非常,十分惹眼。不曾想如今竟是落在了這賤蹄子手裏,真是活生生給糟蹋了!


    雪鳳含翠赤金寶釵也是她這樣低賤之人配戴的?


    陸夫人心中冷笑,她這般明顯的顯擺,無非就是炫耀罷了,但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偷出來的吧,竟然還恬不知恥的賣弄,真真可笑。


    陳母那人她是知道的,性子刻薄,素來便極為注重門第,生平最引以為豪的便是生了那麽個出色的兒子。清嘉乃是庶出次女,在她看來恐怕是連給她兒子做妾都不配,後來陳巘娶了她做原配,這還了得?不用想也知道這賤人在陳母那裏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


    隻可惜陳母死得早,若要是現在還在,那清宇以前素來得她喜歡,定然就不會是如今這個局麵了,陸夫人心中甚是惋惜。


    陸夫人心頭怎麽想清嘉是一點都不在意的,總歸她現在縱然咬牙切齒卻也動不得自己分毫,還不得不裝作母慈女孝,也真難為她多年來一如既往人前做戲的辛苦。至於陸清宇,那她是一點都不像看到的。自己心中那些個芥蒂都還在呢,若是見了麵該是何等的尷尬。姑且不論自己心中作何感想,想來陸清宇自己也會不自在吧。


    隻是


    既然大家都是個不尷不尬的處境,那為何還要相見,讓彼此難堪呢。


    清嘉不懂,但既然陸夫人開口提出了,那她也不好不接招。


    若是自己推脫不去,那還真顯得自己心虛似的,在這件事情上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還是母親想的周到,說起來我與姐姐也是多年未見,如今她身子不便,於情於理都該是我這個妹妹去拜訪她。”


    這話說的不卑不亢,但卻隱隱有一種傲然之氣在裏麵,陸夫人心中氣極但卻不好發作,倒是一旁的陳巘聽了,不動聲色的斂眉,唇角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


    他真是愛極了嘉嘉這幅理直氣壯的樣子,真是活像一隻狐假虎威的小東西。


    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不由莞爾:


    嗬,可不是麽,活脫脫的一直狐狸精,倒也算的貼切。


    清嘉漫不經心的瞥了陳巘一眼示意他閉嘴,陳巘將她的柔軟無骨的手攥進掌中,用力握了握,表示安慰和鼓勵。


    哼,她才不怕呢!


    清嘉得了他無聲的鼓勵,知道他會給自己撐腰,立刻趾高氣昂起來,翩翩起身,隨陸夫人去了後府內院。


    雖然多年未見,但陸府還是與當年一樣,並無多大的差別,一行人一路無話,不消一會兒就到了陸清宇的閨閣前。


    清嘉不由多看了兩眼,這個地方自己上一次進來已經是五年之前,那個時候她和陸清宇都還隻是待嫁的女兒,若是真正進來小坐片刻,那也有且僅有一次罷了。


    那天她去給陸夫人請安迴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並無雨傘在身的她隻能狼狽的提著裙子跑到屋簷下避雨,恰巧那處精致華美的小樓正是陸清宇的閨院,陸清宇估計是遠遠的看見了她在屋下便讓她進去避雨。


    那個時候,她身上有些被雨水淋濕了,站在屋簷下,風一吹就冷得瑟瑟發抖,陸清宇就像是謫仙降世一般出現在自己麵前,自己的狼狽和她的從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她的閨房裏,她局促不安的很,小心的提著自己的裙子,生害怕身上掉落的雨水弄濕了地上名貴的織錦地毯,腳也不住的往自己的襦裙裏縮,生害怕別人看到她略有髒汙的繡鞋。


    陸清宇不冷不淡的問候,丫鬟們竊竊私語的輕蔑,以及那隻懸掛在窗口處站在竹竿上不停叫喚的斑斕鸚鵡,耳邊一直縈繞著它尖銳的學舌:“髒死了,滾出去!髒死了,滾出去”


    在那一刻,她深深的自慚形穢,可以說,終其一生,沒有任何時候比那一天更讓她窘迫。


    盡管,那個時候,她隻有十五歲。


    哪怕,她們是同出一父的姐妹。


    同樣,在那一天之後,她也明白了,自己對於陸府中的所有人而言都是無足輕重的,她隻是闖進了他們平靜生活中的一個不速之客罷了。她永遠也不可能被他們真心接納,成為他們家庭中的一員,成為他們的女兒,妹妹,姐姐。


    所以,後來,她那樣癡狂的依戀陳巘,願意傾心奉獻一切。


    他的出現讓她覺得是黑暗中的一道光亮,她若是能嫁給他多好啊,這樣她不僅有了親人還有了愛人,他們會彼此依靠,相濡以沫,在這茫茫的人世她也終於有了可以停靠的地方,或是他的臂彎,或是他的胸膛。


    如今五年過去,一切恍然如夢。


    當她再次踏入這裏,心情卻天翻地覆,那個時候的小心翼翼,忐忑不安。而今卻是漫不經心,評頭論足,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盡管有些不敬,但陸夫人卻隱忍不發。


    陸清宇在那日清嘉進宮那天之後就一病不起了,聽說病情還十分的兇險,徹夜的高燒不退,來了好幾位太醫都束手無策,陸夫人幾乎將眼淚都流盡了,今日也是強打起精神來,不想讓人看了笑話去罷了。


    隻是她終究是一個母親,陸清宇是長女,她自幼捧在手心長大的孩子,從小便占去了她所有的心力,比之陸清源兄妹兩更多了一份疼愛。原因無他,那便是陸清宇自幼便有哮喘這樣要命的病症,雖說這些年來發作次數寥寥,除卻小時候因為不慎吸入一些過敏性的花粉誘發過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複發,一直平安的長大了。


    但這卻仍然是陸夫人的一塊心病,所以一直都等到陸清宇稍稍大一些的時候,陸夫人才要了那一對雙胞胎,但盡管如此在家的時候她對這個女兒的疼愛有增無減,無一不順著她,生怕她一動氣就除了什麽讓她後悔終生的岔子。


    這次陳巘退親,傳到清宇耳中,這十幾年都未曾有反複的病症竟然瞬間發作,這可嚇壞了陸夫人,雖然後來經太醫救治緩解了症狀,但女兒的病情卻恢複緩慢,每天湯藥不斷也不見身子好轉,終日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半夢半醒。


    陸夫人整日在房中衣不解帶的照料著女兒,陸清宇還未痊愈,她就已經憔悴了許多,女人一旦上了年紀就經不得波折了。


    再說今日盛裝出席,無非是不想讓清嘉看了得意罷了,她一生好強,怎麽能在人前低頭,顯出頹勢。更何況是她這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庶女,若真是要她示弱,那真比殺了她還難受!


    清嘉一走進陸清宇的閨房,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麵而來,換做尋常人或許察覺不出什麽,但清嘉的醫術已是何等的高明,雖說內傷癆病並非她的特長,但若要辨藥識症那還是輕而易舉的。大夫開了這樣重的藥,可見陸清宇確實病的不輕。


    兩個丫頭此刻正跪坐在陸清宇的床邊伺候著她用藥,隻見陸清宇無力的靠坐著床頭,正在丫鬟們的服侍下一口一口的吃藥,隻是每一下都十分緩慢,可以看得出這苦澀的藥汁讓她吞咽下來十分的困難。


    屋子裏的不甚光亮,窗戶處的竹簾被拉了下來,那淡綠色的薄紗將炙熱的眼光擋在了外麵,隻有柔和的綠光透進來,窗口的那隻鸚鵡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想來陸清宇病的這樣嚴重,定然是不能有雜音打擾她休息的。


    陸夫人這一進屋就趕緊迎了上去,坐在床邊,關切的問:“宇兒,今日身子可是好些了?”


    陸清宇的胸口微微起伏,聲音既輕且細,虛弱得很:“多虧母親細心照料,我”話還沒說完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嚇得陸夫人趕緊替她輕輕撫背部,道:“快別說了,小心嗆著。”


    陸夫人的眼中酸澀,這麽些藥灌下去,怎麽還是一點好轉都沒有,真是要愁死她了!


    陸清宇咳了好一陣,好不容易平複下來,道:“女兒不孝,不能為母親分憂,反倒是讓母親擔心”


    陸夫人趕緊打斷她的話:“好好的說這些做什麽,隻要你能好起來,讓為娘做什麽都甘願,宇兒,你萬萬不能有事,否則要為娘怎麽活。”


    這話說的傷心,母女兩人都情到深處,清嘉如同一個局外人一般看著眼前這一幕母女情深的戲碼,內心真是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


    陸清宇也注意到清嘉的存在,安撫了一會兒陸夫人,便道:“原是妹妹來了,我竟也病糊塗了,若是怠慢了妹妹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無論任何時候,陸清宇在人前都是得體的,縱然此刻纏綿病榻也禮數周到,不得不說陸夫人教導的很是成功,陸家人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清嘉笑了:“姐姐那裏的話,我乍一聽聞姐姐身子不適,這才趕來拜訪,隻要姐姐不怪我姍姍來遲之過,妹妹我便心滿意足了,哪裏還敢怪罪姐姐。”


    每一次迴到陸府,清嘉都覺得自己連話都不會說了。


    陸清宇瞧不清楚表情,隻是對陸夫人說:“母親,我有些話想單獨對妹妹說。”


    陸夫人聽了皺了皺眉,眼中充滿了不讚同,十分不放心她與清嘉單獨相處,但看女兒堅持的神色,考慮到她的身體不能動氣,這才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但在離開之際,走過清嘉身旁,淩厲的目光還是如刀子一般落在清嘉的臉上,不用細看也知道她是在警告清嘉不要讓自己女兒有事。


    隻是清嘉毫不在意罷了,雖然陸清宇與她立場對立,但她終歸是醫者心腸,總歸不會去做些害人性命的事情的。


    丫鬟們也識相的退下,一下子房中就隻剩下了陸清宇和清嘉二人。


    陸清宇見她站在數米之外,不由笑了:“妹妹站那麽遠作甚,莫不是害怕我這一身晦氣沾染到你?”


    清嘉這才走進,隻見陸清宇臉色極為蒼白,唇色青烏,整個人清減不少。


    在清嘉看她的時候,陸清宇也在打量對方,一身華服美飾,妝容清淡,但氣色確實極好,眉目之間說不出來的精致,讓人隻消一眼便覺驚心動魄,短短數年不見,她流落江湖卻不曾想竟是一點都未有滄桑之感,反倒更是豔色傾城。


    這不由讓陸清宇想起多年前最後一次見到清嘉,那個時候她不過一身再簡單不過的妝飾卻也清雅絕倫,色冠華府,如今氣質更加魅惑,若是禍國紅顏倒也說的。


    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都不敢相信,這還是當初那個黯淡無光,舉止粗鄙的小丫頭嗎?


    再看她發間那醒目的玉釵,陸清宇的心幾乎都要被什麽尖刀活活撕開,迴憶再次鋪天蓋地的湧來:


    “清宇真真貼心,真羨慕你娘教導出這般出色的女兒來,伯母最喜歡你了。”


    “這是雲昭父親當年送我的定情信物,若是今後清宇過門來,我便將這贈與你,希望你跟雲昭成親後也能鶼鰈情深,琴瑟和鳴,你說好不好?”


    陸清宇內心慘然,這鳳釵代表的意思她是在明顯不過,隻是,這一切原本該是她的!


    陳巘,將軍夫人之位,原本該是她的啊!


    強烈的不甘湧上心頭,迫使她的理智逐步瓦解,隻見她突然笑了,聲音幽幽:“想必妹妹如今定是十分得意吧”


    她這般光鮮,再看自己這樣可笑。


    清嘉一愣,其實從內心上來說,陸清宇對她一直都算客氣,倒是要比陸夫人要好些。她和這位長姐相處不多,說不上討厭或是厭惡,隻是如今兩人算是情敵身份,這多少讓清嘉難以釋懷罷了。


    陸清宇也不管清嘉何種表情,道:“可惜啊,你以為三哥他真的是真心喜歡你嗎?你以為當初娶你是心甘情願嗎?”


    清嘉聽了這話,渾身一怔,看著陸清宇,這是什麽意思?


    陸清宇突然綻放了一個極度詭異的微笑:“五年前的秘密,你想知道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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