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和魔龍激戰所造成的影響,不隻是局限於主戰場那片海域,就連遠在數裏外的東島,亦是清晰可見。


    在眾人的視野中,暗紅雲海已徹底占據天幕,飛旋卷動,如澎湃渦流,好似與某個不可知的魔境相連,雷光激蕩、電蛇蜿蜒,腥風狂飆遠揚,血雨傾盆直落。


    雷聲、風聲、以及魔龍驚天動地、震撼汪洋,激起千重浪濤的嘶吼聲混雜於一處,仿若將有絕代兇魔出世,惹得神哭鬼嚎、天地泣血。


    電光閃爍間,隱約可見兩個超乎想象,足以被稱之為的龐然身影,正以天穹為戰場,展開一場堪稱慘烈的浴血廝殺。


    其中一個仿佛天雷地火凝成的天宮戰神,另一個則是頭角崢嶸、鱗甲漆黑的長龍。


    即便正魔雙方的宗師,都處於生死搏殺的戰場,也不免那處戰場牽引心神,幾乎不能自持,隻覺得眼前之景,好似遠古神話重演。


    武功越是高絕、感知越是靈敏,就越能感受到這兩個存在具備的恐怖力量,並從心底感受到一種來自靈魂最深處的顫栗。


    ——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碧空晴、淩渡虛這兩個曾經參與過驚雁宮之戰,亦同傳鷹有過交情的老宗師,一眼就看出來,那頭長龍乃是傳鷹曾經提到過,負責守衛戰神殿的異種龍獸。


    近百年過去,這頭魔龍遠比傳鷹昔日的描述要來得恐怖,即便隔著數裏,兩人也能感受到從它身上傳來的濃烈生命氣息,以及磅礴浩瀚的真氣。


    即便這頭魔龍沒能凝成屬於自己的場域,但兩位老宗師亦完全可以肯定,光憑得天獨厚的體魄,以及如此雄渾的真氣儲備,它也絕對有著大宗師層次的戰力,甚至比之一般的人族大宗師要更難對付。


    但是,如此強悍的魔龍,竟然在廝殺中竟然落入了下風,並且戰局正逐漸呈現出一邊倒的走向。


    想要得到這個結果,其實根本不用有超凡的眼力,亦無需具備宗師級別的靈覺。


    任何人隻需要抬頭一看天象變化,便能夠清楚知道這一點,哪怕是瞎子、聾人,嗅到那明顯不屬於人類,且越來越濃烈的血腥氣,亦可得出相同的判斷。


    毫不誇張的說,魔龍的武技、體魄、真氣,都已抵達此界頂尖的水準,穩穩邁過了大宗師門檻。


    即便是萬歸藏這樣的大宗師出手,想要應付它,亦會陷入苦戰,畢竟天下間,沒有任何一項武學,會以如此恐怖的生物作為假想敵。


    但徐行在這些方麵,皆不弱於對方,甚至是猶有勝之,更有魔龍所不具備的“純陽拳意”,以及敏銳至極的精神層麵修為。


    隻不過,這種戰鬥比起和萬歸藏比拚根基和招式變化,還要來得更為爽快。


    自從練成“五髒廟”後,這還是徐行第一次全力出手。


    他亦是完全沉浸進去,將自己一生所學都盡數施展出來,不必有任何顧忌,大開大合、酣暢淋漓。


    在熟悉了魔龍的鯨息功變化後,徐行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能夠破開它的雄渾真氣,直擊本體,並且在漆黑鱗甲上,撕開一條條深淺不一的血痕。


    這種戰法,已經脫離了大宗師之間比武交技的範疇,完全是兩頭狹路相逢、饑腸轆轆的兇獸,在互相撕咬,用盡手段,亦隻求從對方身上扯下來一塊肉。


    徐行當初練拳入門,本就是從象形拳著手,深刻感悟過獸性精神,由此才能成就混蕩青天的拳意。


    現在,他便把自己身上那壓抑許久的至絕兇意,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盡情發泄在魔龍的龐大身軀上。


    徐行打得越是痛快,魔龍和雲虛就越是難受。


    的確,天底下並沒有專門為針對魔龍這種絕無僅有的異種而開發出來的武學,但徐行又何嚐不是這種存在?


    除了初具人形外,雲虛實在從這具法相身上,找到屬於人的特征,力量強悍到無敵、速度強絕到無雙、招式強橫到無招。


    這簡直是一個比魔龍都要更為奇特、也更為恐怖的異種存在!


    在真正意識到徐行的恐怖後,雲虛已深刻明白,憑借自己的武學修為,已經很難插手這場戰鬥。


    是以,他便將一切真氣都傳輸給魔龍,令其能夠盡情地發揮那種來自血脈深處的廝殺本能。


    不過,饒是如此,魔龍亦是逐漸不支,鱗甲碎裂、血肉模糊,終於被徐行徹底鉗製住了身軀。


    又一道雷光閃動,貫穿雲海,照得天地青白一片,令所有人都看到巨靈雙手環抱龍首,仰天長嘯,激蕩八方風雲的震撼畫麵。


    這天人降龍的驚豔一幕,注定要銘刻於眾人的心靈深處,永遠無法忘去,並且成為千古流芳的傳奇。


    即便是自從開戰以來,便始終閉目凝神,搜尋戰神殿蹤跡的鷹緣,亦不得不睜開眼,望向那傲立雲中的身影,目光震動。


    “難道,真的是你?!”


    可在下一刹那,他便移開視線,整個人更是長身而起,望向另一處海域,在那裏,宏偉而華貴的戰神殿建築,正從海中緩緩升起。


    刹那間,一個帶著燦然明光的影子,從鷹緣的肉身中脫殼而出,有如貫空長虹,劃破天際,直往那裏衝去,令所有在場的正道宗師皆是措手不及,更難以阻止。


    “戰神殿,當真出世了!”


    混亂戰場中,不知有誰高唿了一句,下一刹那便被從四麵八方襲來的勁氣,給打成了血肉糜爛的碎塊,隨風飄灑。


    在戰神殿的強烈誘惑下,隸屬於魔道的眾位宗師當即從方才的震撼中脫離,神情更是已然近乎癲狂。


    畢竟,那可是戰神殿!


    這個世界中的神功絕學雖是不勝枚舉,即便直指“破碎虛空”的無上大法,亦不少見。


    但要是問天下武人,哪本神功是世間第一,九成九的人都有統一的答案。


    那便是“戰神圖錄”!


    而“戰神圖錄”,正是來自於戰神殿!


    好在能夠成就空境宗師者,都有最基本的自製力,知道以他們的實力,根本就無法染指這天下第一的絕學。


    所以這些魔道宗師們,隻能將自己心中的震撼、激蕩,盡數發泄於對手身上,在場的正道宗師們壓力當即陡增。


    實力最強的碧空晴、淩渡虛兩人,亦被鷹緣帶來的十七名老僧團團圍住,雖然自保無虞,卻也難以脫身,襄助旁人。


    有些正道宗師,一見這些形容枯槁的老僧,越看越是眼熟,紛紛驚唿道:


    “是誠明真人!”


    “還有重玄子道長!”


    更有一位來自青城派的老宗師,忽地老淚縱橫,嚎啕大哭:


    “師尊、師尊!”


    可無論這些人如何唿喚,老僧們依舊是不動聲色,隻是低誦佛號,沉靜如淵海,出手更是不容絲毫情麵,一舉一動,皆是無匹淩厲。


    這十七人正是大輪寺隱藏的底蘊,他們不是出身於藏地密宗的喇嘛,而是來自於中原道門的道家高人。


    昔日大元初立,覆滅金朝後,蒙古大汗鐵木真曾經接見過彼時的全真掌教丘處機,並令其執掌天下道門,執道家牛耳。


    為了打壓全真教的氣焰,年僅二十三歲便已為大元帝師的八思巴,在開平城組織了一場規模宏大、史無前例的佛道辯論。


    為了應付來自藏地密宗的挑釁,中原道門便拿出來十七名功行深厚、道法高深的宗師人物,誓要奪取勝利,以護道門榮光。


    可這些中原道門的中流砥柱們,在八思巴威震宇內的“變天擊地大法”下,竟然全軍覆沒,悉數落敗。


    這十七人最終削發為僧,跟隨八思巴修行佛法,再不履中原,史稱戊午十七僧。


    可正道眾位宗師沒有想到,這十七位道門前輩,非但沒有坐化,在被八思巴“渡化”成護法明王後,竟然變得更為強橫!


    一時間,局麵立時變得岌岌可危,正道眾人更是感到一種風雨飄搖之勢,碧空晴看向淩渡虛,目中神念交織。


    “現在出手?”


    淩渡虛抬手,以登峰造極、水火辟易的先天罡氣,擋下一名老僧勢大力沉的大手印掌勁,微微頷首。


    兩人同修多年,早已是心意相通,不需要再做絲毫溝通,當即變招。


    淩渡虛那至精至純的先天罡氣,驟然轉化成另一種雄渾浩大的真氣,直衝穹蒼,接引無窮無盡的天罡正氣,從九霄崩泄而下。


    “這、這是……?!”


    劍魔石中天見狀,心頭忽地一動,他雖然此前從未見識過這樣的絕學,此時卻感到一種強烈的熟悉感。


    碧空晴亦展露出同樣的變化,兩股同源而出的真氣,霎時間水乳交融、互轉互化,混同成一張黑白交織、抱陰負陽的太極圖,將那十七名老僧盡數囊括其中。


    石中天、年憐丹等終於意識到這究竟是什麽武功,齊齊驚唿道:


    “這是,九霄真經!!!”


    世人皆知,張三豐乃是以霸道無倫、普照人間的“十陽境界”,才能抑製住前代破碎高手留下的“空洞”。


    但很少有人清楚,這位張真武在決意投身這條道路之前,亦是走的陰陽並濟之路,那時的他,所用武學正是這一門“九霄真經”!


    碧空晴、淩渡虛兩人,皆是正道棟梁,兼之心意純正,不願走空境武道,再危害天下。


    是以張三豐便傳了他們自己舊日所用的“九霄真經”,令這兩位老宗師能夠超脫空境武道的藩籬,另尋他途。


    如今兩人的“九霄真經”修為,已經來到了“太極歸宗”的巔峰境界,距離象征大宗師之境的“終極歸一”,亦隻有一步之遙!


    ——


    就在鼇頭磯大戰正酣時,雲虛亦察覺到體內產生的異變。


    他那如臂指使、浩如煙海的渾厚真氣,竟然似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吸引,難以控製地破體而出,朝著戰神殿投去。


    隻一個刹那,雲虛那由海水凝成的軀體,便潰散了近半數,就連身下魔龍亦受到影響,掙紮的力度低了不止一個檔次。


    徐行這才把視線從戰神殿上收迴來,放在這條龍身上,失望地歎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


    雖然方才經曆了一場酣暢淋漓的角力,但魔龍畢竟缺少神智,應變不足,難以給到徐行足夠的危機感。


    在這一點上,它還不如明顯藏拙的萬歸藏,還有底牌不曾顯露的萬歸藏。


    魔龍的“鯨息功”造詣雖然堪稱登峰造極,可它對肉身之力的運用,實在是太過粗糙。


    若是真氣與肉身能夠完美配合,這條龍的戰力,應當不止於此才對,可惜、可惜啊。


    不過,這可惜的情緒在徐行心中,亦是一閃即逝,雲虛的狀況明顯不對,如今正是千載難逢的戰機。


    ——也是時候,徹底將之降服了!


    魔龍雖然神智不夠清晰,卻也從徐行身上,感受到了一種曾經體會過的危機感。


    在這種逼命危機的刺激下,即便沒有了雲虛的真氣加持,它亦是瘋狂地扭動起來,脊柱彈抖之間,甚至震蕩出一股連環爆響。


    這一連串的劇烈響動,甚至還要勝過它的嘶吼,亦蓋過了激蕩轟鳴的滾滾悶雷!


    徐行微微一怔。


    龍形拳術的精髓,便在於脊柱,隻有連活了脊柱,才能夠打出來“困龍出淵”的神意,更衍生出“飛龍在天”、“龍行千裏”等種種變化。


    可現在,這種拳術精髓,以魔龍那堪稱恐怖的體魄施展出來,比之尋常拳師,威力何止強了了千倍、萬倍?!


    一怔之後,徐行便難以抑製地咧開嘴角,目中綻放出灼然光彩。


    魔龍的神智雖然僅有孩童水準,可肉身上的天賦卻極其出眾,隻是親身體會過徐行的拳招,便能將之模仿得七七八八,將自己那得天獨厚的生命潛能,運用得越發精妙。


    眼見此情此景,徐行雙掌一運,渾身筋骨亦發出與魔龍相似,卻更為宏大的雄渾嘯聲。


    長嘯伴隨一道燦然金光,直衝雲霄,仿若大日東升,光明萬丈,將漫天濃雲一掃而空。


    金光中未凝成天龍真形,卻蘊有一道昂揚奮發、慷慨激昂的霸道真意,肆意飛騰,天地無拘束。


    如萬歸藏這等精通易學的高手,隻是一看,心中便自行浮現出一句卦辭。


    用九,見群龍無首,吉!


    這正是降龍十八掌的最高境界——群龍無首!


    其實徐行早在大明王朝世界,一拳打死嘉靖帝,徹底截斷明朝國運之時,就深刻體會到了這個境界的真諦。


    降臨北宋世界後,他又從喬峰手中,領略到了降龍十八掌的完整奧義。


    再搭配上如今這強橫至極的純陽拳意、至陽元氣,一掌拍出自然沛莫能禦、所向披靡之威。


    麵對這臻至“群龍無首”之至境的降龍神掌,饒是魔龍再有突破,亦是無從抵擋,當即被徐行雙掌拍中龍首。


    隻聽一陣無比沉悶的嗡鳴聲,降龍掌勁一氣貫通,令魔龍那蜿蜒曲折、延綿十丈的身軀,驟然繃直,鱗甲片片豎起,兩枚犄角間亦是爆出濃鬱血花。


    它連哼都不曾哼出來一聲,便仰天栽倒,直直墜入海中,激起滔天巨浪,令那一片海域都泛起濃鬱暗紅,腥臭無比。


    但徐行的巨大法相,在打出這氣勢恢宏、無可比擬的一掌後,卻並沒有選擇追擊,反倒是身形潰散,顯出居中那少年模樣的肉身。


    隻因蓄勢已久的萬歸藏,終於找準機會,發動了自己的必殺一擊!


    在“死氣”醞釀到極限後,萬歸藏整個人都似是從這個世界中抽離,淡若一縷青煙,好似由八種光芒聚成的模糊人影,一刹那便有無數種變化,難以觀測。


    緊接著,一切光芒盡數轉為深沉如墨、難以劃開,更充滿無窮堅實感的黑,黑光凝為一線,纖細如女子青絲,貫空襲來,直指徐行心髒。


    徐行雖是自行解散了法相,可這一線黑光仍是不依不饒,如影隨形地追至。


    那法相潰散而留下的雄厚五行元氣,不要說抵擋,隻是與這一線黑光略微接觸,便紛紛潰散、瓦解,被徹底洞穿!


    這便是萬歸藏壓箱底的歸亡之招,仿佛那光不是來自於人身,而是來自萬物終結的無盡深淵。


    徐行隻是一望,就察覺到這其中所蘊含的毀滅性力量,於此同時,在他的腰側亦出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無從探測深淺的圓形孔洞。


    其中閃爍著種種光怪陸離、絢爛非常卻又無比混亂的顏色,更傳出一陣陣無比恐怖,好似來自虛空本身的震撼鳴響,仿佛這一部分空間的存在本身,都已被徹底崩滅、破碎。


    徐行隻是一看,就想到了自己當初借助“昊天鏡”重開“九空無界”之時的所見所聞。


    ——原來,這便是“破碎虛空”的真諦?!


    徐行猜的不錯,萬歸藏這一招,除了利用自己從生死輪迴中,得到的死亡感悟外,亦融匯了他自己對“破碎虛空”的感悟。


    按照古老相傳的觀點,隻要兩位分別抵達“陽極”、“陰極”境界的高手,在激烈戰鬥以至極場域互衝,便能夠撕裂天地胎膜,打開仙門,白日飛升。


    而如今,由於張三豐的存在,天地胎膜變得格外穩固,以往曆代破碎強者留下的孔洞亦被彌合,所以萬歸藏用八種截然不同之勁力,打出來的必殺之招,亦隻能撕裂出一線裂隙。


    這一線裂隙,自然不足以容大宗師破碎,可若是用於傷敵,亦是足夠恐怖!


    麵對這蘊含了此界至高武學理論的破碎一擊,饒是徐行的肉身,亦被徹底貫穿,蘊含至純真氣的血液潑灑。


    在徐行和魔龍的戰鬥中,萬歸藏已經看出來,徐行之所以如此強大,看似是由於結成完整循環、輪轉不止的“五髒廟”,實則是因為此人肉身已自成界域,萬法不侵。


    真正負載“五髒廟”的根基,便是他那強絕當世的體魄。


    萬歸藏深刻知道,這些煉體強者的缺陷所在。


    他們雖然體魄堅韌、生命力強橫,可一旦受了類似骨斷筋折的重傷,想要恢複到十成戰力,便會格外艱難。


    所以,萬歸藏這破碎一指,正是要打亂徐行人身小天地的平衡,令此人的肉身不攻自破。


    徐行中了這一指,的確如萬歸藏所料那般,就連麵容亦浮現出濃鬱血色,渾身氣勢更如被攔腰截斷,陡然衰退下去。


    在萬歸藏的設想中,即便是如魔宗蒙赤行那樣強悍的煉體大宗師,如今也該身受重傷、戰力大損了。


    可他沒有料到一點。


    ——徐行的“五髒廟”,雖然看似來自“周流六虛功”、“黃天大法”這樣的道門武學,可其中卻亦有佛門,甚至是魔門的精華!


    身中一指,徐行當即發動“五髒廟”,鯨吞天地元氣,再以龐斑的“劫魔天大法”,將這些元氣盡數染化成魔氣、再變化為最精純的劫力,填補進肉身中。


    自從練成了“黑天書”,明悟了真氣與劫力互轉互化的奇效後,肉身對徐行來說,就是一張皮筏子,哪裏需要就可以補哪裏。


    徐行當初在北宋世界,同天絕激戰時,就曾被他用內力代替生命力的奇能給驚訝過,而現在,有了“劫力”這個媒介,他亦能辦到類似的事情。


    隻不過,天絕是已經練成了半能量之軀,血條就是藍條,徐行則是能夠令血條、藍條互相轉化,更多一種出其不意的變化。


    當然,這種療傷法門不是沒有弊端。


    若是在近身激戰時,受了如此嚴重的傷勢,徐行在強大壓力下,根本不可能如現在這樣,全開五大秘境吸納元氣、轉化劫力,修複肉身傷勢。


    但是如今,萬歸藏用的乃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搏命之招,且兩人又相隔甚遠,所以徐行才能毫無顧忌地如此行事。


    萬歸藏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徐行,在幾個唿吸間,便將傷勢修複好了八成有餘,隻留一個米粒大小的孔洞,就連虛空震蕩,亦緩緩平複了下去。


    徐行俯瞰萬歸藏,嘴角裂開一個略顯猙獰的弧度,笑意森然:


    “現在,是不是輪到我了?!”


    言語落定,他身形一晃,自天穹俯衝而下。


    五色神光再次化為燦爛金光,縈繞周身,仿佛一枚拖著長長尾焰的隕星,挾毀天滅地之勢,要用最純粹的暴力,將萬歸藏碾成齏粉。


    隻聽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整座小島都因這一擊而劇烈顫抖,搖晃不止,仿佛平地起了一場地震。


    小島周遭的海麵,亦朝四方洶湧席卷,浪頭連綿起伏,相互擠壓碰撞,朝最高處迸發。


    萬歸藏方才所站之處,如今已成一個無比深邃,直通海底的空洞,而他本人,則是遠在十丈開外,避開了這一擊。


    按常理來說,方才傾盡全力,不惜折損壽元發動了破碎一指的萬歸藏,絕無能力避開徐行這從天而降、挾無匹雄勁的一拳。


    他也的確沒有這個餘裕,如今能夠幸免於難,得益於另一人的相助,那便是神魂出竅而來,渾身充盈陽和之氣的鷹緣。


    隻不過,雖是冒險救下了萬歸藏,鷹緣的神魂亦是如遭天風吹卷,搖晃不已,好似隨時都會熄滅。


    這位向來神情平靜、悠哉悠哉的活佛,如今臉上也不禁出現一抹驚駭之意。


    方才遠觀徐行和魔龍的戰鬥,鷹緣已是極受震動,可直到以神魂之姿,親身麵對此人時,他才真正意識到什麽叫做恐怖。


    鷹緣亦如龐斑一般,另辟蹊徑,脫離了空境武道的藩籬,隻不過他走的路,乃是專修神魂之路。


    在舍棄肉身後,鷹緣的神魂強度,已經毋庸置疑的大宗師級別。


    若是再加“變天擊地大法”這等秘術,以及藏地密宗積累了數百年的香火信仰,他也亦擁有大宗師的戰力。


    可是麵對血氣陽剛至極,渾如驕陽、烈勝雷霆的徐行,鷹緣卻覺得自己一應心神流轉變化,以及與之相應的元氣演化,都莫名僵澀。


    這種感覺就仿佛是被人攫住了心髒,細細體察血液流動的節奏。


    這便是純陽拳意,對神魂的劇烈克製作用。


    如萬歸藏這種自成場域的大宗師,純陽拳意的作用還無法發揮到最大,可如今麵對神魂出竅的鷹緣,純陽拳意便能真正展露鋒芒。


    徐行站在小島邊緣,緩緩收迴拳頭,雙目璀璨如焰,緊盯突如其來的鷹緣。


    感受到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氣息,他平靜道:


    “密宗活佛、傳鷹之子,鷹緣?”


    鷹緣苦笑一聲,剛要開口,戰神殿又起了新的變化,隻見那一扇仿佛為巨靈建造的厚重鐵門轟然洞開,一個身影從中竄出,慘嚎道:


    “不、不、不!!!”


    觀其麵容,赫然是方才與徐行大戰過一場的雲虛。


    不過如今,這位東島島王已全無身為大宗師的風範氣度,身形枯槁、麵色灰敗,狀況竟然比施展出搏命之招的萬歸藏,還要更為淒慘。


    他拚命掙紮,低吼,嘶叫。


    那絕非是人類所能發出的叫聲。


    就像是有某種妖魔在他的身體深處,撕扯著氣管,齧噬著血肉,咀嚼著骨骼,才能催逼出這樣淒慘,淒厲,淒絕的聲音。


    嗓音凝固住了。


    雲虛的麵目徹底破碎,身軀宛如細碎的沙粒,潰散滿地,整個人轟然塌陷。


    其中不見絲毫血色,仿佛所有的氣血,都已被徹底吸入到某個不知名之處。


    如此恐怖且出乎意料的驚變,立時將正要再戰一場的徐行、鷹緣、萬歸藏都給鎮住。


    雲虛雖然在徐行麵前,顯得不堪一擊,實戰水平堪憂,但畢竟也是跨過了大宗師門檻的絕世人物。


    可此時此刻,這位足以在古今武道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之一筆的巔峰前者,竟然死得如此兒戲。


    戰神殿中,究竟有著什麽存在?!


    眾人的目光透過巨大門扉,無比清晰地觀察到了其中的景象,這座殿宇無比廣大,至少高有數十丈,好似當真由巨靈所造。


    殿中不見一柱,亦不見一物,隻有濃鬱到極致,已經凝成滾滾霧氣,甚至是化為液體的靈機。


    殿心正中,有一座十丈見方的圓形水池,石堤分隔左右,勢如太極,左右二池,池水忽漲忽落,交替結冰沸騰。


    怪聲響時,左池水漲,右池虧落,左池結冰,右池水沸,沉寂之後,即又反之,一變為右多左少,右冰左沸,這般循環交替,永無休止


    三人都看得出來,這池子中的液體並非海水,而是由純粹靈機凝成的高濃度靈液。


    徐行和萬歸藏這兩個曾經與雲虛交過手的大宗師,更是從這池子裏,看出一種熟悉感覺——先前雲虛所用的力量,似乎便來自於此。


    池子外,還有一尊高達兩丈的浮雕。


    浮雕雕工精美,刻著一個身穿奇怪甲胄,覆著麵具的雄奇男子,好似天神,胯下則乘坐著一頭形似魔龍,卻更為威嚴神聖的生物。


    乘龍天神從九片裂開的厚雲中衝殺而出,直撲右下角那一枚血紅色的大火球,每一片厚雲上都清晰寫著一排小字,由最高的九重天,到最低的一重天。


    這尊天神雕塑雖是死物,可那種動態,卻已超過了栩栩如生的範疇,令人不禁升起一種感覺,它隨時都有可能破壁而出,真正降臨人間。


    這雕塑雖然已然不似凡間造物,可最為吸引眾人眼球的,還是那個盤坐於雕塑前的魁梧背影。


    似是察覺到戰神殿的變動,那個魁梧男子忽地動了一動,忽地轉過身來,麵向眾人。


    此人手持一根管玉簫,肌膚白皙滑膩,白衣勝雪,身材瘦削,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好似縱情山水、淡泊名利的隱士高人。


    可他的臉龐卻是紫紅一片、雙目更精芒電閃,這無比奇異的麵相,為其平添一份妖邪意味。


    萬歸藏一看見這人,麵色便無比沉凝。


    “‘血手’厲工?!”


    厲工?


    就連徐行也沒想到,這位久不現於人世的大宗師,這些年來居然一直都潛藏於戰神殿中?!


    難道,他已經參透了“戰神圖錄”的奧秘嗎,即將如“無上宗師”令東來那般,抵達“破碎虛空”的至境?!


    雲虛的死,莫非亦是此人在其中作祟?


    徐行目光一凝,方才雲虛那種死法,已經讓他想起了龐斑的“劫魔天大法”,若說是厲工這位魔門大宗師所為,也並不奇怪。


    可他仍是感覺到不對。


    隻因徐行曾經從厲靈口中得知,厲工自從在十絕關見過張三豐一麵後,已然改邪歸正,轉而求取天地自然的至道。


    徐行並不懷疑這番話的真實性,隻因以此界張真武的脾性,厲工若沒有改邪歸正,怕是早就死在他手下。


    畢竟,當時剛剛出世的張三豐,還沒有轉九霄真經為十陽境界,出手毫無顧忌。


    並且除去這番認知外,徐行也沒有從厲工身上,感受到絲毫的魔氣魔氛。


    這位大宗師甚至都沒有多少神意波動,隻有眼底最深處,才有一點若隱若現的光。


    ——他好似正陷入某種定境中?


    另一邊,鷹緣亦緊緊注視著戰神殿,但他的視線並未聚焦於厲工之身,而是越過了這位魔門大宗師,落到了他身後的天神雕塑上。


    這位藏地活佛眼中,驟然爆發出從未有過的喜悅、欣然之色,心中念頭更是語無倫次。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無論老師如何運轉“變天擊地大法”,都無法從三世輪迴中,找到你的存在。


    原來,你竟然在此處!


    他沒有迴頭,隻是朝萬歸藏傳過去一個意念:


    “城主先迴轉東島,解決彼處殘敵,此間之事,小僧自能應付!”


    萬歸藏本就被破了場域,又用過大耗真氣的搏命之招,戰力已有大幅度衰減,淪落到雲虛這種大宗師之恥的級數。


    若是以這種狀態,再與徐行交手,萬歸藏毫不懷疑,自己會在一百招內便落敗身死。


    隻不過話又說迴來,縱然如此,他亦是一位大宗師,麵對東島那一批最高不過空境第二重天的正道宗師,仍是綽綽有餘。


    所以,鷹緣才會做此安排。


    萬歸藏知道,徐行有克製神魂念頭的“純陽拳意”,但他相信鷹緣的判斷,更知道這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是以,萬歸藏隻是深深看了這位活佛一眼,便反身遁走。


    鷹緣更是在他離開刹那,發動了攻勢,隻不過卻不是向著徐行,而是朝著明顯狀態不對的厲工!


    徐行自然不會放任他如此作為,“純陽拳意”運轉,當即破去了鷹緣的神念衝擊,身形更帶起強烈氣爆聲,一拳轟到鷹緣身前。


    鷹緣神魂一顫,周身已浮現出一尊浮屠般巨大的吉祥勝經幢,居中分別浮現喜金剛、勝樂金剛、密集金剛、時輪金剛、以及大威德金剛這藏密五大金剛法相。


    這五大金剛,乃是藏密無上瑜伽部所供奉的五大本尊,亦為藏密中最難修行的本尊相。


    如今鷹緣以強橫無匹的神魂,將之盡數顯化,其中的每一尊,都要勝過紅日法王當日顯化的大黑天法相。


    並且這五尊法相中,還攜帶著藏地萬千信眾的香火念力,若是轉化成真氣,皆屬大宗師層次。


    ——比起戊午十七僧,這才是藏地密宗真正的底蘊。


    “活動夠了筋骨,陪你鬥一鬥佛法,又有何妨?”


    徐行一拳打出,打得鷹緣神魂所化的吉祥勝經幢劇烈搖晃後,嘿嘿一笑,也不再用單純的拳技。


    他身形一晃,“五髒廟”光芒大放,腦後亦綻放出一輪琉璃寶光。


    光芒仿若孔雀開屏,凝聚出五朵蓮花,每一朵蓮花正中,皆顯露出一尊佛陀法相,正是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


    五大金剛正麵對上五尊佛陀,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雖然已經確認“轉輪聖王”的正體,可鷹緣見到徐行的精妙佛法,仍是不禁心中感慨:


    ——也怪不得四密尊者會將之認錯,即便是“轉輪聖王”真身在前,哪怕是鷹緣,亦不禁為之心神搖曳。


    並且,在見識到徐行如此嫻熟的運用法相之道後,鷹緣亦不禁疑惑:


    ——若是對方剛剛便展露如此手段來,要強留萬歸藏,其實也並非毫無可能,可他偏偏沒有動手,這又是為何?


    鷹緣剛想到這個問題,便見徐行眺望萬歸藏遠去的方向,誠心實意地歎了口氣,傳出一道滿懷惋惜的神念。


    “不知道,他有沒有把周流六虛功和不死印法傳下去,如若不然,便可惜了。”


    對鷹緣這種級數的高手,神念傳音是絲毫做不得假,所以他完全感受得到徐行那發自心底的歎息,更不禁心頭一緊。


    ——難道,正道一方還有底牌未出?


    就在鷹緣驚訝間,自現身以來,便泥胎木塑的厲工,終於有了動靜。


    他渾身筋骨暴鳴,衣袍鼓蕩飄搖,竟無視了眼前正在爭鬥的兩人,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麵對那尊雕塑,神情肅穆。


    隻見厲工真氣升騰,肌膚都轉化成一片紫青之色,好似萬古青天、紫氣東來,籠罩無垠世界,卻又渺遠而不可及。


    天神雕塑似乎也察覺到他的氣機,竟然緩緩挪動了那不知由何種材料雕刻而成的頭顱,目光凝如實質,好似活化一般,沙啞而低沉地道:


    “紫血大法練到碧血青天的地步,後世魔門中能有你這般人才,亦算是不差了。


    可如今,本汗功成在即,你若是再行阻攔,便隻有死路一條。”


    厲工深吸一口氣,周身紫青之色越發濃鬱,他直麵那尊雕塑,目中不見絲毫畏懼,隻是沉聲道:


    “相峙多年,還不曾親身領教過你的武功,現在正是時候!”


    “可惜了。”


    聽到厲工的決然迴答,天神浮雕亦不再多說廢話,隻是一歎。


    他身形一震,從那似龍非龍的坐騎背上落地,五指成拳,輕描淡寫地一拳搗出。


    厲工大袖一揚,抬臂一擋,整個人便如風中飄絮,遠遠飄蕩至戰神殿門口,雙腳立定。


    隻聽砰然一聲,這位魔門大宗師的胸口,忽地出現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


    其中心髒,竟已徹底爆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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