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人正是在無名山峰中,追尋了一路寒藏雷雲,最終卻被徐行捷足先登的浪翻雲。


    徐行對這少年,也有一種熟悉感覺,那一日在山中煉化“寒藏雷雲”之時,他就曾感受到有一道窺視目光從遠處傳來。


    隻不過,徐行察覺到其中並無惡意,才並沒有迴望過去。


    畢竟按厲若海的說法,入山尋找機緣的武者甚多,他也不是很在意被人看見自己的所作所為。


    但徐行對目光的敏銳度非比尋常,盡管隻是被浪翻雲看了一眼,如今打個照麵,仍是把他認了出來,也笑道:


    “這位兄弟,咱們倒是頗為有緣,沒想到,在錦官城中也能相見。”


    厲若海看著徐行和浪翻雲頗有默契的模樣,心裏頗也有些疑惑。


    自徐行降臨這個世界以來,兩人可謂是寸步不離,可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道徐行什麽時候和這年輕人見過。


    難不成,是以前的舊相識?


    想到這裏,厲若海的目光又銳利了幾分,自從認識徐行以來,她便始終致力於弄清楚這孩子的來曆。


    但徐行畢竟是久經世事的老江湖了,打太極的功夫滴水不漏,硬是沒讓厲若海套出來一點底細,每每把話題帶偏到武學上。


    等厲若海忍無可忍,直接向徐行提出疑惑後,徐行也隻是微微一笑,說自己日後定會坦誠相告,如今還不是時候。


    厲若海一向是個喜歡單刀直入、開門見山的直爽性子,也極其討厭虛言矯飾。


    所以,她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便是美目一橫,胸中本能地湧出些罕見怒意。


    徐行其實也明白厲若海的想法。


    對她這種孤身一人闖蕩慣了的人來說,想要接受一個同伴,是極其困難的事。


    尤其是一個不算知根知底的同伴,說到底,還是缺乏安全感。


    所以,這個問題,徐行也始終沒辦法逃避,沉思片刻後,他給出了一個確切的時限。


    徐行允諾厲若海,等到從東島迴來,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正因有了這個保證,兩人之間的小小摩擦,才得以緩和。


    但這並不代表厲若海對徐行的過去,就不存好奇了。


    所以,看到疑似與其人過往有關的浪翻雲,她便不由得格外關注。


    仔細看了一會兒浪翻雲後,厲若海卻看出來更多東西,目光越發驚訝。


    ——這個看似和她年歲差不多的少年人,竟然也是一位江湖罕見的宗師。


    並且,此人對“空境場域”的掌握極為嫻熟,完全是一名沉浸此道已久的老手,才會讓她在第一時間,也瞧不出端倪。


    可即便是在天變之後,能夠從“外界”獲得武學傳承的現在,一位空境宗師也絕不可能閉門造車的成就。


    她“邪靈”名滿江湖時,甚至都隻是“化境”修為。


    可厲若海在今天之前,卻從未聽說過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名號。


    她不禁又把徐行和這少年人聯係起來,同樣的高深莫測、同樣的寂寂無名。


    ——他們背後,莫非也是一樣的來路?


    範良極逗弄著那猴子,迴頭看向浪翻雲和徐行,也有些驚訝於他們的熟絡,卻隻是朝浪翻雲拱拱手,笑道:


    “這位兄台,敢問如何稱唿?”


    浪翻雲這才迴過神來,朝範良極拱了拱手,笑道:


    “小弟浪翻雲,見過範兄,此次入蜀中,正是為了範兄而來。”


    ——果然是你!


    聽到這三個字,徐行目光一凝。


    其實,早在看見浪翻雲的粗豪麵目、頎長身姿,以及腰側古劍時,徐行便已有猜測,聽到他自己親口承認後,更是精神一振。


    不過,看了看厲若海、浪翻雲、範良極這三位日後黑榜有名的少年人,徐行也意識到一個先前就在思考的問題。


    ——如今的中原武林,果真是青黃不接。


    在雄踞塞外的蒙元殘部中,鷹緣、龐斑都已漸成大器,成為了足以和老輩宗師爭鋒的絕頂人物。


    甚至還要再加一位動作頻頻、野心勃勃,且同樣位列天下頂峰的西城城主沈萬三。


    而與龐斑對應的浪翻雲,卻還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人,原著中僅次於這兩人的頂級高手厲若海,也隻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按照原著的說法,今後這三十年,亦是龐斑一人縱橫江湖的時代。


    隻不過,如今正道武林中多了一尊名為張三豐的擎天神柱,才令這些妖魔鬼怪難以伸展。


    但是,窺一管而知全豹,徐行完全想象得到,這些各有謀劃的巔峰強者們,為了“破碎虛空”之道,定然會抓住這個時間段,針對那獨坐武當的張老道。


    甚至有可能,這場正魔之爭,其實早就在暗中展開。


    他和厲若海這一路走來所遇之事,便是全麵對立局勢所四引發的餘波。


    想到這裏,徐行卻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那就看看,到底誰才是真正的風浪。


    範良極沒聽過浪翻雲這個名字,卻認識他身邊那隻猴子,雖然心中好奇,但他也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道: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浪小弟還請隨我來,咱們找個酒家,邊吃邊聊。”


    浪翻雲看了看自己手裏那滿滿當當的銅錢和碎銀子,眉開眼笑,大手一揮,大包大攬道:


    “今天賺了錢,我請客!”


    範良極早就看出來,浪翻雲是因為沒了盤纏,才會在此處賣藝,又見他出手如此闊綽,對此人的性情便已有幾分認知。


    徐行啞然失笑,點頭迴應,厲若海更是沒有提出任何異議,隻是跟在徐行身旁,亦步亦趨,好似一名極其恭順的扈從。


    ——隻不過,這樣的絕色、這樣的實力,實在很難讓浪翻雲把她視為扈從。


    他眼中精光暴起,訝然道:


    “觀閣下形貌,莫非便是‘邪靈’厲若海厲姑娘?”


    厲若海看向浪翻雲腰間的長劍,那英姿颯爽,卻時常給人以冷漠疏離之感的麵容上,罕見地浮現出一抹笑意。


    “光是看你的手和步伐,就知道你乃天下第一等的劍客,假以時日,若有機會,你我可以切磋一番。”


    浪翻雲看著她那張絕美無匹的麵容,以及滿身英武銳氣,歎道:


    “厲姑娘過獎了,我雖時常聽聞邪靈之名,卻也直到此刻才知道,世間竟然真有姑娘這等絕色且凜然的人物。


    怪不得,姑娘乃是天下第一美人而非美女,隻因你的美,已實是超越男女之別,到了另一種地步。”


    浪翻雲此言雖是真情流露,頗為誠摯,卻觸到了厲若海的黴頭,少女神容一斂,恢複到了無風無浪的模樣,隻淡淡道:


    “浪兄過譽了。”


    徐行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嘻嘻地道:


    “浪兄不可不知,咱們這位厲姑娘,雖然生得一副美姿容,卻向來不愛人評價她的相貌,隻好孤芳自賞哩。”


    以他如今這副相貌,說出這段話,竟然莫名有種天真爛漫、活潑可愛之感。


    饒是厲若海已經和他相處頗久,也不禁愣了一愣,才挑起眉眼,反問道:


    “越裝越起勁了?”


    徐行隻是哈哈一笑,別過臉,鼓動臉頰,吹起了口哨,裝作不知道厲若海在說什麽。


    見他又擺出這副無懈可擊的模樣,厲若海也懶得跟他動氣,隻是撇了撇嘴唇,蓋棺定論:


    “幼稚。”


    “哦。”


    徐行也不以為意,隻是迴了一個哦字,便搖頭晃腦地來到那猴子身邊。


    他睜大一對圓溜溜的烏黑眼眸,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個自己前所未見的存在,還時不時扳動那猴子的胳膊腿,以求觀察得更清楚。


    這頭剛剛在浪翻雲手中還顯得無比鬧騰的猴子,一看見徐行,渾身金毛都軟了下去。


    不知為何,它總感覺這個小孩子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息,令自己難以反抗,甚至是從骨子裏有些敬畏。


    就好像在那滑嫩肌膚下,隱藏著某種兇殘獰惡的存在,隻要一個不從,就會撐開人皮,張大血盆大口,一口將自己吞噬殆盡。


    ——這小猴子的靈覺,竟也這麽靈敏?


    徐行是真有點驚訝了。


    他身上那種肆無忌憚、恣意縱橫,屬於妖魔的暴戾氣息,在修行“大金剛神力”之後,已經隱藏得極好。


    用佛門說法,這便是外道問聖之法,可這猴子居然還是感應得出來?


    這到底是如原著中魔龍那般的天地異種,還是被哪位高人調教出來的奇特存在?


    想到這裏,他伸出圓乎乎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在猴子的肩膀上,笑容明媚陽光,無比純真,柔聲道:


    “猴兄,你想不想跟我學一路拳法?”


    所有路人看到徐行這副模樣,都會覺得這是一個童心未泯、玩心甚重的孩子。


    但他們沒有注意到,每一次拍動,這猴子都會顫抖一下,尾巴尖端的毫毛亦會炸開。


    聽到這番話後,猴子又看了看徐行的麵容,忙不迭地點頭,徐行笑得越發開懷。


    厲若海也來到徐行身邊,稍微伏下身子,看著這隻猴子,也挑了挑眉頭,評價道:


    “有點意思。”


    徐行轉過頭去,望著對方那仿若羊脂美玉雕成的完美側臉,有些不悅道:


    “這才叫有點意思?”


    厲若海也學著他剛才的模樣,哦了一聲,又評價道:“那就沒意思。”


    作為一個武者的本能,厲若海能夠察覺到這猴子體內蘊藏的秘密,但出於少女愛美的天性,她實在有點難接受猴子這種動物的形象。


    畢竟,她的審美還是偏瓷娃娃那一掛。


    範良極見他們兩人如此熟絡且親近的模樣,心中那個猜測更為肯定,對徐行亦是佩服萬分。


    他也是個頗擅長察言觀色之人,知道徐行剛剛就是想為浪翻雲解圍,便來到這少年人身旁,打趣道:


    “不曾想,浪兄竟是如此風流之士,倒是令範某震驚了。”


    浪翻雲一笑,灑然道: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依我的想法,既生了雙眼睛,無非是為了看好景好色,長了對耳朵,就要欣賞美曲佳樂,有一張嘴,自然就要吃好酒好肉,心中若是有感,就一定要發泄出來。


    天地無窮盡,人生如逆旅,總共就隻有這些時光可以消受,若還要去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未免也太浪費了吧。”


    聽到這番灑脫之言,範良極立時肅然起敬,厲若海卻不以為然。


    對目標清晰而遠大的少女來說,浪翻雲所言之事,不過是伐性害命,浪費光陰。


    徐行則是撫掌大笑:


    “浪兄這番話,可謂深得我心,人生一場,正該大笑大哭,大闖大鬧,若不能縱情恣意,豈非是白來一場?”


    浪翻雲深以為然地點頭,頗有些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也不顧徐行如今的形貌,直接道:


    “小兄弟此言,當浮一大白。”


    徐行小手一揮,豪邁道:


    “豈止一大白?至少十壇!”


    浪翻雲肅然起敬。


    說完這番豪言壯語後,他又轉動小腦袋,看向浪翻雲手裏那一盤銅錢碎銀,又認真道:


    “就是不知道,浪兄的錢袋子,是否承受得住了。”


    浪翻雲隻當徐行是在逗樂子,聽到這略帶些冒犯的言語,非但沒有生氣,反倒是拍了拍腰間劍鞘,開懷大笑:


    “能結交徐兄這種妙人,些許銀兩又算得了什麽?”


    範良極想起徐行方才的“輕功”,意識到此人乃是當世不可多得的煉體行家,酒量定然非是常人能比,不由得麵色古怪。


    對徐行了解更多的厲若海,則是直接翻了個白眼,懶得去戳穿這一肚子壞水的小家夥。


    範良極對錦官城極為熟悉,卻沒有領他們到一些裝潢豪華的大酒樓,反而是來到一間麵積不大的小店。


    小店隻得兩層樓,走進去,也隻見十來張方桌,七八張圓桌,卻是熱鬧得很,擠滿了人。


    那老板和小廝顯然都極其熟悉範良極,一見他領人走進來,立時上前,熱情地問候了幾句,便將他們帶上了二樓僅存的幾間包房中。


    範良極一落座,便為眾人介紹道:


    “此地鋪麵雖是不大,老板卻端得是錦官城中一等一的好手藝,一手冰火真氣練得爐火純青,對火候的把握堪稱登峰造極。


    若是沒有熟人帶路,倒還請不得這位出手。”


    說完,他又看向浪翻雲,問道:


    “浪兄弟,你此次前來,莫非也是為了東島之事?”


    對東島和西城之戰,無論是徐行還是厲若海,都極為感興趣,此時便屏息凝神,靜聽起來。


    浪翻雲搖搖頭:


    “我來找範兄,隻是因為得了一位老前輩的指引。


    他說我天性近道,以天地自然為師,已得‘天籟’、‘地籟’的神髓,反倒是因為自幼疏離塵世,這‘人籟’之境,是個阻礙。


    所以,他令我來尋範兄,讓我與你同行一段時日,不再專注於劍術,或許反倒是會有些所得。


    “人籟?”


    範良極卻沒有第一時間給出答案,反倒是陷入沉思。


    徐行則是想起他先前講那個關於“盜亦有道”的故事,挑了下眉毛,不禁問道:


    “浪兄所說那位老前輩,是否就是曾經教導範兄盜亦有道的那位?”


    範良極點了點頭,提起來幾年前的一件往事。


    範良極出身不好,早年曾經落草為寇。


    可他那會兒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下山納投名狀時,眼神不好,搶到了一個帶猴子的大漢身上。


    那時的範良極雖然內力不算深厚,卻極其擅長輕功,刀法靈動,便專挑體型高大的人下手。


    他在樹林中等了半日,終於等來一個滿麵虯髯,身材俊偉,還帶著隻猴子的魁梧大漢。


    那時範良極連飯都吃不飽,麵黃肌瘦,這漢子一個人,就完全抵得上兩個他。


    不過,彼時的範良極卻從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絲毫威脅的氣息。


    所以,初出茅廬的小賊隻當此人是那種雖然長得壯,卻極為笨重的大個子,操著一把破爛腰刀就上前攔路。


    然後,那漢子甚至連手都沒動,那猴子隻是張口一吐,便吐出來一抹金光,把範良極手中腰刀打得斷裂,仿若傳說中的神仙術法、劍仙飛劍。


    範良極何時見過手段,也知道自己惹上了硬茬子,嚇得三魂蕩蕩、七魄悠悠,小腿肚子直發顫,走都走不動。


    好在,那大漢並未為難他,反倒是跟他講了一番盜亦有道的大道理,更把範良極從山賊窩中帶走,讓他跟隨一位啞巴老人學習武功。


    直到很久以後,範良極才知道,那位啞巴老人,竟然就是曾經名動天下,與“雙絕拐”碧空晴齊名,更勝道門三大宗師一籌的“氣王”淩渡虛。


    “既然這麽說,那位老前輩莫非就是……”


    這樣想著,徐行把目光落到了那渾身散發陽和之氣的猴子身上,據說,此界這個來曆莫測的張三豐,就有一身焚山煮海的“十陽境界”。


    範良極和浪翻雲對視一眼,搖搖頭,歎道:


    “我也曾經懷疑過,老前輩或許就是張真人,可畢竟沒有證據。


    更何況,張真人這些年來,負擔越發沉重,怕是也無餘力再顧人間。


    如若不然,西城、魔師宮、大輪寺那些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沈萬三此次對東島的行動,顯然就是一次再明顯不過的試探。”


    說到這裏,範良極抬起頭,看了看厲若海,又道:


    “對此,厲姑娘的感受應該很深刻才對。”


    厲若海點點頭,沒有說話,麵容卻明顯變得更加嚴肅,徐行想了一想,卻忽然道:


    “我聽說,‘西昆侖’梁蕭曾經在東島鑄成一件名為‘潛龍’的神器。


    沈萬三此來,是否就是為了奪得這件神器,對抗張真人的‘十陽境界’?”


    徐行語出驚人,縱然是從淩渡虛處,得到了諸多武林秘聞的範良極,也不由得麵露震撼神色,過了一會兒後,他苦笑道:


    “徐小弟,範某如今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何來曆了,‘潛龍’之事關係重大,你又是從何處聽來?”


    徐行隻是微微一笑,並不作答,範良極也明白他的意思,頗為識趣地不再追問,隻是繼續道:


    “隻不過,徐小弟所知,仍是有些偏差,按我師尊所說,‘潛龍’其實並非是‘西昆侖’鑄造而成,或者說並非是隻由‘西昆侖’鑄成。


    隻因其中最關鍵的樞紐,乃是天成奇物,它還有一個名字,喚作戰神殿。”


    “戰神殿?!”


    聽到這個名字,無論是誰,都難以保持鎮定。


    隻因誰都知道,當年的傳鷹傳大俠,正是從驚雁宮戰神殿中得了屬於戰神的智慧,最終才能獨自破碎虛空,成就無上至道。


    更有傳言說,普天之下,直指破空飛升的神功絕學,或多或少,都與戰神殿中那一門名為“戰神圖錄”的絕學有關聯。


    據傳說,魔門的“道心種魔大法”正是第一代邪帝從一座古跡中,目睹了“戰神圖錄”的精髓,才最終創出。


    而慈航靜齋的始祖地尼,亦是得到了這位邪帝曾經書寫的“魔道隨想錄”,才創出了“慈航劍典”,仙胎魔種,各走極端,源頭卻是相同。


    徐行更是知道,就連在盛唐時期大放異彩,源自於廣成子的“長生訣”,多半也與“戰神圖錄”有所牽扯。


    說出這三個字後,範良極的麵容變得無比嚴肅,沉聲道:


    “此次西城與東島之戰,雖是為了結兩派延綿百餘年的仇怨,卻也已深深關係著天下局勢的變化。”


    範良極頓了頓,給出自己的判斷:


    “甚至很有可能,六月六日這場‘論道滅神’,會直接演變成正魔雙方的大決戰。


    我的師尊淩渡虛、‘雙絕拐’碧空晴前輩,以及一眾正道宗師,都已接到消息,準備趕赴東島。”


    浪翻雲忽然想起一事,了然道:


    “怪不得,這幾天陰癸派活動得如此頻繁。”


    範良極點點頭。


    “自從龐斑擊敗鍾仲遊,一統魔門兩派六道後,陰癸派便改名為‘天命教’始終隱於幕後。


    好在有我師淩渡虛、以及碧空晴前輩坐鎮,他們才未得逞。


    但天命教教主以及其中的魔門高手,亦不可小覷,甚至隱隱與兩位正道宗師形成了對峙之勢,誰也不敢輕動。


    如今東島之事一出,天下目光悉數聚於此處,這群人得了喘息之機,自然要伸一伸腿腳。”


    徐行沉思一會兒,目露奇光,問道:


    “按理來說,大戰之前,無論正魔雙方,都該容不下這隱於暗處的第三方勢力,正當群起而攻之才對。


    可天命教能夠逍遙至今,是否說明在他們身後,還有著更強的靠山,就比如說……‘血手’厲工?”


    提起這個名字,範良極的麵容越發沉凝,他重重點頭,歎道:


    “正是如此,這些年來‘血手’厲工始終隱匿不出,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此人依舊存於世間,並未‘破碎虛空’。


    在這種時刻,無論是正道還是魔道,都不敢輕易惹上這可怕至極的魔君,更何況……”


    範良極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隻是目中的沉重,盡數化作了一股濃鬱至極的憂慮愁緒。


    徐行卻眯起眼,接口道:


    “更何況,由於張真人的所作所為,就算是在正道中,也不是人人服膺他。


    其實,天下宗師都因為他的舉動,而心有怨氣。


    隻是正道宗師畏懼天下悠悠眾口,敢怒不敢言,而其餘人,則是明擺車馬地反對他。”


    見徐行把話說得如此直白,範良極也點了點頭,歎道:


    “畢竟,那是‘破碎虛空’的無上大道……”


    聽到這句話,縱然是厲若海、浪翻雲,亦有些動容。


    畢竟他們都是有誌武道頂峰,且具備這個天資稟賦的絕世天才,可如今,他們的前路被人截斷。


    所以,縱然知道張三豐此舉有益世間,兩人也佩服這位老道士的所作所為,並願意助他一臂之力,但在心中也難免有些遺憾。


    正如範良極所說,那可是“破碎虛空”啊。


    白日飛升、羽化登仙,是人類永恆的追求和夢想,而且是淩駕於一切追求之上的追求,超越一切夢想的夢想,比皇圖霸業、青史留名都要更值得追求。


    徐行其實從心底裏,能夠理解他們的感受。


    他第一次接觸到大明世界那超乎前世想象的拳術,也是有如此感受,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種可能。


    那時的他,就感覺自己是一名坐困已久的囚徒,在昏暗無光的大監牢中,欲出不得,卻忽然得知有逃離的可能。


    這種超脫生死,超越現實的渴望,潛藏於每一個人的心靈最深處,也是支撐徐行走到現在的動力。


    可他想了想,卻忍不住笑了起來,道:


    “其實,‘破碎虛空’本就是一件絕大的難事縱然沒有張老道,現在這些宗師人物中,又有幾個真正能夠有所成就?


    要我說,其中的絕大多數人,隻不過是遷怒而已,至於剩下那少部分真正有希望超脫者,與張老道作對倒也情有可原。


    但他們也該反過來想一想,他們可以為一己之私,不顧天下萬民的死活,張老道自然也可以為天下之公,阻斷他們的前路。


    更何況,要我說,若是隻把目光放到‘破碎虛空’這個具體境界上,還是太過小家子氣了。”


    厲若海深以為然,拎起一壺酒,頗為豪邁地灌進嘴裏,再用手背擦了一把酒漬,嗤笑道:


    “說得再直白點,既然都打不過張老道,還有什麽臉談破碎?”


    厲若海不屑的時候,玉頰上一樣浮現出幾抹流麗而清豔的笑紋。


    通常來說,一個女子做出這種表情的時候,就算本身很美麗,也會變得不好看起來。


    但厲若海不是,她不屑的時候更美,美得不可方物,更寒光凜冽。


    見厲若海如此表態,浪翻雲和範良極也笑起來。


    以他們的性情,本也做不來那種隻顧一己之私的事,但是得到厲若海這種美人的認同,對男人來說,總是不一樣的。


    徐行也撫掌道:


    “武學之道,正是勇於攀登、勇猛精進之道,若連近在眼前的高峰都不敢去挑戰,還談什麽無上至境。”


    想了想,他又笑道:


    “更何況,若是以天下動蕩為代價而破碎,我覺得那也不能叫做白日飛升,應該叫做肇事逃逸才對。”


    浪翻雲和範良極雖然此前,從來沒有聽說過“肇事逃逸”這個詞,卻也能明白徐行的意思,不由得相視一笑。


    範良極拎起酒壺,歎道:


    “我現在越來越好奇,如徐兄這等幽默風趣,又頗具真知灼見的絕世人物,究竟是何來曆了。”


    浪翻雲也點點頭,一直以來,徐行都是言談風趣、高深莫測,如今卻大有一股傲視群雄的豪邁氣魄。


    徐行卻笑道:


    “既然萍水相逢,意氣相投,還問什麽來曆不來曆,有同仇敵愾的義氣,還不夠嗎?”


    “夠了,夠了。”


    範良極也知道問不出個所以然,便主動拎起酒壺,往喉嚨裏灌去。


    許是厲若海和徐行的言語,激發了胸中那股激蕩不平的豪氣,範良極喝完這一壺酒後,重重放下酒壺,震得整張圓桌都顫動了一下,一抹嘴巴,目光如電,豪邁道:


    “這些魔崽子和喇嘛們雖是猖狂,但範某還是想親臨東島,見識一番,彼輩究竟是何等樣人!”


    罕見地展露豪氣後,範良極又恢複到以往那種猥瑣模樣,嘿嘿笑道:


    “俺老範雖是另尋了師尊,到底是盜字門中出身,咱們這一脈,自空空兒祖師那時起,最早偷的便是人頭。


    我倒也想試試,現在的我,又有祖師幾分風采?”


    範良極轉過頭,看向浪翻雲,致歉道:


    “浪兄,對不住了,這‘人籟’之路,怕是要你自己去尋。”


    浪翻雲麵色不變,隻是拎起酒壺,晃晃悠悠,搖了搖頭,歎道:


    “範兄如此說話,未免有些看不起浪某了,若是不知道倒也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這東島,我又豈能不去瞧上一瞧?


    浪某縱然隻有三尺微命、一把爛劍,到底也是練了這麽多年劍術,再怎麽著,也該有些作為才是。”


    浪翻雲說到此處,語氣雖仍是一慣的雲淡風輕,目中卻露出些躍躍欲試的神色。


    以他的年紀,又身懷如此絕技,就算性情再近天道,亦有難以掩去的少年意氣,渴望一展身手、揚名立萬。


    如今的東島,顯然就是這麽一個好去處。


    至於徐行和厲若海,那就更不必說了,他們兩人本就以東島為目標,如今又聽說有這樣的大事,自無不去之理。


    並且,聽完範良極的講述後,徐行心中也在暗自盤算。


    雖然按照這個說法,潛龍之事牽扯甚廣,但魔道內部,也不一定都把目光放在這上麵。


    至少,藏地密宗就有自己的“轉輪聖王”謀劃,八思巴會不會全力出手,仍在兩可之間。


    至於魔門方麵,徐行有一種感覺,或許,龐斑之所以要抓厲若海,正是以這小姑娘為爐鼎,練成那被譽為魔門至高秘法的“道心種魔大法”。


    所以,他才會為了一個彼時隻有“化境”修為的厲若海,派出裏赤媚、薛禪這等級數的人物。


    而他自己不出手的原因,多半正是在閉關苦修“道心種魔大法”,為六月六日的論道滅神做準備。


    至於蒙赤行的動向,隻怕天下也沒人能摸得清楚。


    這樣一來,大概率會出手的,便是沈萬三、龐斑兩人。


    如今是三月末,距離六月六日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看來,倒是要抓緊這兩個月了。


    徐行正思考間,忽然感受到一種極其微小的精神波動,從城外傳來,頃刻彌散開來,仿若織成一張羅網,仿佛正在搜尋什麽。


    這種熟悉感覺,立時令他聯想到昔日對決過的四密尊者,厲若海、浪翻雲皆有感應,各自應對。


    厲若海眉頭一皺,第一時間便隱匿氣息,仿若一尊頑石枯木,任風拂水漫,亦不留半分痕跡。


    浪翻雲則是麵色如常,渾身氣息虛渺如重雲,上接九天,翻湧無常,變化萬千,令那波動始終難以捕捉。


    可徐行卻沒有任何動作,那波動一掃到他身上,便如同被一枚昏暗無光的黑洞吞噬,湮滅殆盡。


    浪翻雲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浪翻雲能夠感受得到,來者應當是一位已經修成空境第二重天,且在此境資曆頗深,擅長精神奇功的老宗師。


    如若不然,他也絕難以施展出如此大範圍的精神搜索,這種“千裏鎖魂”的奇能,浪翻雲甚至隻在秘籍上見過隻言片語,從未親身經曆。


    但徐行的手段,卻更為驚人。


    空境武道,縱然是到了第二重天,也隻能“屏蔽”精神,絕做不到如徐行這般,輕描淡寫地“湮滅”。


    就在剛剛那一刹那間,浪翻雲還從“黑洞”中感受到一股森然寒意,以及一抹激蕩雷光。


    他有種明悟,這種力量正是來自於“寒藏雷雲”。


    ——可是如此短的時間裏,他便將寒藏雷雲收為己用了?!


    不過,徐行這一手固然是玄妙至極,但是對方丟了感應,自然也能察覺到他們這一行人的所在。


    徐行看見浪翻雲的目光,抬了抬手,不以為意地道:


    “浪兄見諒,此人乃是衝我而來,此事我接下便是。”


    此時此刻,他身上那種傲視群雄的氣魄,越發地凸顯出來。


    徐行看了看桌上的殘酒,忽地一笑,緩緩站起,目中精光爆射,仿佛跨越了漫長距離,看到了一個身穿紅衣、體型俊偉的老喇嘛。


    他將手中酒壺放下,輕描淡寫道:


    “酒且斟下,某去便來。”


    言語間,徐行的肉身邁步向前,而他的神魂則從囟門衝出,攜帶萬鈞雷霆之勢,化作一抹橫貫長空的霜白虹光,直往城外飛縱而去。


    整條街道的人,乃至周遭幾條街道的行人,都聽到一陣轟隆隆的滾滾雷音,好似千軍萬馬奔騰而去,紛紛抬起頭來,注意到此處的奇景。


    而在錦官城外,一處小鎮中,一襲大紅袈裟,頭戴紅色僧帽的喇嘛正盤膝而坐,以傳承自八思巴的精神奇功,按照四密尊者的轉述,搜尋徐行的神念。


    在他身邊,還站著一個身材雄偉、負手卓立的高大男子,宛如一株高挺的鬆柏,英姿過人。


    此人約莫四十許人,相貌堂堂,不怒而威,雙目凜然而冷酷,可瞳孔中卻氤氳出九道交織糾纏的神光,帶著一種非人的神聖感。


    他正是和紅日法王同道而行,特意來尋找徐行的蒙古王爺旭烈兀,隻因仰慕中原文化,便改名為思漢飛,並將蒙古原名棄之不用。


    此人亦是與碧空晴、淩渡虛等人同輩的資深宗師,長久以來,避世不出,直到被視為蒙古皇室最出色之天才的薛禪死後,才踏出皇宮,再履中原。


    隻不過,雖然來到此處,是為了將徐行捉拿迴大輪寺,可思漢飛心中滿心思考的卻是另一人。


    ——抗天手,厲靈。


    一想到這個名字,他眼中那九道光彩就變化得越發迅速,思漢飛麵上掠過一抹痛苦神色,嘴角卻是咧開,心中感慨:


    “黃天大法,果真是厲害非常,與‘周流六虛功’相似卻又不同,若能將之道理悟通,於我之武道亦是大有裨益。”


    忽然間,卻見紅日法王猛地長身而起,手結金剛印,滿麵驚容,厲聲喝道:


    “不好!”


    紅日法王這一聲中,蘊含了佛門獅子吼的秘訣,以更結合了自身強悍的精神念力,一吼之下,如同當頭棒喝,直擊人心。


    思漢飛身子一緊,神采奕奕的目光立時一凝,抬頭望去,卻見耀眼雷光縱貫天際,夭矯轉折,以鋪天蓋地的霸道兇戾,朝自己這處飛墜而來。


    空氣如驚濤駭浪般震蕩翻滾,氣流不斷向四周蕩開,似一重重透明的水波,折射出光爍爍的燦然雷光,更隱約照出兩位宗師的身形。


    又聽一聲長笑響徹天際:


    “看來到現在,龐斑還沒有想清楚,究竟該用何等人物麵對徐某,何其不智!”


    話音方落,便聞轟然一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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