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最為危險的幾種異相之一,“寒藏冷雲”的破壞力雖然不如空境宗師那般凝練,但論波及範圍和頻次,仍是不見絲毫遜色。


    經過百來次轟擊後,雖然這些雷電中蘊含的大部分力量,都被徐行牽引至自己體內,但作為他的立身之處的山壁,也遭餘勁徹底凍結。


    山體內部更是糜爛不堪,搖晃不止,可徐行卻沒有絲毫動容,眸中更是閃爍著仿若電光的精芒。


    等到又一次轟擊結束後,整個山頭都已瀕臨崩解,徐行卻也捕捉到罡煞之氣的衰退趨勢,目光一凝,知道這就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時機。


    如借助“寒藏冷雲”之氣淬煉肉身,固然是一個不錯的修行方式,但徐行還想試試,自己到底能不能將這股罕見的交雜之氣,徹底煉化?


    他眉心一亮,神魂出竅,朝雷雲最深處衝去,肉身則是本能地反踏山壁,將凍結山頭徹底踩得炸裂爆碎,衝向厲若海所站之處。


    盡管事先沒有任何溝通,厲若海仍是相當默契地躍起,撐開“空境場域”,將他的肉身穩穩抱住,再緩緩地降落至地麵。


    厲若海抱著徐行的肉身,昂首望向半空中的雷雲,目中掠過一抹憂色,


    雖然徐行已通過肉身,大致測算過這道雷雲的威力,但是當他以純粹的神魂,來麵對其中蘊含的爆炸性雷勁時,仍是感到一股巨大壓力。


    其實,徐行的精神念力,已經堪稱浩瀚,否則他也不能輕易地驅策風雲,並將之聚為元氣實相。


    可麵對這團雷雲,他仍是感到一種戰栗。


    這種戰栗是從神魂的深處傳來,無關體量,就像是遇上了難以抵禦的天敵。


    徐行忽然想到一句話:


    “隻修祖性不修丹,萬劫陰靈難入聖。”


    原來,在脫離了肉身之後,麵對這種天地生成的劫難,代表純陰之質的魂魄竟然是如此脆弱。


    好在,徐行精神層麵的修持本就極為強悍,早已達到了明悟真如自性、不動不搖的地步,神魂又在“九空無界”中,經受過諸多“曆史烙印”的捶打鍛煉,堪稱精純凝練。


    所以,他隻是一震,便從這種狀態中脫離出來,心中更覺興奮。


    ——毫無疑問,自己的想法對了,比起肉身,神魂才能在其中得到最大的好處!


    徐行冥想“一雷天下響”的意境,五指握成拳頭,悍然向下砸落,如同擂動天鼓一般猛烈、強悍,又帶著一種生命昂然奮發的生機與活力。


    一股強大浩瀚的精神意誌,隨著這一拳蕩開,傳遍四周。


    雖然這一拳沒有引發絲毫聲響,但每一個具備獨立精神的存在,都能聽到一道浩大且恢弘的雷鳴聲,在耳畔炸開。


    緊接著,這團霜白雷雲竟然當真翻湧起來,並朝四麵八方滾滾蕩開,如果說方才它是凝如浪潮,那現在充其量隻算是一層薄薄的水霧。


    正往此處疾奔而來的少年人抬起頭,隻見到無比震撼,堪稱神跡一幕。


    彌漫數裏的雷雲劇烈旋轉,好似一個通天徹地的大漏鬥,而在那漏鬥的最尖端處,則是一個孩子模樣,仿若青煙聚成的虛影。


    那孩子憑虛而立,雙手叉腰,陡然一吸,胸膛鼓起,四周風起雲湧,都往此處聚攏而來,這一整團的雷雲,居然都給他吸進了腹中。


    電光激蕩迸射,雷音滾滾不絕,震得群山迴響,過了半晌後,雲消霧散,方圓數裏範圍內,整座天幕一片清明。


    那虛影還砸吧了下嘴,身形一轉,便一線淒白雷光,劃破天幕,縱入群山之中。


    等少年人迴過神來,這不知道是人是神的存在,已經消失在天際,不見了蹤影。


    他愣在原地,撓撓頭,奇道:


    “浪翻雲浪翻雲,苦尋數日夜的雲,反倒是讓人家給翻了,甚至都不知道是誰,嘿!”


    浪翻雲搖了搖頭,又喃喃道:


    “罷了罷了,如此人物,日後定有相見之時,還是先辦正事要緊。”


    浪翻雲長歎一聲,把猴子放在地上,雙手環繞,枕在腦後,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


    走了一會兒後,他忽然意識到什麽,麵色一變,摸了摸自己的袍子,卻發現那裏已然破開一個空洞。


    浪翻雲轉過頭,看向猴子,咬牙切齒。


    “信物呢?”


    猴子移開腦袋,學著他的樣子,雙手環繞腦後,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好、好、好!”


    這一路上,浪翻雲已記不得這猴子究竟給自己造成了多大的麻煩,氣急敗壞地大喝三聲,倏然拔出腰間的連鞘長劍。


    劍身一蕩,倏然化作一團凜然寒光,再爆射開來,化作萬點寒芒,將猴子籠罩其中。


    浪翻雲這一劍雖未動真格,仍是淩厲無匹,劍路更是千變萬化,難以琢磨,如長雲凝天,舒卷無常,即便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亦難以輕易接下。


    可那猴子竟是巋然無懼,或爬或立,將身形小巧的靈活性優勢發揮到極點,在漫天劍雨中如遊魚般穿梭,竟是避開了十之八九的劍勁。


    麵對剩下那十之一二,實在避不開的劍招,它便伸出兩條毛絨絨的細長手臂,劃出一個個正圓,與長劍正麵相抗,碰撞出沉悶如敲古鍾的金鐵鏗鏘聲。


    就在這一人一猴大打出手之際,徐行的神魂也迴到了自己的肉身中。


    見徐行神魂迴歸,厲若海便微微蹲下身子,將他那具肉身輕輕放迴地麵。


    可就在這麽一刹那間,她的手臂上已結起來一層碎冰屑,四周更是寒意大盛,森冷徹骨。


    徐行身上那一襲華貴青衣都已半數染成霜白,須發、肌膚、眼眸更是變得晶瑩剔透,比起玉石,更像是透明質地的冰晶。


    在他的衣袍邊沿、發絲間,還時不時地亮起一縷縷霜白電光,炸開一連串火花。


    徐行睜開眼,見他那黝黑深邃的目光仍是未變,厲若海才鬆了口氣。


    少女實在是沒想到,徐行竟然會用這麽簡單直接的方式,衝進去接受寒雷冷電的劈打轟擊,又冒險將這一整團雷雲都吞入腹中。


    徐行自己倒是渾不在意,隻是右手握拳,反手輕輕錘了下胸膛,張口打個嗝兒,周遭立時寒風凜冽、電流激蕩,劈裏啪啦地響個不停。


    厲若海看得眉頭大皺,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這麽練,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此界的空鏡之路,為了破碎虛空,追求的都是唯精唯純,到了瀕臨破碎的第三重天境界,更是要將場域範圍內的一切雜氣都排除,才能真正破碎。


    是以,空境宗師就算借助天地異象修行,也隻會借助這種大自然的神威,來磨礪自身場域,絕不會吸納這些雜氣。


    厲若海更是沒有見過,有誰能夠以純粹肉身,承載如此狂暴的罡煞之氣,是以目中極其罕見地泛起些憂慮。


    徐行能夠理解她的憂慮,便也認真解釋道:


    “無礙。先前那四個喇嘛的真氣,我已用來修行‘大金剛神力’的變相,如今這份‘寒雷’之氣,則正好拿來洗練神魂,煉出真氣。


    接下來,就該試著用凝練‘空境’之法,在人體中開辟場域了,或者用秘境這個詞,更加準確。”


    說到這裏,徐行也陷入沉思中,眼角濺躍出絲絲縷縷的電光。


    和徐行一路同行下來,厲若海也習慣了他時不時便出神思索的模樣,隻是自顧自地在前麵帶路。


    自從經曆了“寒藏雷雲”後,兩人這一路走來,對待其餘的天地異象也就沒有那麽上心,速度也快了很多。


    這一天午後,兩人便終於見到久違的人煙,一旦脫離了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氣候便肉眼可見地穩定了下來,呈現出暮春時分應有的模樣。


    在這個季節,道旁的涼茶攤子生意已漸漸好起來。


    三兩支竹竿篷上,搭著幾片席子或者是茅草,下邊放幾張搖搖晃晃的桌子、幾隻長短不齊矮腳凳子,大缸中浮一把水瓢,再疊十幾個遍布破口的瓷碗,便是一個相當標準的涼茶攤。


    徐行可以靠吞食天地元氣維持生命體征,甚至是增益修行,厲若海卻還不行,並且比起那些東西,少女還是更喜歡喝酒吃肉。


    若是沒有酒肉,暫時喝些茶水也不錯。


    所以,兩人如今正在“劍門”棧道的中段,坐在一處陳設簡陋、破舊的涼茶攤子中,厲若海端起瓷碗,連著喝了六七碗涼茶,才長出一口氣。


    她雖是個身形纖細的小姑娘,坐姿卻完全可以說是大馬金刀,喝茶都是仰頭一飲而盡,喝出了一種豪飲的氣勢。


    老板光是從兩人的皮膚狀態,以及徐行的穿戴上,就認出來他們乃是高不可攀的人物,煮茶的時候都刻意移開目光,不敢直視。


    徐行沒點茶水,隻是坐在鋪子裏,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劍門棧道雖是狹窄而險峻,可就他們坐這一會兒,徐行已見到了不少挎刀負劍的江湖人,且個個身上散發出的氣勢都不弱,多半都在“煉”境左右。


    觀察了會兒後,他忽然道:


    “這裏的江湖人,還真是不少。”


    厲若海喝完茶水後,信手撚起一枚花生米,頗為輕巧地扔進自己口中,嚼了兩下,才愜意地眯起眼睛,緩緩道:


    “蜀中地界,山勢險峻,地勢又頗為崎嶇,無人抵達的地域頗多,自然會蘊生出頗多的寶物和異象,甚至有可能,出現聯通‘外界’的破口。


    這些江湖人,便是特意來此處尋找機緣。”


    徐行迴想起方才所見,點了點頭。


    按照厲若海的說法,異象多現於無人處,隻因人流匯集的地帶,吞吐罡煞之氣的武者也就越多,可以從源頭上抑製異相的形成。


    按他們這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蜀中的確是一個適合武者修行的寶地。


    這麽一看,徐行倒是管中窺豹,琢磨出來一點這個世界的天下格局。


    自天變以來,張三豐高居武當山,鎮壓因破碎而產生的“空洞”,也抑製了天變造成的災禍。


    但對武學修為高到一定地步的武者,這些天地異象既不是災也不是禍,反倒是一種難得的機緣。


    更何況,若是鷹緣所言不差,張三豐甚至還擋了那群半步破碎高手的路,令這群人也難以飛升,隻能坐困愁城。


    這麽來看,張三豐幾乎是一己之力,阻了天下宗師的路,怪不得厲姑娘雖然佩服他,語氣中也多有古怪。


    嘿,倒是好大氣魄。


    想到此處,徐行轉過頭去,問道:


    “厲姑娘,當今之世,除了張三豐、蒙赤行、八思巴外,有資格問鼎破碎之道的高手,還有幾位?”


    厲若海想了想,掰起白皙而纖細的手指,一個個地盤算起來。


    “排除這三人外,首先自然要數西城城主,沈萬三,此人亦是西城始祖梁思禽的首徒。


    其次便是大輪寺新主、昔日傳鷹傳大俠的子嗣,活佛鷹緣,以及縱橫天下無敵手的‘魔師’龐斑。”


    “沈萬三?”


    徐行對鷹緣、龐斑倒還頗為熟悉,卻沒想到,竟然還有沈萬三這位天下第一豪商的戲份。


    厲若海已經習慣了徐行這種對武林事半懂不懂的表現,便講起了一段,與徐行所知似是而非的西城曆史。


    昔日“西昆侖”梁蕭便攜妻子花曉霜遠走外域,最終孕有一子梁飲霜。


    梁飲霜酷愛航海,遠遊異域,是以名聲不顯於世,可他的兒子梁思禽,卻是一代武學奇才,將梁蕭所傳的“周流六虛功”發揚光大。


    梁思禽在原著中,乃是修成周流六虛功後,自外域遠來中土,最終相助朱元璋成就一番大業,統一中原。


    隻不過,他因與這位雄才大略的太祖政見不和,又有些私人恩怨,最終才遠走昆侖,開辟西城一脈。


    可在這個世界,梁思禽神功還未大成,就遇上了退隱江湖,遠走西域的“無上宗師”令東來。


    彼時的令東來已然無敵於中原江湖,故離開中土,周遊天下,遍訪天下賢人,隻求一名足堪論道之輩。


    當年學究天人的“西昆侖”梁蕭,亦是令東來的目標之一,不過,他沒想到梁蕭已然破碎而去,隻留梁思禽這個孫子。


    好在,梁思禽此時的周流六虛功雖未徹底大成,卻對天人至道有了一番真知灼見,令東來便欣然與之論道。


    等到兩人分別後,梁思禽對天人之道另有感悟,便並未踏足中原,而是來到天山昆侖覓地潛修,最終於此處以“周流六虛功”成就無上至道,羽化而飛升。


    令東來和梁思禽對談後,亦領悟出破碎之道,實難假手他人而成的道理,迴轉“十絕關”,潛修九年,自行破碎。


    沈萬三便是梁思禽破空飛升之前,收取的唯一一個徒弟,其實,他才是真正開辟出“西城”一脈的始祖。


    等到梁思禽飛升之後,沈萬三因難以勘破“周流六虛功”的奧秘,遂隱瞞身份來到中原,化名萬三千,做起了生意。


    此時張三豐已自十絕關中出世,一統武林各派,成立天下會,整個中原也呈現百廢待興之貌。


    是以,萬三千的“天下第一莊”便乘勢而起,收羅一眾奇人異士。


    他本人也從商道中領悟出“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的道理,練成“周流六虛功”。


    功成之後,萬三千便孤身登陸昔年與“西昆侖”梁蕭有極大仇怨的靈鼇島也即是武林中所謂的“東島”,以大成的“周流六虛功”敗盡東島群雄。


    直到此時,世人才知曉,這位富甲天下的財神爺,竟然是昔年“西昆侖”梁蕭的傳人。


    萬三千自露身份後,便恢複本名沈萬三,挾天下第一莊中人迴轉天山昆侖,開辟西城一脈,並將師尊梁思禽的事跡遍傳天下,廣納豪傑。


    聽完後,徐行怔了一怔,不禁歎道:


    “依我看,若是這位沈財神當真學有所成,自認超越了自家師尊,隻怕就要改名叫沈歸藏,或者萬歸藏了。”


    厲若海雖然不明所以。


    “有什麽寓意嗎?”


    徐行搖搖頭,沒多做解釋,隻是道:


    “講個笑話而已。


    隻不過,他如此作為,隻怕其誌不在小,也是個野心勃勃之輩。”


    聽到這裏,忽然有個聲音在徐行身後響起:


    “這位兄台,果真是好見識。


    據說那沈老兒已經放出話來,要在六月六日,重登東島,徹底了斷這段恩怨。


    依我看,這老兒不是衝著東島,倒是衝著咱們天下會來的。”


    徐行能夠感受得到,開口之時,這人約莫才剛過劍門關城樓,距離此地至少還有一百多丈,等到恩怨兩字出口,他已近在自己身後。


    最難能可貴之處,不在於此人的速度,而是他那無比輕盈的身法,一掠百來丈遠,竟然不曾激起絲毫激烈的動靜,恍若一縷青煙。


    等到那人停步之後,整條棧道上,才卷起一陣極其輕柔的撲麵清風。


    徐行轉過頭,看著那個矮小而瘦削,肌膚黢黑的年輕人,不由得笑道:


    “聖人有言非禮勿聽,兄台如此行徑,未免有些失禮了,敢問尊姓大名?”


    年輕人本以為能用如此自然之語氣,點評沈萬三這位當世頂峰的人,應該是一位豪氣縱橫、不拘小節的英雄人物。


    可他低頭一看,卻隻看到了一個仿若寒晶冰玉雕刻而成,肌膚瑩潤,唇紅齒白的小娃娃,不由得吃了一驚。


    驚訝之後,他又以一個大盜的本能,打量起這小娃娃的華貴穿戴,目中訝然之色更濃,越發不敢小覷此人。


    可饒是如此,年輕人的神情仍然是自在灑脫,嘿嘿一笑,不以為意地道:


    “我本就是一介盜賊,還講什麽禮不禮的,在下範良極,還未請教小兄弟姓名?”


    聽到這番話,就連一向傲岸、睥睨當世的厲若海,都是妙目一轉,略微有些驚訝。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當盜賊當得如此坦蕩的人。


    徐行本也是不拘禮法的人,剛剛那番話,不過是說來逗一逗他而已,見範良極這番作態,反倒是笑了一笑,伸手牽引:


    “原來是範兄,請、請,東島西城之事,我亦隻是信口一談,內中詳情,還要請教閣下。”


    聽到範良極這三個字,徐行也不感奇怪。


    畢竟這位“獨行盜”日後也是黑榜有名的一流高手,能有如此身法,也屬當然。


    範良極聽到這話,卻覺得有些奇怪,感覺這小孩子的語氣中,有一種對自己極為熟悉的感覺。


    就好像,此人早已知曉的出身來曆一般。


    範良極正思索間,卻又注意到一旁身穿勁裝,手持一杆紅槍的厲若海,目光一凝,本能地縮了縮頭,就連嗓音都顫抖起來:


    “這、這位姑娘,莫非是‘邪靈’厲姑娘?”


    “邪靈”厲若海,出道不過數年,名頭在中原武林已是極為響亮,可謂是威名赫赫,其人行事之肆無忌憚,亦廣為人知。


    據說“邪靈”第一次出現,就曾滅了一個小型幫派,手段殘酷,將上下數十口人殺得雞犬不留,深諳斬草除根之道。


    緊接著,她又用這種尋仇一般的方式,接連挑戰了數十家門派,且挑戰之時從不看時間地點,往往半夜就孤身打上門來,仿若尋仇一般,且隻選其中高手進行挑戰。


    等到這些門派中的宿老將上下弟子集結起來,準備圍攻之時,她又及時抽身離去,鴻飛冥冥,不知所蹤。


    但偏偏除了第一家之外,她最多隻是把人打至重傷,除非逼不得已,不會害人性命。


    是以,天下會也並未將之視為魔道中人,“邪靈”二字,既是說她行事仿若鬼魅,難以摸清規律,也是說她做事肆無忌憚,不拘江湖規矩。


    範良極雖然自負武功修為,可他的自我認知卻極為清晰,始終把自己當成一名大盜而非武者,是以絕不願惹上厲若海這種肆無忌憚的戰鬥狂人。


    ——哪怕這個戰鬥狂人,乃是享譽世間的天下第一美人,亦是如此。


    聽到這番話,路過的江湖人們都不禁紛紛停住腳步,朝厲若海望去。


    方才徐行和厲若海落座之時,就已用了些精神層麵的暗示手段,令路過的武人們,下意識忽略他們的存在,才未引發轟動。


    可如今範良極一語道破了天機,這種效力的暗示自然也不起作用了。


    聽聞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的“邪靈”在此,這些江湖人自然興奮至極。


    好在,“邪靈”的古怪性情、彪炳戰績和她的絕美容貌一並出名,是以很多人都是看了一眼後,便匆匆而走,並且時不時地迴頭。


    厲若海對這種情況,可謂是習以為常,但對打擾了自己清淨的範良極,仍是沒有好臉色。


    所以,她一手撐在桌上,斜瞥了範良極一眼,並沒有迴話,隻是朝他點了點下巴。


    可即便隻是這點動作,已讓範良極感覺得了天大的恩賜,點頭哈腰不止。


    範良極作為一名有遠大理想的盜賊,自然頗為擅長觀人察物之術。


    畢竟幹他們這一行,缺了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能缺了眼力和手法。


    可當他運起這門術法後,卻從徐行身上得不到半點反饋,仿佛此人根本就隻是一尊活化石像。


    是以,範良極立時知道此人來曆絕對非同凡響,並不敢把徐行當做尋常孩童對待。


    可範良極還是沒想到,就連厲若海這個兇名在外的煞星,竟然也乖乖跟在他身後。


    厲若海方才的行為舉止,其實已頗為冷傲,但在範良極這種熟知“邪靈”性情的人眼中,那都算得上溫和了。


    徐行見厲若海如此作態,傳音過去,低笑道:


    “沒想到,厲姑娘竟如此兇威赫赫,嚇唬人更是有一手啊。”


    厲若海又挑了挑眉頭,自然道:


    “我又不欲遮掩麵目,若不以此姿態示人,豈不是自找麻煩。”


    徐行一想到自己在北宋世界的遭遇,也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有些時候,行走江湖,相貌太過出眾也不是一件好事,他在大理國境內被於春童盯上,後麵又被李秋水看中,不就是因為這張臉嗎?


    看著他們兩人眉來眼去,一臉惺惺相惜的模樣,範良極隻覺得無比古怪,卻又不敢說話,隻是在心裏犯嘀咕。


    ——這“邪靈”不愧是沾個邪字,行事就是超乎常理,居然好這口……


    不過又看了看徐行的臉後,範良極也不得不承認,“邪靈”的目光的確不錯。


    若論容貌,這小兄弟也絕不遜色於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的邪靈,假以時日,定然是個風流倜儻的瀟灑公子。


    如此高深莫測的氣度,莫非是花間派中哪位返老還童的宗師人物?


    範良極想了會兒後,又見周遭人物越來越多,不由得拱手,誠懇道:


    “今日是我莽撞,壞了兩位的興致。徐小弟、厲姑娘,你們若是肯賞光,不如隨我移步錦官城我為兩位擺上一桌宴席,以示賠罪?”


    聽到“小弟”兩字,厲若海又抬起頭,微不可查地瞥了眼範良極,年輕人立時感到一股冷颼颼的涼氣,從後背裏冒出來。


    徐行卻一下子跳起來,站在板凳上,拍了拍厲若海的肩頭,輕鬆笑道:


    “範兄這麽有誠意,厲姑娘怎麽說?”


    厲若海其實也對範良極口中的東島、西城之戰頗感興趣,畢竟她和徐行,早已製定了前往東島,見識“無相神針”及一眾絕學的計劃。


    很少有人知道,這位好似漫無目的,隻是追尋強者挑戰的“邪靈”,其實每一次戰鬥之前,都會先收集好情報,並做足準備和後路,以保萬全。


    她知道,自己乃是孤身行事,一旦出了差錯,絕不會有人來幫她。


    此時此刻,厲若海雖然仍然保持著這種習慣,但是初衷已然不同。


    除了為自己考慮外,她心中也更多了一種不願連累同伴的責任感。


    對曾經拉扯著自家小弟,在世間顛沛流離的厲若海來說,這是一種絕不陌生,卻闊別已久的體驗。


    所以,一旦有需要關心的對象後,她此時反倒比孤身作戰那會更為細致,絕不會放過一絲一毫的信息。


    範良極見厲若海如此作態,立時鬆了一口氣,極為上道地走到前麵去,在桌上擱放了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為兩人結了茶錢。


    厲若海出了棧道後,一馬當先,整個人化作一溜火光,帶著濃烈白煙以及炒豆子般的爆響,橫空縱貫而去。


    雖然每過數十丈,她就要尋山峰、樹林略為借力,但是這樣的身法,在尋常人看來,已經與淩空虛渡無異。


    範良極則是跟在她身後,與之保持了十來丈的距離。


    這位還未名列黑榜的“獨行盜”,渾身充盈真氣,衣衫卻緊貼肌膚,仿若一縷筆直煙氣,向前長掠,幾乎不用借力,身姿翩然。


    看向身前那個明麗明豔,但更明銳的纖細背影,範良極忍不住目露震驚神色。


    他已認出來,厲若海如今展露的,正是空境場域之能。


    雖然早聽說這位“邪靈”天資縱橫,但一看見她以如此年歲,便能凝練空境,成就宗師之位,範良極還是忍不住有些挫敗感。


    但這種挫敗感和驚訝,卻沒有他想象中那麽強烈,隻因在範良極身側,還有更值得他挫敗和震驚的存在。


    範良極每往前掠出一段距離,都要迴過頭去,打量徐行一番,麵色古怪,忍不住喃喃道:


    “真是好俊的輕功啊……”


    隻因徐行的“輕功”,實在是範良極前所未見的“輕”,這小娃娃的每一次邁步,都像是一座山與另一座山相撞。


    巨大而沉悶的震動連綿不絕,轟隆隆隆,好似雷音滾蕩炸裂,又像是地層深處,有一條蟄伏已久的老龍,正在翻動蜿蜒千裏的龐然巨軀。


    看著他這毫無技術含量,隻是純粹“力大磚飛”的輕功,身為此界輕功高手的範良極,實在是有些無言。


    範良極雖然想過,這小娃娃或許是一位深藏不露、甚至是返老還童的宗師人物,卻也沒想到,徐行隻是稍微一“露”,就已是如此驚人。


    聽到這句話,徐行又是一次躍起,身形和離地數丈的範良極齊平,他朝範良極豎起一根大拇指,讚歎道:


    “範兄好眼力,俗話說,輕功練到極致,就是要舉輕若重,你能窺出個中真髓,也算是資質不凡了。”


    聽到這小娃娃老氣橫秋,甚至帶點居高臨下之意的讚許,範良極本覺荒謬。


    可他心底深處,卻難以抑製地湧現出一種歡喜。


    好似被此人誇獎,對他來說,是一種無上的榮幸,這種感覺,甚至讓範良極想起自己那位沉默寡言的師尊。


    徐行來到他身旁,笑問道:


    “範兄剛才出手倒是頗為大方,不像是我所知的盜賊。”


    範良極擺了擺手,長歎道:


    “曾經有一位盜字門的老前輩,教導過我,盜亦有道,當盜賊,雖然不拘俗禮,也要講個仁義智勇,我一直銘記至今,不敢或忘。


    嘿,不怕徐小弟笑話,若不是遇上了他老人家,我現在或許也還是個獨來獨往,成不了大器的賊頭子哩。”


    “哦?還有這個說法?”


    徐行哦了一聲,有些好奇。


    範良極目中露出些追憶神色,語氣也變得飄渺了起來,像是穿越了時光,模仿著那人的口吻,侃侃而談道:


    “不見而能揣室中之藏,知道搶得搶不得,這就是智,且是關乎生死的大智,打劫時一馬當先,自然是勇,逃走時單刀斷後,這便是義。求財時說不傷人就不傷人,這就是信。


    至於說仁,迴家後瓜分財物時能讓所有弟兄都服氣滿意,這難道還不算仁?”


    “強盜…說來簡單,但不具仁義智勇信五者而能成大盜者,我倒還真沒聽說過哪!”


    範良極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後,朝天邊遙遙拱手,目中又露出些崇敬光彩,歎道:


    “那位老前輩才是真正的盜亦有道,盜之大者。”


    徐行聽到這種解釋,也是哈哈大笑。


    “好一個盜亦有道的大盜,有意思,若有機會,我也真想見一見這位奇人。”


    範良極亦點了點頭,向往道:


    “實不相瞞,我也很想再見他一次。”


    說完這件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拉近了不少。


    範良極也發現,這小娃娃雖然看似出身貴胄之家,卻是極為平易近人,胸有丘壑,言行更是驚人,不由得對他好感大增。


    徐行也覺得範良極年紀雖小,卻言談舉止卻老練成熟,顯然從小就在市井裏摸爬滾打,頗有煙火氣,是個妙人。


    兩人就這麽說說笑笑,令前麵的厲若海也不由得放慢了些腳步,她雖然不怎麽接口,卻也聽得頗為認真。


    從劍門棧道到錦官城,約莫有數百裏路程,隻不過對三人來說,縱然不是全速奔襲,這數百裏路也不算什麽。


    這一天中午時分,三人便來到了錦官城,卻見通衢十裏,縱橫棋布,行人來來往往,熙熙攘攘,滿城星羅,熱鬧非凡。


    範良極顯然久住蜀中,極其熟悉此城風物,一進城門,便領著兩人往城中最大的酒樓走去。


    不過走了一會兒,卻見這寬闊且平坦的大道上,甚為擁堵,擠滿了行人。


    沿街那些小攤小販們,連自己的攤位都顧不上,站起身來,踮起腳、伸長了脖子,要一探究竟。


    人們圍成一個大圈,發出陣陣驚唿,交頭接耳,顯然是一夥賣藝的。


    在這個世界,當街表演武藝,已不算稀奇。


    畢竟雖然高手幾乎都被龍頭勢力給網羅,可平均水平畢竟擺在那裏,又有從“外界”傳來的奇珍異寶。


    所以,此界武者能整的花活兒,比北宋世界的武人還要更多。


    隻不過,人表演武藝不稀奇,猴子打拳,且打得一板一眼,頗具法度,那就稀奇得很了。


    人群之中,隻見一名尺許長的金毛猴子,抖擻精神,抱拳四方,邊踩趟子,邊慢悠悠地打著拳,周身上下更是凸起一塊又一塊的腱子肉,精悍迫人。


    在這猴子旁邊,還有個麵目醜陋,身姿雄偉的少年人,正在彈劍相合。


    他每一次屈指彈劍,劍身都會激蕩出截然不同的聲音,或是若有若無、低迴婉轉,或是高邈廣闊、如雲中隱龍,亦或是沉雄激蕩,令人血脈噴張。


    這柄連鞘長劍在他手中,簡直就像是一件世間絕無僅有,能奏萬籟之聲的絕佳樂器。


    那猴子的拳法,亦能隨聲而變,演化出種種截然不同的意境,其中雖是不含多少力道,卻能令行家裏手見而心驚。


    是以,兩人身旁那個鐵盤子裏,已是堆滿了銅板,甚至還有幾塊碎銀子,積成一座小山。


    徐行一下就認出來,這一人一猴,正是自己當初在山林裏見到


    他當初在大明王朝世界,為了修行心意十二形,曾深入山林,仔細觀察過這些動物的神態、動作,其中自然也包括猴子。


    若非如此,他也練不出移山拳勢和後來的移山真形以及鬥戰勝佛相。


    隻不過,即便是徐行這位象形拳的大行家,也沒想過要調教一隻猴子來練拳,並且還練得這麽好。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這猴子體內,還充斥著一股灼熱真氣,雖然這股真氣的性質不如嫁衣真勁那般暴烈,卻更為旺盛,就好像一個是噴發山火,一個是大日普照。


    到底是哪位高人,能調教出這麽一隻猴子?


    範良極隻是看了那猴子一眼,就變了臉色,他快步上前,朝猴子頗為興奮地揮了揮手。


    猴子也注意到了他,原本呆滯的目光立時爆射出寸許長的精芒。


    它連拳也不打了,猛地四肢撲地,迴過頭去,對著彈劍少年齜牙咧嘴一頓叫喚。


    少年人注意到人群中的範良極,劍也不彈了,一躍而起,朝眾人抱拳到了幾聲客套話,便開始收拾攤子。


    眾人也知道這少年人不同凡響,在此賣藝多半也隻是聊以消遣,也不多說什麽,便三三兩兩地散了。


    等人都走後,少年人才把劍係迴腰間,左手端起地上的盤子,右手拎起猴子的後頸,穩穩當當地走了過來。


    可他本是衝著範良極而來,看到徐行之時,卻忍不住雙目圓睜,驚唿道: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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