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坤一覺醒來,沒有睜眼前,先習慣地伸手,他這次沒有觸摸到熟悉的肌膚或香發。睜開眼,土坤發現阿萍並不在身邊。這麽早她上哪裏去了!土坤翻身坐起,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做了幾個深唿吸。然後,“唿唿”打出幾記標準的直拳和左右鉤拳。清晨的微光透窗照在他那隆起的肱二頭肌上,像一個性感的小皮球般在他胳膊上來迴滾動。

    活運完上半身,土坤一躍下床,腳步輕靈,虛實結合,腰動帶動肩動,肩動隨著拳動,又一套如拳王阿裏的蝴蝶舞步加組合拳。在這樣不需要多大場地的運動中,土坤的小腹一塊塊肌肉緊繃突顯。從動作神態上看,土坤更像當今在輕量級拳壇上的稱霸的風雲人物——墨西哥的莫拉雷斯。

    完成簡短運動後,土坤披著浴巾走進了洗浴間。

    “我迴來了!”阿萍推門進來。頭上飄逸的秀發被一個黃手帕高高挽起,看上去更加神采奕奕。

    土坤從洗浴間出來,一把抱起阿萍,在屋裏旋轉了兩圈。阿萍緊緊摟著土坤,秀長的腿向後抬起,身子如專業的舞蹈女子那樣飄動。阿萍的秀發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轉動中土坤忍不住伏在上麵做了幾次深深的唿吸。放下阿萍,又在她的薄唇上深情一吻,然後,他撫著阿萍的雙肩上下打量著她說:“出去跑步了?石佛鎮的空氣比北京要強許多吧?隻少沒有那麽多汙染。”

    阿萍沒有迴答,而是努力使自己平靜地說:“石佛鎮上發生了一樁奇怪的事情,昨晚,石佛鎮幾乎所有玉器商在盤點時發現,他們收到了冥鈔。”

    “冥鈔?”土坤以為自己聽錯了。

    “就是給死人燒的紙錢!”

    “怎麽可能!”土坤吃驚地瞪大眼睛。

    “我打聽過了,不會有假。他們都提到昨天有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大漢收走了他們店裏的所有玉佛手。所以他們認為這兩個人的可疑性更大。甚至有人懷疑他們就是傳說中的鬼使,專門來鎮上收玉佛手。”

    “鬼使?”

    “是的。這樁事情在石佛鎮有很多人在議論。非常巧合的是,那些被收購玉佛手的店老板或者其家人,幾乎都染上了某種怪病。我在跑步迴來的路上看到張家金玉店、王家老玉店的王老板在家人護送下去了富春堂。更可怕的是,在悅來客棧往東不遠的一個胡同,有兩個石佛鎮的城管在一棵老槐樹上同時上吊死了!我聽到有人又提到購買玉佛手的老太太和壯漢,還指出很可能就是這兩個人對城管下的黑手。”

    “走,我們去富春堂!”土坤果斷地把毛由扔到床上。

    ……

    富春堂內外這時候一片忙碌。陸續有病人被送進來。同時,關於石佛鎮鬼點燈的說法在人們中迅速傳播,恐怖和不安就像空氣一樣,浸染著每一個人的神經。

    打針、輸液、拿藥等,趙姨和其他幾名護士忙得腳打後腦勺。

    曹玉娟在病房裏安慰那些神色慌張的病人和家屬,力途用科學的解釋來消除人們心頭的恐懼和不安。這時候,她一抬眼,看到了土坤疾馳而來的捷達車。

    曹玉娟匆匆迎出來。“怎麽,你們——”

    土坤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神色不安的人,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沒病,隻想知道這些病人患病的病因。”

    這時候,兩個年輕小夥子攙著一個中年漢子走進來,人們側目一看,都嚇得倒吸一口冷氣。隻見這個中年漢子臉的左側大麵積潰爛,血肉模糊,表麵的皮肉已經翹起,像動物死屍上麵的爛肉,一碰就紛紛掉下來。“快,閃開,閃開。曹太夫快救人啊!”兩個小夥子一邊喊,一邊往診室急走。

    曹玉娟看了他們一眼,拉著土坤和阿萍來到一旁稍微僻靜的角落。“實話給你們講吧,到現在我和我父親都沒有發現真正的病因,隻能是推測。現在因為天氣炎熱,各種病菌容易泛濫。無論是頭痛、腹痛,還是嘔吐,甚至包括剛才我們看到的那位身體局部腐爛的病人,可能都與某種神秘的病菌有關。”

    “什麽病菌這麽厲害?”

    “我父親推測是一種極少見的hrag型病菌,這種病菌潛伏在動物的腐肉中,也可能滋生於潮濕陰暗的角落,借助於貓狗等與人親近的動物傳染給人類。人類感染上以後,不同體質的人表現出的症狀不一樣,這個人身上哪個部位較弱,就可能從那個部位體現出來。”

    土坤追問:“你們有什麽證據嗎?比如化驗結果?”

    曹玉娟搖搖頭:“現在還沒有!”

    這時候,孔慶南攙著孔令白從廁所裏走出來。土坤與他們打招唿後問:“孔大伯,昨天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一身黑衣服的老太太和一個漢子,他們專門收購玉佛手?”

    孔慶南接過話說:“我看到了。他們大概是上午11時左右到我們店的。”

    “這兩個人長什麽樣?你還記得嗎?”阿萍問。

    孔慶南說:“那個老太太有五六十歲的樣子,頭發枯黃而稀少,很零亂。從眉眼模樣上可以看出,年輕時一定很漂亮。和她在一起的那個漢子,年紀大約40歲左右,高大威猛,像黑壯的狗熊一般。”

    土坤迴想起他在葉家坳墳地遭遇葉石大襲擊的一幕,和他在村口遇到的葉老太的模樣。“那漢子是不是大眼,闊鼻,臉上棱角分明,但有一些誇大變形?”

    “對,對!”

    “你沒有問他們姓甚名誰?”

    “咱隻做生意,沒問那麽多。”

    土坤點點頭。阿萍插話:“請問孔大伯,你的兒子孔慶東這兩日迴家了沒有?”

    “沒有!”孔令白搖頭歎一口氣:“我都快死了,還不見他的影子,哪裏指望得上他?”

    阿萍與土坤對視一眼,在他們的心中已經認為,孔慶東活在這個世上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了。土坤說:“噢,慶南,扶你叔叔去病床上躺著好好休息吧!”

    土坤轉過身麵對曹玉娟:“玉娟,有沒有侯丙魁和大腳婆的消息?”

    還有病人擁到富春堂,一個護士在喊曹玉娟大夫。

    曹玉娟看了一眼土坤說:“沒有——失陪了,你們做什麽事都要小心。”便匆忙而去。

    “我們走!”從富春堂出來,土坤猜測那兩個付給店老板冥幣的人,就是葉老太和葉石大。他們已經死了,怎麽可能又現身石佛鎮,並且大量收購玉佛手?土坤隱約感到,這是一個有預謀的行動,那個藏在黑暗背後的對手就要向石佛鎮伸出魔爪了。

    “我不相信曹玉娟和他父親的解釋,直覺告訴我,石佛鎮的確存在某種邪惡的怪物,活死人、吸血鬼、陰魂鬼魅,都有可能!”土坤啟動了車。

    “你說的沒有錯!”阿萍望著土坤,她知道這個男人的直覺沒錯。

    “昨天晚上,我與一個自稱大巫師孔嘈冥走狗的網友聊天,他告訴我一個辦法,用玉佛手在石佛鎮東西南北、陰陽乾坤四處埋藏,就可以鎮攝住這個地方的陰魂鬼魅,把他們驅迴陰曹地府。”

    阿萍說:“這和我前兩天看到有關玉佛手的文字有相同的地方。在陝西鹹陽地方誌中有過記載,一個巫婆曾用玉佛手破解了一個百年吸血魔鬼的魔咒。這個巫婆講,開過光的玉佛手具有人們無法想像的威力,可以鎮攝住強大的怨鬼惡氣。此外,拿玉佛手做護身份,可以避免被吸血鬼糾纏。我覺得如果用開過光的玉佛手埋在石佛鎮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手,就可以形成一個佛光罩,將石佛鎮保護起來,讓那些吸血鬼再無法做惡。可是,現在石佛鎮的玉佛手已經沒有了?”阿萍的說法,是對土坤判斷的一個正麵認可。

    “有,玉女巫那裏就有。時不遲疑,我們馬上就去土家莊找土根爺!我要把玉女巫的玉佛手全部拿來。無論我們的猜測是否準確,有備則無患。世事我曾努力,成敗不必在我。”

    白色的捷達車發出一聲轟鳴,調轉車頭向北駛去。車快速駛出石佛鎮主街,過了貞節牌坊、觀音橋,捷達車就像一隻離弦的箭,飛馳向前。高高的石佛山靜靜地聳立著,空曠的山穀,幽暗的野貓林,炎熱的天氣……一切都無聲地存在著,平常、平靜。然而,卻有一股無名壓抑的氣息在慢慢地氤氳著,是什麽在無聲、無色、無味地飄蕩?茫茫的宇宙,是否真的存在一隻天眼或鬼魅之眼,窺視著這一塊土地,冷冷地望著這個世界!

    捷達車在白石崗拐下縣級公路。向東是葉家坳,向西就是通向土家莊的方向。

    土坤目視前方,穩穩地把握著方向盤。

    坐在土坤旁邊的阿萍麵色寧重,她隱約感到一種不祥的氣息在空氣中漂移。究竟是什麽?她卻無法捕捉到!她抬眼向汽車前方天上看去,一團烏黑的雲擋住了太陽的光線。在原本就不甚明朗的天空,這一團烏黑的雲格外顯眼,就像一瓶墨水被無意撞倒,墨水流出,隨意散開。但是,在阿萍眼中,這團墨黑的雲更像一個魔爪,從遙遠的太空,逐慚向地球,向石佛鎮逼近。在這一團烏雲的背後,是否有一個邪惡的大魔頭,計劃已經開始實施,正在按照它的設想進行,嗬嗬哈哈哈……阿萍似乎聽到了大魔頭狡猾的奸笑。

    ……

    在一道矮矮的丘陵下麵,越過一條幾乎幹沽的小河,就是土家莊。在村莊的東口,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土坯牆已經倒塌過半,從外麵可以看到院牆內屋的門窗。

    土老根獨自一人在屋裏抽煙,暈黃的陽光透過小窗照進來,在陰暗地上形成一個並不規則的方形。土老根叨著的煙袋鍋裏,火星明明滅滅。在他的腳邊,是一隻黑皮狗,看得出來這是一隻曾經非常強壯兇悍並忠於主人的狗。然而歲月流逝,容顏易老,人如此,狗亦難逃此劫。現在,這隻狗也很有些年歲了,正蔫蔫地伏在那裏暈暈欲睡。

    一股陰風從半空吹下來,盤旋著拐進這個孤獨的院落和房間,裹夾著一股隻有地底下才有的那種潮濕和汙臭的味道。土老根不由得一哆嗦,他感到屋內立即充滿了陰冷的氣息,季節仿佛在突然之間,由夏跨入到秋。土老根混濁的眼球轉了轉,眼角溢出一滴肮髒的體液。

    黑皮狗突然睜開眼睛,虎視眈眈大聲吠吠。

    “老不死的,你還好嗎?”

    土老根猛然抬頭,發現一個風韻猶存的老女人站在那裏,麵容如生,眼中飽含著年輕時的風流與嬌媚。土老根吃驚地張大嘴巴,握著煙袋的胳膊僵在那裏,他癡癡地站了起來:“玉女——巫?”

    黑皮狗衝著玉女巫狂吠,但它根本不敢往前撲,而是一步一步邊往後退邊狂吠。

    “想不想我嗬,老不死的東西,我說過我會迴來看你的。”

    土老根臉上露出僵硬的笑說:“老婆子,別嚇唬我嗬,當初那事情,是,是你同意的!我隻不過是聽你的話才——”

    “我也沒有怪你不是?人活一世,總有一死,是不是?有的人平平安安的一閉眼,就再也沒有醒過來;有的人患了重病,掉頭發、出濃瘡、爛腿爛腰子爛腎爛龜頭,受盡人間痛過,最後也是一死;有的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唿‘的一輛車飛過來,砰’把他的腦袋撞個稀巴爛、煮稀飯;有的人上吊、喝敵敵畏自殺;當然,也有的人,被謀殺,拿刀從前捅進他的腰腎,從胸前紮進他的心髒,或者找一根繩子,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或者拿一個塑料袋捂住他的鼻子嘴,讓他喘不過氣,胳膊腿亂踢亂蹬,活活地憋死。老不死的,這麽多種死法,你喜歡哪一種啊?”玉女巫的聲音含嗔帶怨,騷情萬種。

    土老根一步一步往後腿,腳不小心碰到小板凳,小板凳倒了。土老根想扶卻不敢彎下腰,兩隻眼睛一眨不眨看著玉女巫,艱難地吞咽一口唾液。“老婆子,你,開,開玩笑啊。那邊,日子還好嗎?”

    “不好,我說過我還迴會來的,這邊有陽光,有小河,有青草,還有死心塌地跟著我的你。老頭子,我想你了——”玉女巫說著,朝土老根勾了勾手,轉身朝東屋裏走。

    土老根如中魔法一般,涎笑著亦步亦趨跟過去。

    黑皮狗突然往前一竄,攔在土老根麵前,衝著玉女巫激烈地吠吠,好像要阻止土老根進屋。

    玉女巫扭迴身,對著黑皮狗輕輕一彈枯枝般的手指。一粒無形的彈丸擊中黑毛狗的嘴,“呲啦”一聲,黑皮狗的嘴唇上冒出一縷青煙,一股焦糊味道彌漫開來。黑皮狗的嘴如遇到硫酸一般,迅速潰爛形成一個不規則的圓洞。

    黑皮狗仿佛被大赤蜂蜇了一下,縱身跳起,哀叫著竄出堂屋。

    ……在東屋緊靠北牆的一張雙人床上,有一個模糊的女人的身影,赤裸著上身,鬆馳的雙乳如兩個被吸幹的癟吊袋,隨著激烈的運動而晃蕩著,她的下身僅穿一件大花褲頭。她的雙腿叉開,騎在一個人的身上,雙手用力摁壓著那個人身上的被褥。這個女人的身下,被壓在被褥下麵的是一個男人,下身的被子因為被腳拚命踢蹬,已歪在一邊,可以看到一雙枯瘦的長著厚厚汗毛的老腿。而女人雙手緊壓的部位,正是那個男人的臉部、嘴部。

    一切都在無聲而激烈地進行,強暴與反強暴,殺戮與抗爭,就像一個打足了氫氣而充滿張力的氣球,在這個房間裏迅速膨脹著、膨脹著……ha——ya——ku——混和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發自胸腔或喉嚨的聲音,讓人根根汗毛倒立起來。

    在東屋的窗外,黑皮狗仍在衝著屋裏狂吠著,它的眼睛裏,滿是絕望的淚水。

    由遠而近,傳來汽車的轟鳴聲。

    ha——ya——ku——混和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停止。

    黑皮狗也突然停止吠吠。它扭迴頭,看到一輛似曾相識的車停在院門外,從車上下來一對男女。黑皮狗如遇到救星一般,掉轉頭親熱地迎上去,口裏發出輕微的吠鳴。

    “瞧,這狗好記性啊,咱們來過一次,它就記住了。”土坤輕輕扶了扶黑皮狗的腦袋。來到堂屋虛掩的門前“砰、砰、砰”敲門。

    黑皮狗屏住唿吸,靜待裏麵的迴應。

    “門沒拴,進來吧。”東屋裏響起一個冷冷的幹澀的聲音。

    土坤和阿萍推開堂屋虛掩的門,堂屋裏卻沒有人,那杆旱煙袋掉在歪倒的小板凳旁邊。旱煙袋鍋裏有火明明滅滅。土坤明明是聽到有人在迴話的,他把目光盯在東屋的門口。一步一步走過去。“三爺,在家嗎?”

    阿萍伸手想拉土坤一把,但並沒有拉住他。

    土坤看到,土老根從寬大的雙人床上慢慢地坐了起來,把髒兮兮的薄被單子扯在一旁,提了提已經快掉下來的大黑褲頭。然後下了床,站在床邊,仔細地緊緊係了係自己的麻繩褲帶。“你,你們來了!”土老根似乎剛睡醒一般,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往外走。

    來到堂屋,土坤發現土老根汗流夾被,眼珠子紅得駭人。“三爺,咋出這麽多汗?是不是病了?”

    “沒,啥事你們?”土老根把小板凳扶起來,撿起掉在地上的旱煙袋,放進嘴裏貪婪地抽了兩口,濃濃辣辣的煙草味道從他的嘴裏散出來,彌漫在堂屋裏。黑皮狗撲上去,用鼻子在土老根的腿上、腳上聞了又聞,身子在他的兩腿間竄來竄去,嘴裏發出委屈的吠叫。

    “這隻狗好記性,還記得我們。”土坤伏身去撫摸狗的腦袋,驀然發現黑毛狗上嘴唇有一塊奇怪的爛圓洞兒,白肉和血絲令人感到發慘。土坤心痛地問:“三爺,這狗的上嘴唇怎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石佛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亦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亦農並收藏石佛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