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交通汽車,對於生活在都市的人並不陌生,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每天都有成千上萬、數十百萬的人擠乘坐公交車。公交車有時候會空蕩蕩的,如早上在上班高峰出現之前,晚上在下班高峰出現之後。大多時候大城市的公交車都擁擠不堪,性騷擾成為許多年輕漂亮女性在公交車上的最擔心發生在她們自己身上的事。小偷小摸也是乘公交車人的心頭一患。然而,對於人類來講,可怕的並不是這些。不知在坐公交車時,你是否注意過你的前排或左右的那個人,注意到他(她)的臉色是否蒼白,膚色是否接近無血色。當然,這也並不是很重要,最關鍵的,你是否看到他(她)的脖項,無論是前麵或者後麵,有的會故意豎起衣領,但隻要你注意也並不難發現,在那裏有一圈不很明顯的牙痕……

    也許有人會懷笑著說:“嗬嗬,那是他(她)昨晚與性夥伴做愛做到忘情時,被對方吮吸撒咬所致。”也許你是對的,但你是否想過,你身邊的這個乘客其實他(她)已經不是人類,他(她)就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阿萍一覺醒來,發現土坤還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她悄然起身,來到土坤背後,伸出手輕輕地揉土坤的肩背。

    土坤挺了挺肩,迴過手拍了拍阿萍的手背,站起來轉過身說:“阿萍,你睡得好嗎?”

    阿萍點點頭反問:“你一夜都沒睡?累不累?”

    “不累,這些事情搞不明白,我睡不著覺。”土坤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拉開窗簾往外麵看。天已蒙蒙亮,石佛鎮的主街上已看得到起早的行人。蹬三輪車的、挑擔賣豆腐的、賣油條玉米粥的,有的鋪子正一塊一塊卸門條板,準備開門迎客。來往的行人廖廖,卻都似乎麵無表情,各行其道。社會越發展,人類將越寂寞。小鎮上的人也越來越像大城市的人那樣,對自身之外的事漠不關心,對自己的未來又充滿了焦灼與不安。

    阿萍移步過來,挽著土坤的胳膊,半開玩笑地問:“在看什麽?看石佛鎮的美女?”

    土坤沒有迴答她的問話,而是若有所悟地說:“你以為在大街上行走的那些人,都是活人嗎?有的是,有的不是!有的人多年前已經死了,但他們還可以像正常人那樣生活,吃喝拉撒、做愛、吵架。你有沒有看到城市晚報上刊登的尋人啟示?其實絕大多數人很多年前已經死了,隻不過並沒有馬上消失,而是變成了活死人‘,繼續在人世間生活。至到某一天,他們心願已了,才會突然消失。可憐的家人還以為他們走失了,又是登報又是發尋人啟示。”

    “這話我好像看到過。”阿萍驚詫地看著土坤問:“你從哪裏聽說的?”

    土坤看住阿萍說:“這不是哪一部恐怖小說上麵的話,而是那個夢專家方敬芳說的。你也曾對我說過,也許你忘了。”

    阿萍大吃一驚,鬆開土坤的胳膊,往後退了一步,眼睛瞪得大大的定定地望著土坤說:“你怎麽知道的?你知道了什麽?”

    土坤上前一步抱住阿萍說:“我說什麽了,看把你嚇的。這話其實是我昨天晚上在網上無意中搜索到的,出自方敬芳之口。看來那位方敬芳還真不是一般的巫婆。她真的有些道行。”

    “真的嗎?”阿萍抬起頭問。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土坤大度地吻了吻阿萍的薄唇說:“你可能不適應石佛鎮的水土,瞧你的嘴唇成灰白色,幾乎沒有血色了。”

    “也——也許是吧。”阿萍扭過頭,不想讓土坤再盯著自己看,她暗暗怪自己早上起床沒有梳洗化妝,就來麵對自己所愛的男人。

    土坤離開窗戶,在屋裏來迴踱步。“我有種強烈的欲望,就是想馬上見到葉蓮老師,哪怕是葉蓮老師的幽靈也可以。”

    “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麽能和一個幽靈或者鬼魂見麵溝通呢?你知道她在哪裏?她真的存在嗎?”阿萍的眼睛盯著來迴走動的土坤,她相信這個男人的才華與能力,也在心裏底裏希望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來幫助他找到一條正確的思路。

    “幽靈也罷,鬼魂也罷,活死人也罷,她都是人變的,所以她同樣應該有人的情感。葉蓮老師的靈魂被壓在玉佛手下麵十幾年,現在終於出來了,她一定會迴去看自己的親人,她的父親、母親和兄弟姐妹。人性如此,鬼性也如此。這是我在網上看到的話,我寧願相信這些話。”土坤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

    “如果葉蓮老師真的變成了無惡不作的吸血鬼,她不會識得你的。你有沒有想過假如她攻擊我們,該怎麽辦?”阿萍問。

    “我們用這個!”土坤變魔術般從身後拿出幾根竹簽。“這是我昨天晚上削製的。你記得白天我們看到的那個少女心房上的一枚並不引人注目的竹簽嗎?”

    “記得,可是這有什麽用?”阿萍不解。

    “被吸血鬼吸血而亡的人,會變成新的吸血鬼或者活死人,他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在世間生活,並不停地尋找新的獵取對像,吸幹他們的血。而要阻止他們繼續害人,辦法之一就是用竹子作成的竹箭迅速刺穿他們的心髒。”土坤冷靜地分析:“我懷疑昨天那個死掉的少女,她在那天晚上逃離陰陽會的魔爪之後,又遇到了吸血鬼,被吸血後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吸血鬼。可是,她被人阻止了。她乳房上的那個竹簽,是有人比如驅魔人有意刺進去的,目的就是要阻止她再去吸別人的血。”

    “原來是這樣!”阿萍如有所悟。

    “有了這個做防身,再加上玉佛手,我們就不怕遇到吸血鬼了。我相信,葉蓮老師不會變成吸血鬼。帶上它隻是以防萬一。”土坤說。

    ……

    從悅來客棧駕車出來往西行,捷達車沒開出多遠,車就熄火了。無奈隻好向路人打聽,好不容易才查到石佛鎮惟一的汽修廠。土坤給汽修廠打電話,等侯了足足45分鍾,才看到兩個維修人員,幫著把捷達車推到了汽修廠。

    隻能坐共交車去葉家莊,侯車站在石佛鎮主街的十字路口。三三二二的人等在那裏。土坤抬眼看十字路口對麵那一排賣水果的攤,與30多歲小個子女人相鄰的位置已換了一個長得很像演員雪村的粗糙的男人在賣西瓜。

    土坤抱著一線希望走過去問30歲小個子女人:“大腳婆怎麽沒來呢?”

    30多歲女人看到土坤,細細的聲音說:“大腳婆有兩天沒來了。”

    “你再沒有見過她?”土坤問。

    30多歲女人抬眼看了看土坤說:“沒有,人家也許家裏有事。咱不好打聽的。”

    土坤無心再多問,扭身踱迴到侯車站,一輛老舊的公交2路剛好駛過來。下來十來個灰頭土臉的壯稼人,大約是石佛鎮附近村上的。又上了五七個人。石佛鎮的公交車很少像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公交車,上班族為了按時準點上班賺錢,能把自己擠成相片兒。破舊的2路車上,乘客稀少,座位空落落的。窗玻璃似乎早就沒有了,或者被卸下來,或者被好事者扔板磚砸爛了,留下黑黑的橡膠的邊框兒,裏麵卻落滿了汙垢。棕黃色的坐墊,許多皮已經爛了,像小孩子棉布作的尿褲,裸出裏麵騷哄哄的爛棉絮兒。

    車到貞節牌坊站,上來三個人,兩個小夥子,中間架著一個黃頭發30歲左右的女人,那女人臉色蒼白,嘴唇烏青。雙腳托在地上,如果不是兩個小夥子架著,她早癱坐在地上。兩個小夥都剃著光頭,上車後前後掃了一眼,坐在土坤和阿萍的前麵。阿萍注意到一個小夥子的腦後,從左向右有一道長長的紫紅色的疤痕,讓人想像這可能是因為與一把劈柴刀或者斧頭親密接觸而留下的紀念。看著那蚯蚓一樣盤附在小夥子後腦上的疤痕,阿萍渾身起一層肌皮疙瘩。

    車繼續往前開。那個被架著的女人似乎渾身無力,很快脖子一軟就倒在靠窗小夥子的肩膀上,她的白晰的脖項清楚完整地呈現在阿萍麵前。阿萍無意中看到那個女人的脖項,不由得嚇得一哆嗦。在女子的脖項靠後位置,有兩圈深深的牙痕,沒有任何血跡,但從那牙痕不難猜測,是牙齒深深陷入肉中的必然結果。

    (阿萍仿佛看到女人兩邊的小夥子正輪流趴在女人肩上貪婪地吮吸:

    fu——fu——fu——

    zi——zi——zi——z——zu——

    為了不浪費一滴血,他們每吮吸之後,都要用舌頭在那裏一舔再舔……)

    阿萍不由自主抓緊了土坤的胳膊。因為昨晚沒有好好睡覺,土坤一上車就開始犯困,這時候他正低著頭閉著眼暈暈欲睡。阿萍抓著他胳膊的手在發抖,土坤清醒過來,看了看阿萍,在阿萍的眼神示意下,土坤把目光投向前排的三個人。

    兩個小夥子,中間挾坐著一個黃頭發30歲左右的女子。女子無力地偎依在左邊小夥子的肩上,她的白晰的脖項靠後位置,有兩圈毫無血色的牙痕。牙痕呈橢圓形,非常明顯,不是貓或狗所咬,而極似人咬的形狀。土坤腦海中顯出昨天所看到的少女肩項交接外的牙痕,還有他在石佛鎮公安處a段寬闊的地下室內所見的其他四個人身上的牙痕。她是被吸血鬼襲擊了。那麽,她身旁的兩個小夥子呢?他們是吸血鬼還是正常的人?他們為何要挾持著這個黃頭發女人……土坤腦海裏在急速地旋轉。

    如果是吸血鬼,他們的脖項上同樣也應該有牙痕?恐怖刹那間擊中了土坤,他感到自己的頭皮一陣陣發麻,心在“砰砰”地狂跳。“鎮定,我要鎮定!”土坤默默告誡自己,他決定要親自驗證自己的揣測是否正確。然而,兩個小夥子似乎在故意掩蓋什麽,他們的短袖上衣的領子全都豎立著,從後麵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脖項。土坤屁股離開座墊,慢慢地站起身來。

    阿萍的胳膊已脫離開土坤,她驚詫地看著他,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麽。

    靠窗的小夥子忽然扭過去,警覺地看了土坤一眼。

    土坤機警地站直身子,抬手把公交車車頂的通氣窗打開了。

    靠窗的小夥子放心地扭過頭去。

    這時候,2路公交車在正常行駛中突然一個顛簸,司機大約踩了急刹車。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前俯衝了。土坤借著這個機會,身子緊往前靠,右手仿佛突然失去了依附,往前一扒,正扒在前麵腦袋上長著疤痕的小夥子的衣領上。心到,手到,眼也到,刹那間,土坤在“疤痕”小夥子的脖項上,看到了自己想看看到的。

    沒錯,“疤痕”的脖項靠後麵的位置,也有一圈牙痕。如果不是特別留意,那毫無血漬的牙痕根本不會為外人所知。

    一輛大卡車與2路公交車擦身飛馳過去。2路公交車司機破口大罵:“他娘的,睛睛裝進褲襠裏了,你!”

    “疤痕”並沒有注意司機的粗口,而是忽然慢慢地扭迴頭。他的一雙僵直的眼睛從阿萍胸部掠過,又盯在土坤的臉上。這雙眼空洞而深不可測。土坤迎著他的眼睛說:“對不起!剛才不小心。”

    這時候,靠窗的小夥子又慢慢轉過頭,同樣僵直的目光從阿萍的胸部掠過,盯在土坤的臉上。然後,他又轉向了隔著女人的“疤痕”,兩個人用目光交流片刻,在他們陰沉死板的毫無表情的臉上,逐漸籠罩起一層殺氣。他們慢慢地站了起來,那個軟癱女人失去了小夥子肩的依靠,已頹然趴伏在坐椅扶手上,如一灘剔了骨頭的爛肉。

    土坤把手伸向貼身的口袋,那裏裝著從玉女巫家裏拿來的玉佛手,和幾根他昨天晚上削製的竹簽。土坤在心裏急劇鬥爭:怎麽辦?是用玉佛手來鎮攝他們?還是用尖銳的竹簽迅速地刺進他們的心髒?如果他們並不是自己猜測的吸血鬼,而是好鬥的青皮,那麽自己就可能被犯故意殺人罪!

    同時,阿萍緊張地抬起手,攥住了胸前的太平環,她在心裏祈禱:但願它能發揮威力,保護土坤和我平安無事。

    就在土坤和阿萍做準備,要迎接兩個所謂“吸血鬼”的攻擊時,車突然停了,這是貞節牌坊後的一站。售票員好像沒有睡醒似的用蚊子般大的聲音報站名:“夾皮溝站到了,有下車的沒?下車前把票拿出來看一下。沒買票的買票了。”

    並沒有人下車,而是從後門上來了一個人。“疤痕”和另一個小夥子同時注意到了這個新上來的人。他們忽地萬分緊張起來,伏身夾起那個癱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就往車下走。那個女人因為被托著下車,一隻斷了帶子的女式涼鞋被拉在車上。

    車轟鳴一聲繼續往前開。麵對剛才發生的一幕,阿萍和土坤都感到措首不及,同時,他們的腦海裏都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忍不住要悄悄打量這個剛上車的人——張啞巴。張啞巴上身穿著一個泛黃的襯衫,下身隻穿著一個已看不出原來顏色的過膝大褲頭,背上依然背著那把爛了把柄的鏽蝕得慘不忍睹的鐵劍。

    “啞巴,啞巴,過來坐!”一個40多歲長著一口黃板牙的漢子向張啞巴招手,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實在是閑得無聊,準備拿張啞巴開涮取樂。張啞巴迅捷地掃了土坤和阿萍一眼,轉過身木納地慢慢走向那個黃板牙男人。

    黃板牙男人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自己點了,猛吸兩口,遞給張啞巴說:“啞巴,我那天看到你進了石佛街李寡婦家的門,你是不是去偷人家李寡婦了?我知道你不會說話,可是你心裏明白,我把你做的事兒說出來,說對了呢,你就點頭,說錯了呢,你就搖頭,好不好?”

    張啞巴狠狠吸兩口煙,也不看那個黃板牙男人,便點了點頭。

    車上的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剛才匆匆下車的三個男女,這時候,卻都把目光聚過來,饒有興趣地看黃板牙男人如何拿張啞巴逗樂。在中國,我們從來不缺少這樣的逗客和看客,自己愚蠢卻並不自知,而還以看別人的尷尬或身陷困境為樂。

    “你有沒有和李寡婦上床?李寡婦的奶子大不大?你吃沒有吃?啊?哈哈……”黃板牙淫笑著。

    車上的看客們也都或多或少地跟著淺笑或者大笑,他們終於在無聊的乘車中找到了樂子。這個世界上有人至少看上去比他們還低能還愚昧,他們怎麽能不愉悅呢?

    ……

    土坤和阿萍並沒有聽黃板牙問些什麽,也沒注意那些無聊看客們本能的表現。他們都在心裏思考著這樣的問題:為什麽張啞巴一上車,那兩個小夥子就如此驚惶失措,匆匆逃離?難道僅僅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那麽一個又髒又不會說話的啞巴究竟能給他們帶來什麽威脅?在這個小鎮名人張啞巴的身上究竟隱藏著什麽不為外人知道的秘密?

    “有件事情,也許我忘了告訴你!”阿萍低低的聲音說:“就在昨天我與曹玉娟一起從大腳婆鄰居家出來時,我看到一個人!”

    “誰?”土坤問。

    “張啞巴!他就躲在不遠處一棵粗大的柳樹後麵,偷偷地往這邊窺視。好像非常關心這件事情。”阿萍說。

    “是嗎?這事情和他有什麽關係?總不會是他奸殺了那個少女?他不像這種人。”緊接著土坤的眉頭又鎖起來。“怎麽又是張啞巴?”

    在石佛鎮的2路公交車上,張啞巴無奈無助地聽憑著人們的嬉弄。他隻能選擇沉默,甚至在黃板牙的逼迫下,不得不對他的胡說八道點一點頭表示認同。這更引得看客們瘋狂的大笑。

    在看客們展開豐富想像,想像張啞巴與石佛鎮李寡婦如何弄出桃色事件之時,公交車到了野貓嶺。車門打開,張啞巴狼狽地下車。伴送著他的,是車裏看客們的開心的微笑或者狂笑。

    透過車後窗,土坤看到張啞巴走下縣級公路,向野貓林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太陽下那麽孤獨與無助。

    “他去野貓林做什麽?”阿萍悄聲問。

    土坤搖搖頭。悅來客棧張啞巴望來的奇異的目光,觀音橋上張啞巴舉著破鏽劍滑稽的動作,加上阿萍剛剛講的張啞巴躲在大柳樹後麵的偷窺……聯想到此前有關張啞巴的一係列怪異的舉動,土坤的心裏仿佛又增添了一塊重重的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石佛鎮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亦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亦農並收藏石佛鎮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