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來貴、三元二人見禁子不肯放他進去,隻得將酒飯與禁子提入監內,二人僅在外麵打聽而已。且說邱君陛見田大修與李榮春二人雖受酷刑隻是不招,沒奈他何,隻得寫書一封,差千裏馬星夜趕進京去送與花太師不提。


    且說陳鬆來南京打聽消息,聞李榮春不肯承招此事,想道:“此事乃是花家要陷害他的,就是欽差所以執定主見一味酷刑,倘李大爺與田大人受刑不起,屈打成招,性命豈不難保?我曾受過他的大恩,必須報他的恩。我今須當到京去求母舅,他在刑部衙門辦事,待我去委婉求母舅救他便了。”想定主意要行:“隻是並無路費如何去得?也罷,待我去與李夫人借了一百兩銀子做路費罷。”遂走到李府來對李夫人說明此事,遂借一百兩銀子進京而去。若說陳鬆要救李榮春,無門可救隻得進京去求母舅,也是無奈何的擺布,隻是盡他的心而已。


    且說李夫人見家人來報知,說李大爺雖受酷刑隻是不招,心中想道:“雖然頭堂不招,隻恐二堂難熬酷刑,那時若是招了性命卻是不保的了。”止不住眼淚汪汪地哭泣。施碧霞對李夫人道:“恩兄此事皆是為奴兄妹二人而起,奴家豈可坐視不救?奴家哥哥在蟠蛇山焉知此事,待我到山上去說與哥哥曉得,叫他來訴明此事,免得恩兄受罪。”李夫人道:“想爾哥哥為人莽撞,猶恐弄出事來反為不美。”施碧霞道:“若說我哥哥乃是氣概剛強的漢子,平生是不肯累人的,叫他前來到案說個辨明真假立刻明白,豈可害恩兄無辜受罪?”淡氏大娘道:“那審問官員猶如虎狼一般,若叫爾哥哥前來到案豈不似羊投虎穴自送性命?”施碧霞道:“古人有言:一身做事一身當。我哥哥也不是那貪生怕死的人,嫂嫂何必如此膽怯?”李夫人道:“爾是個女子,怎好去出乖露醜到山上去?”施碧霞道:“女兒前在山海關尚且自能到此,何況此地到山東?隻須換一副男衣便可去得。”李夫人道:“既然如此,爾去書房改裝便了。”施碧霞來到書房,將通身衣裳改換起來,頭戴一頂武巾,身穿一件綠綢戰衣,隻有裙底下靴大腳小,欲穿起來隻是行走不動,如何是好?想了一迴說道:“有了。”將些破棉敗絮塞滿靴內,又將針線拿來縫了,穿戴打扮起來果與男人無異,遂走出廳來。李夫人看了一看,說道:“果然像得緊。”吩咐備馬伺候。施碧霞道:“母親請上,女兒就此拜別。”遂拜了四拜,又與淡氏大娘拜別。李夫人叮囑道:“爾執意要去,我也難以阻擋,隻是路上須要小心謹慎。到了山上叫爾哥哥隻可婉轉來辯此冤。”施碧霞答道:“女兒遵命。”遂辭別出門,上馬而去不提。


    且說邱君陛打發千裏馬星夜趕到京中,將書密投門上,門上將書獻上與花太師。花錦章將函拆開一看,想道:“如今此事如何處置?”急忙差人去請花錦龍、花錦鳳二人前來計議。花錦鳳道:“施必顯在蟠蛇山猖獗,這個不是假的,又有一封書信,總要算為憑據。陶天豹駕雲而遁,豈不是左道旁門之徒?明日見朝哥哥先行呈奏,我在旁邊也來奏聞,說他們通連一黨,仗著妖法所以練刑不認,請旨將此二賊先除,免了國家之患。”花錦龍道:“不要性急。且緩數日,等高指揮迴朝複旨然後行事,一發情真事實了。”花錦章道:“二位賢弟說得有理。”不幾日高指揮已到京中,先來見花太師,花錦章備酒款待,又差人去請花錦龍、花錦鳳二人前來陪宴。花錦章遂將前情說與高文傑知道,叫他明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麵奏:“老夫保爾官上加官。”高文傑依允,酒席飲完,辭謝而去。


    次日五更三點,皇上登殿,兩班文武拜舞山唿已畢,黃門官啟奏道:“今有高指揮迴朝複旨,現在午門外伺候,請旨定奪。”皇上傳旨:“宣高文傑見駕。”高文傑領旨上殿,拜舞山唿已畢,奏道:“臣錦衣衛指揮使高文傑奉旨出京,捉拿李榮春、田大修、陶天豹等三名重犯待勘。不想拿下李榮春,卻被眾百姓擁來喧哄阻奪,被臣同揚州府縣各官理論方退。田大修與陶天豹抗違聖旨、扯毀詔書,將臣打倒,辱罵不堪。田大修已拿下交與邱君陛勘審外,尚有陶天豹一名用左道旁門妖法駕雲而遁。非臣不能拿他,實因逆犯倚仗妖法逃去。”花錦章出班奏道:“臣想李榮春、田大修與賊寇通連,獲有書劄為憑,蒙恩欽恤田大修,特差邱君陛往勘,當是時拿下。李榮春民多喧哄,而田大修膽敢抗旨毀詔,罪不容誅,陶天豹左道旁門妖術,均各有證有憑,此等巨惡實為國家之大患。”那花錦鳳、花錦龍亦出班奏道:“臣啟陛下,田大修與李芳通同賊寇,勢甚猖狂,膽恣橫兇扯毀詔書,毆辱欽差,即是欺君。自古有言:不除稂莠,難種嘉禾;欲斬盜源,先除盜黨。臣請萬歲先將李榮春、田大修二人速行正法,不但除了賊盜的羽翼,而且眾百姓們亦知畏法自新,仍為盛世之良民。一麵嚴拿陶天豹,一麵挑選雄師剿除逆寇。伏乞聖裁。”皇上傳旨:“依卿所奏,即著高文傑齎旨速行,命邱君陛督斬迴奏,九州招討花卿提兵前去剿捕,務在盡除賊黨,毋遺國患。”二人領旨,駕退迴宮,兩班文武散朝各各迴府而去,花錦章滿心歡喜不表。


    且說施碧霞一路來到蟠蛇山,那巡山嘍羅大聲喝道:“爾這人好大膽,敢來我山下探望麽?”施碧霞道“爾去通報施大王,說揚州有個姓李的朋友,要來見他。”嘍羅聽說是施大王的朋友,連忙走上山來到忠義廳跪下稟道:“啟二大王的知,山下來了一人說他姓李,是揚州來的,說與大王是朋友,叫小的特來通報。”施必顯聽了道:“莫非是李榮春兄弟來了麽?”即時吩咐大開寨門,三人一同下山前來迎接。施必顯大叫一聲:“李榮春我的恩賢弟,爾來了麽?”施碧霞叫聲:“哥哥,是我在此。”施必顯定睛一看,叫聲:“哎呀!原來是小妹到了,為何這般打扮?快請上山說個明白。”四人一同上山,來到忠義廳,各見了禮坐下。施必顯問道:“小妹,這二人爾可認得麽?”施碧霞道:“我未曾會過如何認得?”施必顯道:“這位姓童名孝貞,號索命無常,乃我結拜之兄;這位姓張名順,號半節蜈蚣,是我結義之弟,我三人在此結為兄弟好不快活哩。”施碧霞道:“爾到快活,別人卻去受苦。當時李大哥是叫爾到邊關去圖上進,為何不聽李榮春大哥的話,卻來在此落草?”必顯道:“爾還不曉得做強盜的好處哩,有時打劫客商,每嚐出去擄搶民財,無憂無慮,無拘無束,日日開懷痛飲,爾道好麽?”施碧霞道:“有這樣的好處麽?咳!隻可惜了爾是個男子漢,大仇不報,不掛在心,連受恩的朋友竟亦丟開了,爾可知李榮春大哥被花家陷害,性命難保?這都是爾弄出事來連累他的。”施必顯聞言叫聲:“住了,那花子能將李榮春怎樣的陷害了?快快說來。”施碧霞遂將前後事情說了一遍。


    施必顯等三人聞了此言心中大怒,大罵:“花子能,爾這狗男女,無故謀害好人,待我去殺盡花家才出得我心中之恨。”童孝貞道:“不要性急,慢慢計議而行,若是去殺了花賊,不但不能救得李榮春與田大修二人的性命,還要害他們滿門多要吃刀哩。”施必顯道:“這句話說得不錯,隻是如今怎樣的好?”施碧霞道:“我此來非為別事,因此事乃哥哥起的,隻要爾前去到案辯明此事,自然他們就無事了。”施必顯道:“爾在此說呆話麽?那花錦章要害李榮春蓄心已久,我去焉能救得他?猶如蟲飛入蜘蛛網,自去尋死。”施碧霞道:“如此怕死,做什麽好漢?”施必顯道:“非我貪生怕死,還要打算才救得來。”張順道:“什麽打算?我們三人即到南京將他二人搶上山來,看其能奪迴去麽?”施必顯道:“不錯,正是這樣主見。”童孝貞道:“若是隻將他二人搶上山來,豈不害了他的家眷?”張順道:“不妨,這也容易,差了幾個嘍羅扮做百姓模樣分兩路而去,將他二人的家眷先接上山來,那時還怕怎樣的?”童孝貞隻是呆呆地想,張順道:“大哥何故呆呆地想,莫非不敢去麽?”童孝貞道:“怎說我不敢去?隻是我們三人的形容人見了我們必然驚疑,況且各處城門甚多,豈不被人盤問?”張順道:“大丈夫做事若如此顧前慮後何事可為?到那時再作道理。”施碧霞道:“隻是凡事要小心,可行則行,可止則止,不可執性而為。”施必顯道:“我們曉得,爾在此看守山寨,須要小心照顧。”施碧霞道:“我自然曉得照顧。”張順即撥四名嘍羅吩咐他的話,叫他往揚州去接李夫人一家上山,又撥四名嘍羅往長沙府去接田夫人一家上山,八名嘍羅領命而去。又挑選三百名勇壯嘍羅受他密計而行。童孝貞等三人裝束停當,暗藏器械別了施碧霞下山而去,施碧霞依舊男裝照管山寨不提。


    且說高文傑奉了聖旨,一路馬不停蹄地趕路而來,哪知卻好在路遇著三個大王。那童孝貞三人因走得口渴,隻見有個涼亭,涼亭內有個義井,旁邊有個瓦罐,三人走來亭內吃水,正吃得爽快,忽聽得馬鈴響。張順抬頭一看,見那邊來了八九個人,俱是騎馬的,一個肩背上背一個黃包。施必顯道:“這個人必是京中來的,那黃包袱必是聖旨。”張順道:“我們上前去問他一聲。”說罷三人齊走上前叫道:“爾們且慢些走,留下買路錢來。”高文傑聽了大怒道:“爾這該死的狗頭休得無禮,我是奉聖旨要往南京公幹,爾敢攔我去路麽?”張順道:“住了,爾往南京有何公幹?說得明白放爾過去。”高文傑就說:“是要去正法犯官田大修並賊黨李榮春,爾們乃問則甚?”施必顯聞言喊道:“爾這狗官,休想過去了。”用手一拉拉下馬來。高文傑大怒,罵道:“爾這該死的狗頭,敢如此大膽麽?”那八名家將一擁上前要來救主人,被張順等三人拔出器械將家人一個一個地先砍了,又將高文傑一刀砍為兩段,九個人變作十八段。將黃包解開一看,大笑道:“若是錯過此處,要救田大修、李榮春是不能的,徒費我的心機麽?”張順道:“虧了此井才能救得田、李二人,若不是有此井我們也不來吃水,如何能救田、李二人?如今將這些物事送他罷。”遂將聖旨並這些死屍望井中丟下去。此時已是夜深時候,並無人看見,三人趁著月色趕路,這且不言。


    再說陳鬆因一心要救李榮春,所以星夜趕路,此時亦乘著月色而走。誰知忽然雲起將月迷了,黑暗之間不能行路,況且兩腳走得酸痛不能再行,隻得歇歇再走。四處一看並無坐處,影影見有個墳墓,四圍似乎有欄杆,想道:“不免在此借坐便了。”遂走上前作了一個揖,通了名姓,道:“我因走路辛苦,在此借坐一迴,望乞莫怪。”遂坐在一塊石板上,想起李榮春做了一世好善之人,不知他救了多少的人,今日有難就無一個人來救他,真正可歎。但我此去到京求母舅,願他為我救得李榮春才好。那陳鬆也是呆想,不想花錦章勢惡滔天誰人不怕,莫說他的母舅隻是刑部辦事的小官,就是刑部本身也不能救得李榮春。這不過是陳鬆知恩報恩以盡其心而已。不知以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第三十一迴陳鬆遇鬼會英雄


    湯隆搬家歸寨主


    話說陳鬆坐在石板上呆呆地想,兩手敲腿,忽聞得吱吱地叫,抬頭四處一看,隻見那邊有個矮鬼。此時月色朦朧,吃了一驚道:“不好了,有有有鬼來了。”連忙立起身,大聲喝道:“爾這野鬼不必在此怕我,我陳鬆是不怕鬼的,還不快些迴避麽?”那鬼似不聽見,甚是不怕人,任爾叫喝隻是不聽,慢慢地走近身來。陳鬆倒退了兩步道:“還不退去,來此則甚?”說聲未了,又聽得那邊吱吱地又叫起來,陳鬆複迴頭一看,又見一個雪白的高鬼,足足有一丈五六尺多長,擺也擺擺將近來。陳鬆此時心中著忙道:“敢是我今夜命該盡了麽?不然何為長的鬼、矮的鬼都來了?”遍身寒戰,毛發倒豎,要走也走不動,心驚腳軟,一跤跌倒在地。那長鬼與矮鬼笑了一聲,忽然兩個鬼變出三個人來,一個將陳鬆挾領抓住就剝衣服,一個身邊取出白雪的刀來。陳鬆見了驚得魂不附體,大聲叫道:“救命啊!”一個就取出棍來晃一晃道:“爾敢叫麽?若再高聲就打死爾這狗奴才。”說尚未了,隻聽得後麵有人喝道:“誰敢在此謀財害命?”三人急迴頭一看,卻好被那人將他一人一刀三人砍做六段。


    爾說那殺人的是誰?原來就是施必顯等三人,正走到此處,聽得有人大聲喊叫救命,上前看時卻見三人圍著打劫,遂拔出刀來一一殺了。扶起陳鬆,隨即問他道:“爾這人為何黑夜行路被人打劫?”陳鬆道:“恩人啊!我因要救李榮春,所以日夜趕路要進京城,不想到此被劫。多虧恩人相救。”張順問道:“爾叫什麽名字,與李榮春是何親故,因何要去救他?”陳鬆答道:“我姓陳名鬆,曾受過李榮春的大恩,薦我在揚州府為幕賓,是以要趕進京城救他性命。請問三位好漢尊姓大名?”張順三人各將名姓說明,更言:“爾今不必進京,且到蟠蛇山住下,等我們救了李大爺迴來再作道理。”陳鬆道:“隻是我認不得路徑,如何去得?”


    正說之間,忽見山後跳出一人,大聲叫道:“我認得蟠蛇山的去路。”張順等四人吃了一驚,定睛一看,見這人麵貌猶如尉遲恭一般,體胖身長,甚是英雄。張順問道:“爾這個人叫甚名字?為何躲閃在此,忽跳出來說認得蟠蛇山的路?”那人道:“我姓湯名隆,號扒山虎,因聽得此位陳相公說不認得路徑,我故出來要帶他去。”張順道:“爾敢是與這三個死屍一黨麽?”湯隆道:“不瞞好漢說,他與我雖然同住一處,隻是所作不同,我隻在此就近做些無本錢的買賣,常思要來投奔好漢,奈無進路,今夜有緣幸得相遇,我願與陳鬆同去。”張順道:“爾家中還有何人?”湯隆道:“惟有一妻一妹而已。”施必顯想到:我妹子在山上沒有一個丫頭使女使用,不免叫她們一起上山罷。遂與童張二人計議,張順道:“如此甚好。”遂說與湯隆曉得,湯隆甚是歡喜。那陳鬆甚是驚疑,暗想道:“童孝貞等三人乃是莽撞之人,並不疑他有甚歹意,爾殺他三人他沒奈爾何,騙我到前麵去一刀殺了,那時向誰討命?”湯隆叫道:“陳相公不必遲疑,快快同我迴家去耽擱一夜,明日好走路。”施必顯對陳鬆道:“我們要趕路到南京去,爾同湯隆前去便了。”說完就走。湯隆道:“好漢請轉。”張順問道:“還有什麽話說麽?”湯隆道:“我此去與施小姐兩不相識,倘她不肯收留如何是好?必須與我們一個憑據去才好。”施必顯道:“不必憑據,爾去隻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說得明白自然收留。”說完如飛的去了。湯隆叫道:“陳相公快些拿起銀包隨我迴去罷。”陳鬆此時沒奈何,硬了頭皮拿起包袱,穿好衣巾隨了湯隆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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