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董成海走了以後,王虹坐在辦公椅上,望著董成海他們三人剛剛做過的長沙發靜靜地思考了一會,隨即通過電話內線通知小張進來。


    “小張,有四件事需要你幫我辦下。第一,待會我寫個有關司馬元英同學情況的簡要匯報你拿到李校長辦公室,如果李校長不在你就先拿給李校長秘書讓他轉交給李校長;第二,你負責聯係下係裏各個老師,通知他們明天下午2點在會議室召開臨時緊急會議,這個事要快,馬上就放假了,很多老師可能都有假期安排了,提前通知讓他們好作出安排;第三,想辦法幫我搜集下司馬元英7月18日的行蹤越詳細越好;第四,你跟周曉波老師聯係下,讓他下午來我辦公室一趟。”


    “好的,主任,我馬上就聯係各個老師。”小張站在王主任辦公桌前,左手拿著記事本,右手拿著筆將王虹吩咐的事一一記錄下來。


    王虹就像沒聽到小張的話,自顧自地把玩著手中的簽字筆,過了一會方才抬起頭看了眼小張說道:“小張,你是個好女孩,也是個優秀的助理秘書,要明白什麽話可以說,什麽話對任何人都不能說。”


    小張倒吸一口涼氣,在她的印象裏隻有在遇到比較重要的事情時王虹才會跟她說這樣的話。“我明白,主任。”


    “好的,你先出去吧,待會我寫好了叫你。”


    “好的,主任。”小張說完就轉身離開係主任辦公室。


    在小張關上辦公室門的時候王虹也打開了電腦的顯示器,新建了一個word文檔,望了會空白的屏幕,又陷入沉思中。


    作為一個資深的行政職員,她並非是不知道如何跟李校長匯報司馬元英的情況,而是這事發生得太過突兀和詭異以至於她還沒有辦法完全消化,一方麵,從教師的角度來說,對司馬元英她有著發自肺腑慈母般的喜歡,對於發生在司馬元英身上的事她感到由衷的難過;另一方麵,無論司馬元英究竟是在逃的兇手還是受害者,對於學校而言都不是意見光彩的事,她不得不從大局出發控製事態的發展,乃至是作出違心的舉動。


    同時,對於司馬元英近幾年來的某些事王虹也並非一無所知,至少她知道在司馬元英身上曾經有過一件雖純粹是個人私事卻完全見不得光的事,她最怕的就是司馬元英不管在這案件中充當什麽角色都跟那件事存在某種關聯,因為她知道,隻要一有關聯,那麽將會引起一股不小的震動,無論事對於學校,還是對於當事人,甚至對於整個社會來說都是一件令人唏噓的事。此刻,王虹的腦海裏突然發現出一張熟悉的麵孔,對這一麵孔她一向是認可的,隻是就這麽一瞬間,這張麵孔在她的心裏突然就畫上了x號。


    過了一會,王虹的雙手開始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打著,說什麽、不說什麽她已然做好了決定……


    周曉波是明川大學哲學係的副教授,在哲學裏中主要擔任本科生西方哲學史課程的主講老師以及研究生德國觀念論哲學的主講老師,同時也是司馬元英的副導師,年齡跟王虹相差無幾。雖然頂著副教授的支撐熬了好幾年,但對於一直不能評上教授倒也沒有多大的意見,在這個體製裏久了自然明白裏邊的潛規則,既然無法說服自己“為五鬥米折腰”,就隻能降低自己的訴求,過好自己的日子,講自己喜歡的課,過自己喜歡的生活。


    周曉波家住的小區李明川大學不算很遠,從小區門口出來,沿著沿海公路走15分鍾就到明川大學。此刻,周曉波正沿著沿海公路左側的人行道往學校裏走,最近的天氣絲毫沒有打算降溫迴歸常態,正是正午時分,火辣辣的紫外線籠罩在周曉波身上,不斷外貌的汗水將他身上的t恤浸濕。對於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來說,這也並非是不可忍耐的事,他此時思考的是係主任王虹這麽緊急地約他見麵究竟所為何事。


    “曉波老師,不好意思,這麽熱的夏天還麻煩你往學校跑。”周曉波坐在早上董成海他們三人坐的長沙發中間,王虹給周曉波倒了杯水,略表歉意地笑了笑。


    “主任,沒關係,進入考試周了,今天我也不監考,在家也沒啥事。”周曉波迴以恰當的微笑,接著說;“就是不知主任特意叫我過來所為何事?”


    王虹喝了口保溫杯裏的水,問道:“前幾天,也就是7月19日咱學校南邊的黃石沙灘出現了一具屍體,你有聽說嗎?”


    “嗯,我聽我愛人說,據說屍體被強酸腐蝕得麵目全非,給現場不少警察惡心吐了。”


    “對了,你是司馬元英的副導師吧?”


    “嗯,怎麽了?”對於王虹這突然一轉的話題,周曉波有點出乎意料,心裏嘀咕著:不是在聊黃石沙灘的命案嘛,怎麽突然就問起司馬元英來?也就這麽嘀咕的一瞬間,他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說不清在怕什麽,但已經明顯地感覺到心髒的加速跳動。


    “有個壞消息我想我應該先知會下你,今天早上,濱海新區的刑警來找過我……”王虹說到這裏,刻意地停了會,看了看周曉波的表情,周曉波聽到王虹的話不自覺地屏住了唿吸,直直地盯著王虹的眼睛。幾秒鍾後,王虹接著說:“從刑警們問的問題來看,死者很有可能就是我們係的學生——司馬元英。”


    周曉波隻感覺自己的腦袋“轟”一聲就炸了,有那麽十幾秒,他腦海裏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直愣愣地坐在那,一動不動,眼球突然就布滿血絲,宛若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和意外。良久,周曉波才迴過神來,本能地抬起手卻完全不知道該做點什麽,最終隻能拿起茶幾上的水,此時他才真切地發現自己握著水杯的雙手顫抖得那麽厲害。


    王虹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周曉波,沒再說話,她知道周曉波需要緩衝的時間,因為司馬元英對周曉波來說不僅僅隻是學生,他對司馬元英的喜愛也有朋友甚至是父親的關懷。同時,望著眼前這個竭力想要控製悲傷和震驚的中年男人,王虹內心湧起一股巨大的難過和心疼,眼眶逐漸泛紅,當然,她和周曉波一樣,為同一個人難過、心疼著。


    “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元英這學生是很有個性,但執著於獨來獨往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怎麽可能會遭到別人如此殘忍的殺害!”良久之後,周曉波稍微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講一次性紙杯裏的水一飲而盡後,依舊不相信地問道,隻是與其說周曉波是在反問王虹,不如說他是在喃喃自語地自我暗示。


    “我也很震驚,不願意相信這樣的事實,但據早上的刑警們說在現場發現了司馬元英的錢夾以及身份證,經過調查他們確認該錢夾確實是司馬元英的。雖然他們沒有明確地肯定死者就是司馬元英,但話裏話外能夠明顯感覺出他們目前就是以這個假設展開調查。”


    “……”周曉波安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我讓小張搜集了下司馬元英最近的行蹤,結果是司馬元英最近乃至是這半年來基本就在宿舍、圖書館、食堂、黃石崖以及藍月亮小區這幾個地方出現,而且時間基本上也很固定,尤其是每天晚上7點左右都會在黃石崖上呆一個小時。”


    “嗯,這個我知道,之前我問過他為什麽要往那麽偏僻和危險的地方跑,他傻笑著跟我說安靜的地方才有最美的風景,也更有助於思考,我想了下作為一個成年人他也懂得注意安全,所以除了叮囑他小心點外沒再說什麽,沒想到最終還是出事的,當初我就應該製止他去那種地方。”周曉波說道此處自責地搖了搖頭。


    “曉波老師,這不是你的錯,元英已經成年了,他有自己的行為自由,而且我們誰都無法想到也不願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


    “多好的年輕人啊,就這樣說沒就沒了。”周曉波忍不住又感慨道。


    “對於藍月亮小區你有了解什麽嘛?”


    “元英在藍月亮小區裏租了套房子,有一年多了吧,是2016年上半年開始租的。”


    “你是說他一直住在外麵嗎?”


    “不是,據元英所說,那是一居室的房子,雖然具備入住條件,但他一般很少在那裏過夜,平均一個月也就幾天,那房子更多地是充當他的個人圖書館。”


    “這倒有點意外,剛開始我還以為他處對象了,猜想他經常去藍月亮小區是因為他對象住在那。”


    “沒有,元英沒有對象,他曾跟我說過他不會跟人相處,尤其是不會更女生相處,甚至2015級的女同學他都基本不認識。”


    “那也很奇怪,明明在外麵租了房子,而且那房子也具備生活條件,他為什麽還住在宿舍呢?”


    “原因有兩個,一方麵由於他並沒有在學校辦理退寢手續,所以他覺得住在寢室比較合適;另一方麵他不想讓人覺得他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王虹有點疑惑。


    “他說的時候我也很疑惑,像他這麽喜歡獨來獨往的人既然有條件一個人住一般都會一個人獨居,所以我當時就調侃他,可他說他本來就不願意跟人相處,存在感偏低,要是直接一個人住在外麵,就真的沒存在感了。”


    “曉波老師,你跟元英接觸最多,你覺得你了解他嗎?”


    “whoisjohnt?(誰是約翰·高密特?)”周曉波略帶無奈地說。


    “whoisjohnt?”王虹揚了揚修剪得異常整齊的眉毛,表示不解。


    “這是元英常說的話,意指沒人能夠迴答誰也不知道的事。據他說這句話出自安·蘭德小說《源泉》。“


    “安·蘭德?看來他真是由衷地喜歡哲學。”王虹不禁感慨道。


    “對了,早上刑警們管我要了元英他父母以及導師的聯係電話,作為元英的副導師,我把你的聯係電話也給他了,接下來他們可能會聯係你。”


    “好的。”


    “因為你是元英的副導師,跟元英接觸的時間比較長,所以今天特意麻煩你迴學校的主要目的提前跟你說下這個消息同時也想你多了解點有關司馬元英的情況。”王虹頓了頓,搓了搓雙手接著說:“另外,早上我跟李校長匯報了這件事,雖然李校長還沒迴複處理意見,但畢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因此我們都應該嚴肅對待,凡事以大局為重。”


    “主任,你放心,我明白。”聽到王虹這麽說,周曉波皺了下眉毛,內心一陣悲涼,從主觀上來講他很不喜歡這種把單位利益淩駕於生命之上的行政價值觀,雖然他也明白從理性的角度來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麽盡量將所可能產生的負麵影響控製最低才是明智的決定。他隻是覺得這麽冷血的心態衝擊了他溫熱的心,隻是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是司馬元英,而是其他人,或許他就不會有這種感覺。


    周曉波離開明川大學時已經是16:35,剛好是下班高峰期。他無神且疲倦地走在沿海公路邊上,望著熙熙攘攘的車流,悶熱的天氣混雜著濃烈的汽車尾氣以及整個城市浮躁的喧囂讓他一陣陣地心慌和胸悶,他突然強烈地感受到了世事的無常和生命的脆弱,他深刻地體會到了老子那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所蘊含的道理。


    在十字路口,周曉波在人行道上停下來等綠燈,自然地拿出手機想要看下時間,手指卻下意識地打開微信,點開與司馬元英的聊天記錄一眼就看到司馬元英7月17日給他發的最後一條微信:“周老師,等您這陣子忙完後,暑假有時間我們見一麵,我想跟您請教下海德格爾的‘在’與‘不在’”,周曉波又是一陣悲從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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