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經如此明顯,還沒有相信?


    不。


    應該不是沒有人相信。


    而是因為......沉沒成本效應。


    當一個人在某件事上花費的時間,精力,錢財,已經到達難以割舍的程度。


    那麽後續做出的決策,就會被前期的投入所影響。


    他們已經將那麽多的孩子投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如果沒有換到金子,如果一切都是假的......


    難以想象,那些人如何接受這個結果。


    畢竟這可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具兩具,也不是......與自己全然無關的別人家孩子。


    最開始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做過相同的選擇。


    他們那時候想的是——


    ‘孩子那麽多,換一點兒也沒事。’


    可現在的結果就是,孩子已經全沒了。


    不接受,不相信,才是常態。


    更何況.......


    “當時那個‘仙人’還在龍湖裏。”


    陳冬春幽幽說道:


    “他們並不敢過多的宣傳這個突破點,以免惹禍燒身,況且每個和‘仙人’交易過的人,每個聽過‘仙人’講話的人,都會十分信服,無理由的信服......就好像沒了智商一樣。”


    “第一個突破點卡死在了這裏。”


    “但很快,第二個突破點又給了他們機會。”


    “第二個突破點是,那時候村中的小孩,和他們父母的感情。”


    感情,感情牌?


    感情還能作為削鐵如泥的武器?


    打敗龍湖裏為惡一方的‘仙人’?


    我一愣,陳冬春繼續說道:


    “那時候大家約定俗成,要將外麵買來的孩子喂養到十二歲再投湖,但......十二歲的小孩,其實已經很大,有自己的意識了。”


    陳冬春比劃了一下:


    “有一些長得高,長得快的孩子,甚至會到成年人胸口這裏呢。”


    “從買來的時間,到投湖的時間,短則幾年,長則十幾年,而這段時間,恰恰好是小孩子們長大最快的年紀。”


    “那些原本應該心如磐石,對‘仙人’馬首是瞻的村民們,幾乎是親眼見證孩子們的成長。”


    “那可是小孩子,會聲聲叫著阿爹阿娘的小孩子,或許有些頑皮,但永遠惹人疼愛。”


    “況且,這個村子由於從前的事情,已經很久沒有孩子。”


    “況且......他們每個人,幾乎都失去過自己的孩子。”


    “總有人想要留下孩子,哪怕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那兩個年輕人很快聯係上了幾戶心存善意的人家,他們也答應帶著孩子就此搬離龍湖。”


    “事情一隻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根據他們所想,隻要持之以恆的勸說,將村裏人往外遷徙,一邊盡力阻止被拐人口的入村,這個村子裏的人以及罪惡,總會死幹淨的。”


    “但事情,永遠是事與願違的。”


    我如今最最聽不得的就是最後這句話。


    尤其是在故事的緊要關頭,尤其是......在一切即將變好的時候。


    傾塌嗎?


    一切會轟然傾塌嗎?


    我死死的盯著陳冬春,陳冬春倒沒什麽特別的表情,而是撓了撓頭,下一瞬,他笑了:


    “幾個結伴來此地換金子的人,打破了年輕人誇張而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不是他們,那兩個人年輕人,都險些忘記了外麵也有人知道龍湖中‘仙人’的事情。”


    外麵也有人知道,那就意味著龍湖的名聲還在流傳,還會有人來到這裏,那兩個年輕人選擇的道路並不成立。


    這對龍湖村而言,無意是最壞的情況。


    我眉間緊鎖,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


    陳冬春神色舒緩,平淡道:


    “所以,注定得有人留下來。”


    “毀了龍湖,毀了仙人,縱使不能把那些交易者一個個都抓起來,也得讓那些人知道這裏不可能再出現從前那種事!”


    陳冬春的吐字十分清晰,每個字都像是敲擊在我的心頭。


    他的神色是從未展現過的堅毅,同我對他‘斯文儒雅’的第一印象相去甚遠。


    但,我明白了。


    我終於明白,龍湖為何會是現在的模樣了。


    “龍湖裏麵的仙人用聲音,引誘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進行交易,而且和它交易過的人,精神似乎還會不正常......”


    “那麽,就不要聽到聲音。”


    陳冬春一字一頓,眼神堅定,宛如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


    “如果春天不會來臨,那就學著做一隻精衛,一天一塊石頭,總有一天,會將龍湖填平的。”


    直至此刻,我才迴想起龍湖村外如今已經被填滿的湖泊。


    湖泊很大。


    僅看那一圈明顯與地麵顏色不同的邊界蔓延方向,也知道填滿它究竟有多不容易。


    好在,他們做到了。


    陳冬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有那位女英雄的率先帶領,有一些守村人自願戳破耳膜,留了下來,開始找石頭填湖,這個過程中,當然和原先那些主張供奉‘仙人’的村民們起了衝突......”


    “但好在,上蒼垂憐。”


    “我先前說的那兩個被淘汰掉的衝突點,勸服了一部分的人加入我們,而剩下那些冥頑不靈的村民,為了防止意外發生......”


    陳冬春閉上了眼,唇角緊繃:


    “也和我們一樣全部戳破了耳膜。”


    “很奇怪,戳破耳膜之後,他們就好像是找迴了自己作為人類的那部分魂魄,再沒有原先那麽激進的模樣。”


    “痛哭流涕,追悔莫及......這些詞匯都難以涵蓋他們當時的狀態,因為他們看上去像是一點也不記得自己的選擇,但又痛恨這個結果。”


    “他們先後通過各種方式自殺而死,直到好久之後,我才意識到,村子裏麵那些從前唿風喚雨,前唿後擁的大戶們,都已經死絕了。”


    死絕了。


    那些擁護‘仙人’的人,在清醒過來之後全部都死絕了。


    龍湖也被填上了。


    數十年的風波終於平息了下來。


    但代價,就是他們這些剩下的人,全部都成了失聰人員。


    不過,非常值得。


    他們在龍湖被徹底填上的那一天,在太陽底下高歌無聲之曲,為挽救那些還未到來的生命而相擁而泣。


    此後留下的人,都恪守著‘守護龍湖,不讓悲劇重演’的誓約。


    而我們來到此地之時,之所以被驅趕,正是因為如此。


    他們不是不歡迎外人,而是不想再有人因此而死。


    我的心髒似乎又鼓動了起來,想了一會,我寫道:


    “陳老師,這迴你說的那個年輕人,總該是你自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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