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結束為期三天的迴夢之旅,開始著手處理這幾天積累下的政事。從辰時開始一直到下午未時三刻,蕭煜才算大體處理完畢,還剩最後一封邸報時,他抬頭看了眼門外的日晷,放下手中用草原本地白山羊毛所製的羊毫筆,拍了拍手。


    守在門外的是一個剛被蕭煜提拔起的掛名千戶,姓林名寒,若是認真論起來是林銀屏的堂弟,算是蕭煜的小舅子。上次林銀屏偷去東都,正是頂了這個堂弟的名字。林寒從門外進來,施禮道:“駙馬。”


    蕭煜沒有抬頭,而是將手中羊毫筆放入桌上荷花水彩洗筆缸中慢慢清洗,“去把諸葛恭叫來。”


    林寒抬頭偷瞧了蕭煜一眼,小心翼翼迴道:“駙馬,諸葛都統去了布羅畢汗部,還未歸來。”


    蕭煜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公主呢?公主去哪兒了?”


    林寒撓了撓頭,“我姐……哦不,公主去了林城搬家,大概今晚就能迴來。”


    蕭煜正在洗筆的動作一頓,皺著眉頭嗯了一聲,將毛筆掛好在筆架上道:“那就請博努來一趟吧。”


    這位充當了姐夫蕭煜近侍角色的小舅子應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蕭煜向後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置於小腹,看著桌上邸報輕聲自語:“晉王秦權自領一軍駐防西涼走廊?徐林要親率二十三萬孤軍深入草原?”


    “左路是秦權,中路是徐林,那右路大軍是誰呢?按理說秦權應該留在徐林的中軍大帳行監軍之職才是,又怎麽會自領一軍,這倒讓我看不懂了。”


    “五十萬人很多,可放到茫茫草原上,卻又不多。若是三路出擊,對我形成合圍之勢,或是圍三缺一,不斷壓縮我的活動空間,最後尋求決戰,這才是正理。可一支孤軍深入,是要與我決戰與王庭城下?可若是我棄了王庭不與你戰,斷你糧道,這一支孤軍還不得生生餓死在草原上?”蕭煜輕輕轉動著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徐林你這位沙場宿將的排兵布陣,我蕭煜怎麽就看不懂呢?是外公說我的那樣,讀兵書讀死了呢?還是徐林你老糊塗了?”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林寒走進來,輕聲道:“駙馬,左相到了。”


    蕭煜迴過神來,“請博老進來。”


    博努拄著手杖走進蕭煜書房,輕施一禮,“駙馬。”


    蕭煜擺手道:“博老如今已是左相,就不要講究這些虛禮了,快快請坐。”


    博努雙手扶著手杖謝過之後,小心坐到蕭煜左側下首。


    蕭煜將桌上的邸報遞給博努,“這是中都傳來的消息。”


    博努接過後仔細看了一遍,大驚道:“老奴雖然不懂帶兵之道,可也知道孤軍深入是兵家大忌,而草原又是荒蕪苦寒之地,斷不可能行以戰養戰之事,若是被斷了糧道……”


    蕭煜接口道:“這才是我看不懂的地方啊,徐林是怎麽想的?”


    博努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依老奴愚見,這恐怕不是徐林的意思。”


    蕭煜一愣,“不是徐林的意思?那會是?”


    博努緩聲說道:“兵戈之事牽扯到的卻又不僅僅是兵事,下到黎民百姓,上到廟堂諸公,哪個不被牽扯其中。就拿百姓來說,鄭帝要出兵草原,就必然要從各州府調糧,各州府為了應付差事,就必然要加重賦稅,加重了賦稅,受苦的自然是各州府治下百姓,這不就是把百姓牽扯進來了?至於廟堂諸公,除去那些博一個功名的人不說,剩下的無非就是黨爭之事,鄭帝冊封六皇子秦顯為太子,皇子黨在朝堂上壓過了親王黨,晉王秦權若不能借著這次大戰翻身,可就真要被秦顯那個黃口小兒坐了龍庭。”


    蕭煜歎息一聲,自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古人說得不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蕭某是讀書讀傻了。”


    博努斟酌著道:“駙馬言重了,老奴不過是活的時間長一點,看得東西多一點,所以也就看得透徹一點。”


    蕭煜猶豫了一下,說道:“如此說來,這次秦權是明目張膽的與徐林搶兵權,搶功來了。若是在此戰中,秦權能力壓徐林,攜百戰之功,哪怕是秦顯坐上了皇位,主少國疑,還是要讓他這個叔王把持朝政啊。”


    博努點頭道:“駙馬所言正是。不過這也恰好是給了我們草原可乘之機。”


    蕭煜想起自己離開東都前不久與張餘齊豫等人的接觸,輕淡笑道:“勞煩博老將這封邸報交給秋葉真人,請他動用道宗在中原留下的後手,務必查出這一直沒有決議出的右路大軍統領之人。”


    博努站起身道:“諾。”


    博努走後,蕭煜看了眼外麵天色,已經是申時時分,對守在一旁的林寒招招手,“待會兒你姐迴來,告訴她我去見胡烈兒部新營巡查了。”


    蕭煜說完後獨自一人離開書房。


    ……


    西涼州總督府邸。


    府後花園有一方引水入府鑄造的小湖,在西北這等苦寒幹旱之地,委實算得上是了不得的大手筆,此時湖上有一葉扁舟,舟上兩人。


    當前一人身著一襲繡有四爪金龍的玄色蟒袍,在他身後之人則是身著一品總督袍服。


    兩人正是晉王秦權和西涼州總督李宸。


    李宸親自撐船,一直到湖心處才緩緩停下。秦權轉過身來,輕聲道:“今天在這兒,上不著天,下不沾地,我說的話,隻有你李大人一個人能聽到,我想問李大人一句話,不知可否啊?”


    李宸低頭道:“王爺有話盡管問就是,下官定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秦權沒有繞什麽圈子,開門見山道:“自從五年前太子一案後,陛下的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傅先生說陛下天年將盡。”


    李宸幾乎握不住手中的撐篙。


    秦權向前走了幾步,逼視著李宸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怕什麽?”


    李宸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臉色蒼白,“此事非是臣下敢於妄言之事。”


    秦權微笑說道:“此時此刻不能不言。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李宸默不作聲。


    秦權自言自語道:“這些年陛下倦於政事,以至於內有蕭烈和牧人起橫行不法,外有後建虎視眈眈,現在又多了個蕭煜狼子野心,這位子,是個八歲稚童坐的穩的?”


    李宸額角有冷汗,噤若寒蟬。


    秦權繼續說道:“我秦權身為大鄭王爺,為朝廷想,為祖宗基業想,為當今陛下想,怎麽能看著我大鄭東主幾百年基業交到這麽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手裏?為社稷想的忠臣良將,我不會忘,朝廷也不會忘,可若是想著討未來新帝歡心,一心鑽營富貴的誤國奸佞之輩,我秦權也不會忘。”


    李宸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道:“李宸為官隻為朝廷想。”


    “為官既有一心為國的好官,也有一心為己的奸臣,當然還有不作為的庸官。聖人講究中庸之道,為官可不能講究中庸之道。兩邊都不靠,兩邊都得罪。”


    秦權拍了拍李宸肩膀,“李大人好自為之啊。”


    李宸沉默許久,一咬牙,撩起袍角單膝跪地,“下官西涼總督李宸願為晉王殿下效勞。”


    晉王秦權伸出右手,五指伸張覆手朝下。


    隻手遮天。


    西涼州盡在秦權一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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