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陰翳,盤根交錯,眼前根本沒有道路可言。淤泥沾身,皮膚粘膩,分不清是汗液還是露水。


    終日看不見太陽,凱瑟琳的時間感已經陷入混亂,隻知道累了就紮營休息,休息過就再次出發。


    在爬山時凍傷的肌膚被包裹在沉重的盔甲中,與濕熱的空氣一同發酵。凍瘡已經不再疼痛,但她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


    不知過去過久,一片翠綠的空地出現在三人眼前。


    渾身藤蔓的屍體在空地邊緣遊蕩,枝頭掛著五顏六色的漿果;無頭的棕熊在空地中央跳著滑稽笨拙的舞蹈,腹中發出陣陣鼓聲;銀發尖耳的精靈在樹梢上低吟淺唱,撥弄著青翠的琴弦。斫木為桌,露滴為酒,在這人跡罕至的林中,一場怪誕的宴會正在悄然進行。


    隨著三人現身,數百具屍體慢慢圍攏過來,眼珠骨碌碌地亂轉,精靈們也停下手中的樂器,遠遠投來冷漠的視線。凱瑟琳立刻拔劍出鞘,卻被阿加莎按住。


    正疑惑時,但見她一揮長袖,走上前去,口中唱出一段怪異的旋律,初聽像是黃鶯曉唱,卻混雜著嘶啞的蟲鳴聲。


    精靈一愣,用類似的聲音做了迴應,隨即奏起了一支歡快輕靈的舞曲。長滿綠葉的屍體紛紛退到空地邊緣,留下那隻棕熊在中間踱步。


    埃爾默反應慢了一拍,剛打算拔劍,發現氣氛不太對勁,“大人,能否告訴我,您剛才……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啦”,阿加莎笑了笑,“隻是允許那隻大熊和你一對一決鬥罷了,輸的人要負責所有客人的晚餐”


    他深吸一口氣,“沒想到您對在下的實力這麽有信心,而且您不知道我不會做飯嗎?”


    “那不是更好嗎?加油,上吧,用你的廚藝征服它們!”


    埃爾默無奈地走到棕熊對麵,舉起銀劍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節。棕熊也跟著敲了兩下地麵,倒是頗通人性的樣子。


    獵魔人搶先出手,斜掠至棕熊一側,轉身蓄力揮出重重一劍。他本以為這一劍能廢去一條腿,然而劍鋒剛接觸到它粗糙的皺皮就被彈開,震得他手臂發麻。


    棕熊咕噥一聲,突然發力側身撞向獵魔人。他一擊未中,神經緊繃,迅速後撤,有驚無險地避開了棕熊的反擊,同時挺起長劍,將劍尖送向棕熊的脊背。


    這一擊同樣沒能奏效,反而是他重心不穩,被頂得倒退了五六步。埃爾默調整態勢,借助速度優勢繞向棕熊身後,左手燃起橙紅色的火焰,在劍脊上一抹,火焰便纏上長劍,把劍刃染得通紅。


    “哈!”


    他運足氣力,將長劍舉過頭頂,以雷霆之勢劈下,一道火弧劃過半空,熱浪席卷,十米內的草葉都被烤幹。


    棕熊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舉動,倒退著撲向獵人,用岩石般的利爪接住了劍刃。埃爾默在錯愕之餘,憑借多年的戰鬥本能,迅速抽劍脫身,避免與棕熊正麵對抗,貼地翻滾,讓棕熊從頭頂掠過。


    飛濺的火星引燃了草地,他保持半蹲的姿勢,將燃燒的雜草作為掩護,假裝力竭,用左手向地下注入奧術能量。同時他也在反思自己的戰術,畢竟這個敵人沒有頭,關節方向不明顯,前後左右都沒什麽差別,顯然不能以常理看待。


    為首的精靈一聲長嘯,十指上下翻飛,加快了奏樂的速度。棕熊從身體中心發出悶雷似的吼聲,開始連續踩踏地麵,動作看似瘋狂無序,卻應和著每一個音符。


    大地劇烈震顫,連站穩都無比困難,棕熊卻能不受影響,邁著激昂的鼓點靠近獵人,埃爾默又該如何戰鬥?


    獵魔人盡力保持平衡,且戰且退,繼續與棕熊周旋,繞了足足幾大圈,直到他覺得連劍鋒都砍鈍了幾分,終於把棕熊引至預定位置。


    根據之前的表現,埃爾默推測那些精靈是用音樂來控製棕熊,既然知道了原理,就可以加以利用。即使推論錯誤,他也有其他手段讓它乖乖呆在原地。於是,他挺起胸膛,用最大的音量唱起了兒時的搖籃曲,以此蓋過精靈的音樂。


    “睡吧~睡吧~親愛的寶貝~”


    渾厚的嗓音和悠揚的旋律共同摧殘著聽眾的耳朵。棕熊的動作瞬間慢了下來。


    “雪白的船兒啊~載你我歸夢鄉~”


    精靈們紛紛丟下琴,捂住纖長的尖耳。棕熊一動不動,顯得有些困惑。


    埃爾默停止演唱,趁著餘韻未消,輕輕打了個響指,火焰和力場瞬間從棕熊腳下爆開。棕熊一個趔趄,暴露出脆弱的腹部。


    獵魔人抓住機會,將燃燒的劍刃刺進棕熊體內。棕熊身形驟然扭曲,表皮像潮水一樣起伏,從核心發出不成形的怒吼,聲如雷震。但是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精靈奏起歡慶的凱歌,空地上擠滿了興奮的林中來客,樹精、花妖、石像鬼、發芽的屍體,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無頭棕熊縮成一團,嗚咽著溜到了森林邊上。


    埃爾默擦了一把汗,迴到同伴身邊,而阿加莎已經開始調侃他了,好像一點都不緊張似的,


    “從早到晚都板著臉,沒想到你還會唱歌啊”


    “我媽媽教的”,他簡短地解釋道。


    “為了培養兒子不惜一切手段,那她一定是位偉大的母親”


    “算了,您開心就好”,他不打算接茬,“請允許我小憩片刻,大人”


    然而此時阿加莎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別處,她拉著女騎士擠到精靈身邊,圍觀著烹飪的過程,


    “你看,純天然食材,全手工製作,不含任何魔導添加劑。在帝都洛林,普通人可吃不到這個”


    阿加莎看得興味盎然,凱瑟琳卻提不起一點食欲。她隻看到,發芽的屍體排成長龍來到廚師麵前,獻上頭頂的果實,原木桶中盛著不斷冒泡的粘液,昆蟲、嫩芽和精靈剛剪下的銀絲在石臼中粉碎,混合成怪異的腥甜味。


    她實在不能理解這種噩夢般的料理,這下換作精靈用廚藝征服他們了。哪怕最挑食的頑童看到這個,也一定會哭著改過自新吧。


    凱瑟琳閉上眼,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晚餐上麵移開,開始胡思亂想,罪惡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


    “救恩之母保佑,如果當時埃爾默先生輸掉比賽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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