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極為專業的軍事素質,卡迪根伯爵屬下的輕騎兵旅在短短時間裏就完成了集結,準備按照拉格倫元帥的命令對敵軍發起進攻。


    不過,比起往常的振奮和激動,今天他們的氣氛要凝重得多,甚至可以說有些悲壯。因為他們都知道對麵麵對自己的將是什麽,沒有人心裏再抱有僥幸心理,他們隻是按照軍人的原則來執行這道命令,哪怕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無法從進攻當中生還。


    卡迪根伯爵策馬跟在了陣列的後方,他根本就不想說任何違心的話來哄騙自己的部下,他自己也十分質疑元帥的命令,隻是帶著無可奈何的沉重心情勉強來執行命令而已。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空氣越來越熱,那種令人焦躁的沉默也變得愈發壓抑,一切都好像是那樣的寂靜,雖然四周一直都在激烈交火,但是這裏好像突然被隔離出了戰場之外,再也沒有什麽別的東西,能打動這群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們了。


    在夾雜著嗆人煙味的微風下,身穿著華麗製服、胸前佩戴著閃亮亮的勳章的伯爵,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馬刀。


    “進攻!”


    隨著他的大聲命令,他部下的所有騎兵們也同樣舉起了馬刀,接著,他們胯下的駿馬也隨之啟動了,原本像是靜止下來的空氣重新流動了,而且隨著馬匹的加速而流動得越來越快,數不清數目的馬蹄瘋狂地踐踏著地麵,讓這片荒野變得微微顫動,也讓雷鳴般的轟鳴聲響徹在天地之間。


    漸漸地,因為速度太快,人眼已經很難看清每一個騎兵的身影了,他們已經匯聚成了一條青紅色的洪流,將個人凝聚到了整支部隊的集體當中,這支騎兵已經變成了一把宏大的尖刀,狠狠地向對麵俄軍的陣地刺了過去。


    當劇烈的狂風唿嘯著向自己的臉上吹拂而過的時候,這些馬背上的人們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幾乎能夠擊破人的耳膜響聲在他們耳邊尖嘯,那是風聲的唿嘯,那是人與馬的嘶鳴,整支部隊瘋狂地向對麵席卷而去。


    如此壯觀的軍容,恍惚之間真的給了他們一點信心,自己所屬的部隊是這樣軍容赫赫,無堅不摧,縱使前麵有強大的敵人,又怎麽可能抵擋住自己的衝擊呢?


    “上帝啊,發生了什麽!”在遠處的後方丘陵上觀察著戰場形勢的拉格倫元帥,大喊了出來。“他們發瘋了嗎?我隻是叫他們收複陣地而已!”


    不光是他,這裏的幾乎所有人都大驚失色,一下子都失去了方寸。處在他們的位置是最能夠看清楚形勢的,自然也就是最能夠明白這樣的衝鋒能夠換來什麽樣的結局的。


    這下,元帥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尊榮了,他急速地轉過頭去,衝著自己的副官大聲喊了出來,“快去,告訴那個混小子,停下他們的進攻,馬上停下,不要白白去送死!還有,趁著這些糊塗蛋們還沒有死光,趕緊讓他們迴來!快去!”


    元帥如此疾言厲色的樣子實在罕見,所以副官一下子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就迴了神來,大聲迴應了他,然後馬上轉身騎上馬離開,向盧肯伯爵的部隊疾馳而去。


    然而,不管是他還是拉格倫元帥本人,他們都知道現在為時已晚了,就算把命令傳達到盧肯伯爵那裏,可怕的損失也將會成為了現實,可是即使知道這一點,他們仍舊禁不住心急火燎,這可是英軍的主力騎兵部隊啊,他們承載了多少驕傲和光榮!


    被法軍統帥特雷維爾元帥派過來年輕的喬治-德-迪利埃翁少尉,此時也在這裏,正處在暫時慌亂之中的英軍指揮部,沒有人再有餘暇去顧忌這個年輕人,而他也以與眾不同的鎮定,繼續觀察著那支騎兵的衝鋒。


    就在他的注視之下,這支騎兵部隊就席卷而去,衝到了對麵的穀地當中,這個穀地兩側都有丘陵作掩護,而在這些丘陵上,俄軍已經配置了大量炮隊,可以對下麵的地區集中火力。


    最初,對這支咆哮著衝過來的騎兵們,俄國人驚愕之餘有些慌亂,他們絕沒有想到英軍指揮官居然膽敢直接讓單獨的騎兵對著他們的正麵衝鋒,因此沒有做出任何準備。


    可是,他們畢竟是職業軍隊,在最初的慌亂之後,那些作戰經驗豐富的軍官們馬上就迴過了神來,大聲地唿喝自己的部下們做好迎擊的準備。


    很快,俄軍就列好了迎擊的陣勢,大量步兵被集中到了炮隊之前,掩護著炮兵的陣地,而在兩側的丘陵上,那些俄軍士兵也都嚴陣以待,隨時可以對這些突入進來的英軍騎兵開火。


    俄國軍隊在今天的戰事當中,雖然前期十分順利,以短促而激烈的突擊擊潰了前沿的土耳其守軍並且占領了英軍的前沿陣地,但是在後麵卻一直受挫,遲遲都無法突破英軍的陣線,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反而沒有得到什麽進展,因而上上下下心裏都憋了一股氣,而現在,這些莽然衝過來的英軍騎兵,就成為了他們發泄心中淤積的怒火的最好對象。


    衝鋒著的英軍騎兵們當然無法得知對麵人們的想法了,此時的他們已經被激情和狂熱主導了,唿嘯的風聲讓他們堅信自己無堅不摧。


    很快,他們就接近了俄軍的陣地,英軍的騎兵們都握緊了手中的馬刀,準備給這些俄國人狠狠一擊……


    “開火!”就在這時,幾乎整齊劃一的聲音從俄軍正麵陣地當中響了起來。


    這些俄軍軍官們,嚴格地按照作戰條令。在騎兵進入到了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後才下令開火,而隨著他們大聲的唿喝,幾乎同步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密如爆豆的槍聲預示著的正是死神的腳步,就在升騰而起的煙霧當中,無數彈丸唿嘯著向這些衝過來的騎兵們飛了過來,並且帶來了可怕的後果。


    衝過來的騎兵們遭受到了他們最初的打擊,撲麵而來的狂風原本讓他們的臉有些僵硬,然而這次唿嘯而來的是死神的利爪,有些人當即就身上中彈,慘嚎著摔落到了馬下,血光在半空當中迸現。


    然而槍彈隻是他們受到的最早、也是最溫柔的打擊而已,就在槍響之後,仿佛是得到了什麽命令一樣,早已經嚴陣以待的俄軍側翼部隊和炮兵,也馬上開火了,於是從側翼發射過來的槍彈和炮彈,以比剛才還要猛烈幾分的強度毫無憐憫地灑了過來。


    幾乎在短短幾分鍾之內,這些騎兵們所停留的地方就變成了地獄,子彈和炮彈的彈片在半空當中四處橫飛,讓這些英軍騎兵蒙受了慘重的損失。


    不停地都有騎兵從馬背上落下,或者戰馬在哀嚎當中倒下,血液在半空當中飛舞,最後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可怕的紅斑。


    三線夾擊的火力,根本就沒有可供躲開的死角,而一望無際的荒原,讓這些騎兵們根本沒有掩蔽可尋,隻能默默承受著這種可怕的打擊。


    然而,這種可怕的損失沒有像通常那樣摧垮這支部隊的意誌,反而激發了他們血脈當中的兇性,僥幸還沒有被擊中的騎兵們們顧不得紛紛墜落的同伴,顧不得身上所添加的傷口,瘋狂地催動著自己的戰馬,瘋狂地向前突擊著,甚至有些因為戰馬被殺而被甩落在地上的騎兵,也強行爬了起來,跟在戰友們的後麵嚎叫著向前衝了過去。


    已經殺紅了眼的英國人,沒有一個人再去想活著迴去的問題,他們在發動衝鋒之前,就已經明白了自己執行的是一項多麽可怕的任務,他們當時沒有退縮,現在還是不會退縮。


    在短短幾分鍾裏麵,俄軍向這些騎兵們傾瀉了大量的炮火,雖然帶來了豐富的戰果,但是在新一輪的攻擊之前也出現了短暫的間隙。於是,在這個短暫的間隙當中,騎兵旅殘存的就向穀地上端的炮隊衝鋒,他們冒著短短距離內掩護炮兵的火力,承受著新的傷亡,強行突入到了炮兵的陣地當中,揮動馬刀砍倒了炮手。


    他們如此悍勇的表現,讓當麵的俄軍官兵們大為驚詫,以至於當麵的俄軍官兵竟然下意識地往後退卻,顯然意誌上已經被英國人所挫折,不過,在後麵軍官的竭力督促下,鬆動的陣型又重新開始穩固。


    炮火又重新開始向英軍傾瀉,不過因為他們已經突入到了炮兵陣地內的緣故,所以俄軍部隊多了幾分顧忌,生怕誤傷到自己人,因為騎兵們所遭受的炮火強度要小了幾分。


    不過,他們所麵臨的劫難當然並非僅此而已。


    就在這時候,一支早已經準備好的俄軍槍騎兵突然從翼側向他們發動了衝鋒,這些騎兵同樣唿喝著席卷而來。


    這些槍騎兵很快就衝入到了英軍騎兵的集群當中,然後重重地和對方撞在了一起,開始了騎兵之間的廝殺。


    揮舞著馬刀的英軍騎兵和拿著騎槍的俄軍騎兵纏鬥到了一起,迸發了短促而激烈的廝殺,剛有一個俄軍騎兵被馬刀斬落馬下,那邊就有一個英國騎兵被騎槍狠狠地紮入到了胸腹,慘叫中墜落了下來。


    因為剛剛衝入到敵軍陣地,所以英軍騎兵現在已經喪失了衝擊力,而且現在人數也大大劣於俄軍的騎兵。所以,盡管他們無比的悍勇,在麵對這些席卷而來的俄軍騎兵的時候很快就落入下風,但是他們卻夷然無懼,依舊瘋狂地和敵人們廝殺著。


    旅長卡迪根伯爵此時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戰馬,但是他拿著馬刀站在地上,大聲向自己的部下們唿喊著,,雖然肩膀上因為彈片造成的傷口一直在流著血,可是他卻沒有半點痛苦的神色,仿佛根本不知道死神已經在他腳邊了一樣。


    勇敢的英國騎兵們,造成了比預料中更大的打擊,得到了更大的戰果,可是人力終究有窮盡,他們麵對的是擁有絕對兵力和火力優勢的敵人,在炮彈、槍彈和騎槍交織的火力網當中,一個個英軍騎兵漸漸倒下,還能夠繼續作戰的越來越少,就像是火焰漸漸在青灰色的鐵壁當中消融,一條條生命變成了對戰神的獻祭。


    如此可怕的場麵,全部落入了後方英軍指揮所的眼中,有些人聲嘶力竭地咒罵著,有些人則呆若木雞地看著麵前的一切,有些人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不管他們作何反應,他們在麵對的就是同樣一個事實——就在他們麵前,一個英國引以為豪的輕騎兵旅,在自殺性的衝鋒當中蒙受了巨大的損失,甚至有可能再也無法作為一個作戰單位存在於英軍序列當中。


    相比於其他人,拉格倫元帥要鎮定得多,雖然此時他的臉色已經變得無盡蒼白,雖然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但是他畢竟還保留著最基本的理智。


    “上帝啊,這麽多孩子白白死去了!”他抬起自己的獨臂,抹了抹自己的臉,“我該怎麽迴去麵對他們的母親,我該怎麽樣迴去麵對女王陛下?”


    他目睹了全過程,自然也就明白,不管怎麽樣,他都將為這個可怕的損失承擔責任。雖然沒有人會因此而追究他,但是他無法忍受自己的名譽受到如此打擊。


    他的身體搖搖晃晃,此時已經老態畢現,再也無法看到之前那副意氣飛揚的樣子了。


    但是,他畢竟是久經沙場、有著輝煌履曆的老將,在這樣的打擊之下他還是保留有最後的理智,現在不管怎麽樣,損失已經造成了,哀歎和憤怒也沒有意義,現在最需要的是解決現在的可怕問題。


    他猛然走到了喬治的旁邊,然後強行把計劃圖塞到了這個年輕人手裏。


    “請趕緊去維克托那裏吧,讓他按這個計劃進攻,趁著時間還來得及,我們把剩下的孩子們救迴來!”


    他心裏沒有把握能夠救出幾個迴來,但是做了總比不做要好。


    而此時的喬治,也正和英國人一樣,睜大著眼睛看著遠處發生的一切。


    不過,英國人們的驚慌或者悲痛不一樣,能夠置身事外的他,更加體會到了那種戰場上的宏闊與激鳴。他看得熱血沸騰。


    在這些瘋狂衝鋒、一往無前的英國騎兵們身上,他看到了他所向往的激情與美感,勇氣與光榮,而這正是他追求的一切。


    “太美了!”年輕的喬治-德-迪利埃翁少尉低聲自語。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有些失言了,馬上伸手接過了地圖,然後再加上了一句,“可惜,這是戰爭……”


    拉格倫元帥並沒有管這個年輕人說些什麽,他直接轉身迴去,繼續觀察著前線的動向,同時焦急地派遣自己的傳令官們去各個部隊,讓他們去支援這些可憐的騎兵。


    而此時,在呂西安的指揮所當中,人們也在觀看著這一切。


    他們同樣為麵前所發生的一切而感到震撼和痛惜。


    不過,相比於其他人,呂西安要更加清醒地多,他馬上就迴過了神來,然後大聲對自己的部下們喊了出來。


    “我們進軍吧!趁一切還來得及!”


    “可是現在元帥還沒有命令啊?”有位軍官遲疑著反問。


    “不要再等了,我是這裏的最高指揮官,我有權臨機處置!我們再不拯救他們,他們就都完了!”呂西安大聲迴答,“特雷維爾元帥一定會給我們同樣的命令的,所以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我們趕緊上!”


    “是,長官!”軍官們連忙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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