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狂


    “不違本心,是嗎?”


    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宛若古寺沉鍾,厚重而悠長地在此方空間緩緩炸開。


    君厲箴被這聲音從沉思中喚醒,望著盤坐在自己麵前的白衣人,幾乎是逃避般地拜伏了下來。


    “是,弟子修行,隻求不違本心。”


    “那你的本心又是什麽?”端坐於空中的白衣人神色漠然,目光好似看著君厲箴,卻又好似在看著身後這片廣袤的天地。


    君厲箴聞言沉默了片刻,最終才答道:“弟子本心隻求尋得君子仁義……”


    白衣人的神情還是不變,看不出他是喜是悲,他的麵容隱隱與鄂斷緣有幾分相似的樣子,隻是看起來更為年輕。


    “連你自己都在猶豫,這真的是你的本心嗎?”白衣人的口氣陡然轉厲,君厲箴聞言渾身一震,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本心不知,蒙塵藏垢。你若不能找到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又如何能在這大道上堅定如初,一往無前呢?”


    白衣人說完,看到君厲箴麵露愧色後,慢慢閉上了雙眼。


    “你的本心隻有你自己才能了解,旁人卻是幫不到什麽的……罷了,你且先離去,好好想想今日在問道峰的這一番話,萬不可被心魔所惑,本尊能幫你的隻能那麽多了,希望你不會辱沒你師尊對你的期望。”


    君厲箴聽了,更是自愧不已,他朝白衣人恭敬地行了一禮:“弟子謹記白師尊教誨,他日再來問道峰與白師尊論道。”


    說罷,恭謹地叩了個頭,身形漸漸淡出這處雲海渺峰。


    待他走後,虛空中又走出來一人,一身灰衣,身負長劍,令人驚訝的是他與那白衣人長得極為相似,隻是年紀又要更大一些。


    若非是年歲與神態不對,這兩人簡直就是兩個活脫脫的鄂斷緣!


    “白薩,如何?”


    灰衣人問,他的神色也是一樣的淡漠,但仔細看去,卻會發現他的神態舉止都有些僵硬,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更像是一具傀儡。


    名喚白薩的白衣人道:“此子修行資質絕佳,假以時日定成大器,惟有修心一道是為大患。”


    “你覺得他不能渡過心魔?”


    “不知。”白薩搖搖頭:“滅門深仇之恨本就難以消除,此前主身帶他返迴和陽天仙界,除了珠玉-洞天之行外,也存了讓此子解開心結的意思……隻不過終是無功而返。”


    “他在我此處修行卻是表現極好,天資聰穎,勤學苦練,加上那天生道骨,隻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結嬰了。”


    “這正是我所擔心的。”白薩漠然道:“修為境界過快,根基容易不穩,最易滋生心魔作祟。這樣下去,怕是還沒到入道境,就被心魔奪體了。以他的絕頂資質,若是被心魔奪體,禍亂修真界……隻怕正邪兩道,人妖兩界都要被攪得不得安生。”


    “這些我倒是不懂,我灰摩隻知道如何教他修行。那依你之見,此子可有把握自行躲過這心魔劫?”


    “若是沒有大造化……”白薩此時才緩緩睜開了雙眼,這才看到他目似白翳,瞳白如雪,隻見他慢慢張開嘴,擲地有聲:“難!”


    **


    君厲箴獨自一人慢慢前行著。


    白薩乃是師尊鄂斷緣的化神□,是鄂斷緣專門拿來參悟修心之道所用,是以常年居於問道峰上。他修為不高,但悟道數年,深諳心道之法,所以君厲箴時常去問道峰聽他講道。


    今日被他這麽一通訓誡,君厲箴也知自己情況著實不佳,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他一路慢走,不知不覺就走出了五塔之地。


    八難塔雖然是修真界八大巨型宗門之一,但它卻偏居於荒涼的北部赤明荒漠之中。


    這皆是和八難塔的開派祖師有關,八難塔開派祖師乃八位已踏入半仙之境的天合大修士,這八人性情古怪,素來不喜人煙繁華之地。在他們即將飛升之時,便將自己畢生所得的靈脈全都聚於這赤明荒漠之下,然後建了八座巨塔,以做傳道講經隻用,用以傳承自己的衣缽。


    有雲:不廢道心一難,不就明師二難,不托閑居三難,不舍世務四難,不割恩愛五難,不弄利欲六難,不除喜怒七難,不斷*八難。


    所以這八座巨塔也被稱為八難塔。


    君厲箴的師尊鄂斷緣便是第五塔不割恩愛的第十代塔主。


    八難塔弟子向來不多,每座塔每一代真傳不過兩三人,像君厲箴這一座塔,更是隻有他這一名弟子。究其原因,皆是由於八難塔修士都不愛收徒弟所致。


    “咿?這不是君師弟嗎?”


    君厲箴剛走到大漠之中,就聽前方傳來一聲驚唿,他抬頭一看,卻是第一塔的另一位真傳吳子源。


    “吳師兄。”君厲箴禮節不缺地做了個稽首。


    見他這樣,那吳子源卻蔑笑道:“喲,君師弟這一禮,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到了名門正派呢。隻不過師兄沒有去過名門正派,不知對禮為何物,就不還了……還望君師弟見諒。”


    他話雖這麽說著,臉上的神色卻是沒有一絲歉意。


    君厲箴聽了,隻淡淡道了一聲:“無妨。”


    說罷,就要離去。


    吳子源卻不肯放過他,腳步一踏,有意無意地攔在了他的麵前。


    “君師弟果真是好脾氣,在下聽聞你剛從珠玉-洞天迴來,一定收獲頗豐,不知可有什麽趣事可以和師兄分享一下?對了,桑師弟可也很想聽呢。”


    吳子源說著,忽然迴身道。


    原來他身後還站著一人,聽到他的話便慢慢走了出來,模樣生得白淨,正是那日同君厲箴一同前去玉虛宗的秀美少年。


    “君師兄。”


    少年清脆喚道。


    “桑師弟。”君厲箴淡然迴道。


    “君師弟反應怎的如此冷漠?不管怎麽說,桑師弟可是為你被罰去流沙洞做了三個月的雜役呢……”


    這少年乃是第二塔的真傳弟子之一,名桑楚,早前偷了君厲箴儲物袋的便是他。待君厲箴迴來之後,鄂斷緣便去找二塔主衛奚之理論,拿迴了儲物袋和補償,而桑楚也被衛奚之罰去了流沙洞清理流沙三月,如今已是過了半月有餘。故吳子源有此一說。


    君厲箴心知吳子源不懷好意,當下也懶得再與他糾纏,和二人告辭一聲,就此往荒漠之中繼續走去。


    見著君厲箴走了,吳子源和桑楚也繼續往前。


    吳子源似是極為厭惡君厲箴,才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冷聲道:“真是好笑,堂堂邪道第一大派竟然有個秉承君子道德的弟子……說出去怕是要被整個邪道宗門都恥笑了去。”


    一旁的桑楚聽了,將目光從君厲箴的背影移迴,道:“算了,說這些有什麽用,徒費口舌而已。”


    吳子源見他說話,神色不由高興了幾分,當下也止住了口,帶著桑楚往前飛去,邊飛邊指著沿途的一些景色為他講解。


    君厲箴辭別了吳子源二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往荒漠中走去,他此行似乎並不是要去哪裏,而隻是漫無目的地閑逛著。


    直到走到荒漠中的一片碧湖,他才停了下來,尋了湖邊的一處地方坐下。


    “身為一個邪道中人,就連我也不喜你這副作態。”


    他剛坐下,一道細細的聲音就忽然響起,片刻後,隻見一道黑影從他的身上飄蕩了出來,待得落下地,黑影散去,從裏麵露出一個小小的人偶。


    君厲箴也不理他,隻是坐在湖邊,凝視著湖麵,不知在想著什麽。


    人偶見他沒反應,不由覺得有些無趣,它搖搖晃晃地走到君厲箴身旁,又道:“想不到你竟然是八大巨型門派的真傳弟子,本座栽在你手裏倒也不算虧了。”


    君厲箴還是不說話,人偶見此,隻得自己坐在一旁自言自語起來:“不過我合歡派雖然實力低微,但是我那主身好歹是化神修士,又是眥睚必報的個性,吃了這樣的虧,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雖然找不了你麻煩,但你那姘頭卻定是逃不了……”


    君厲箴這迴有反應了,但也隻是淡淡地瞥了它一眼。


    “說起來你和那姓葉的到底什麽關係?竟然舍得為他得罪我那主身……當然了,你後台如此硬氣,倒也不怕得罪……不過你那儲物袋中的冰棺之人又是何人?我見你時常與他呆在一起,看起來又不像是生分的樣子……”


    它說到此處,君厲箴總算是有了反應,且頗為激烈。


    他渾身一震,然後低頭急咳了幾聲,麵色顯得頗為痛苦。


    他再抬頭時,左眼卻是驟然通紅,然後忽然仰頭肆意地大笑了起來。


    這人雖然還是君厲箴的模樣,但他一目通紅如血,臉上斂去了之前的恭謹和淡漠,再加上如此毫無顧忌地放聲大笑,卻是多了幾分從未見過的狂意。


    笑完後,他才轉過頭,朝著那人偶笑道:“小木偶,我也不喜歡這副作態。”


    說罷,他又低了頭,像是對自己自言自語般:“可笑這家夥還自己堅持什麽‘君子仁義之道’,當真是狗屁!”


    聽及此,他的左目頓時血紅散去,換上了原先的那副恭謹神情駁道:“……君家堡向來正君子之風,行君子之義。隻有秉持君子之道,才能將君家祖訓傳承下去……”


    下一刻他又變了一副表情,聽到這番話,連連冷笑:“一派胡言!我君家素來行俠仗義,可是你看看,如今又落得了什麽下場……這些仁義之道做來何用?……可是能幫我君家報仇?還是能幫君某手刃仇人?皆不能!與其去做這些作態,不如早日為我君家尋得仇人,報此血海深仇……”


    待得冷笑褪去,又換上了那一本正經的君厲箴:“我何嚐不是一直在找,奈何卻沒有絲毫線索……”


    神色又變得恥笑:“你當真找了嗎?還是知道了事實,卻又不願接受了?”


    然後臉色一白,神情慌亂:“不可能的……翎兒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他……”


    話未說完,他又麵帶譏諷:“不可能?哼,凡人死後魂魄便投往往生輪迴台,隻餘一具空殼而已……九寒玉樹有滋養神魂之效,若他真是一具空殼哪還剩神魂可滋養?這白翎分明就是修真者……且還是個化神境的修真者!”


    “不!”他神色變得急切,辯解道:“不會的!翎兒絕不會是滅殺我君家堡的兇手!絕不會……”


    “蠢貨!”他聲音忽然陡然提高,木偶看過去,隻見君厲箴儼然又是換了一副神情,他幾乎是從牙縫中蹦出了這幾個字厲聲斥道:“那又如何解釋九寒玉樹融於他體內的事實?你當日明明也起了疑心,如今事實證據俱在,還有何可抵賴……?!還是說你不想為爹娘報仇……為君家上下數百口人命報仇?!”


    君厲箴就這樣時而恭謙時而暴躁地自言自語著……


    木偶一時也有些懵了,隻知左目一旦泛紅,君厲箴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口氣狠絕,頗為張狂霸道,一旦血紅褪去,卻又恢複成原先那個謙謙君子一樣的人物。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覺得像是兩個不同的人在爭論著。


    見此亂象,木偶不由生了一分逃跑的心思,它悄悄地往後退去,打算使出沙遁之術,遁入流沙之中。


    隻是還未來得及使出遁法,身子就忽然被人擒住,提了起來。


    隻見君厲箴長發亂舞,雙目赤紅,微歪著頭,用以往不曾出現過的表情饒有興趣地盯著它,輕聲道:“你要去哪?嗯?”


    作者有話要說:m(_ _)m歡迎大家收看*年度精分大戲……


    關於某些情節大家可能不記得情節了,於是來迴顧一下。


    1、關於小攻的轉變,記得前麵有一章提到過小攻的‘狂症’(第一次出現是第25章),嗯,就是這個了,其實是精分症(喂)。……也和白師尊說的‘本心’有關。小攻是小時候目睹自己家族被滅,受了刺激,所以產生了人格分裂(這個是後麵要提到的,這裏劇透一點也沒關係)


    我記得前麵有說過小攻行‘君子之道’其實是強行給自己的一個枷鎖,是所謂的對家族的一個紀念,這個枷鎖的話在他找到真兇之前是不會解除的,所以小攻會一直呈現精分的狀態,也因此一直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本心,當然最後還是會找到的。至於哪一個人格才是真實的他呢……=-=


    2、關於白翎這個。-0-可能提得比較隱晦,32章後麵小攻已經有些懷疑了,至於魂魄,是第47章有提過一點,然後上一章說得更詳細一些。


    (不過這種劇情誰tm還記得啊摔!自己默默遁走……)


    3、這章反反複複修改了好多遍,以至於推遲了時間發,=a=希望還算是修得清楚。


    4、然後星期四那章可能要趕下午的榜單字數,就不在淩晨發了,改為下午發,請大家諒解,麽麽噠=3=


    滾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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