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激烈的鑼鼓響起,那頭獅王就一下子登上了靈前的供桌,先是一個蹬桌戲逗,而後一個頂腰旋轉,突然就一個高台翻滾,舞在地上,舞出了一朵怒放的蓮花……剛柔相濟、幹淨利落的表演落得了一片叫好聲,就連趴在壽木兩邊的孝子們也停止了哭泣,不由自主地看起了表演。


    獅王舞出人群,正準備下一組動作時候,獅頭卻被一個人按住了。鐵子,那人的手力道挺大,獅頭就在他的力道中被掀開了,露出了一張黑黝黝汗涔涔的臉,你小子也不請假,就又來這裏幹私活,你快給我迴團裏去!


    鐵子知道是誰的手來叫他了,鐵子以前怕過這隻手。就是這隻手把他從莊稼地裏拉進舞獅團的,也是這隻手手把手將他教練成一個很好的獅王的,還是這隻手一個脖拐子把他打得眼前直冒金星的。可是鐵子現在不怕這隻手了,他攥得他呲牙咧嘴他也不怕這隻手了。鐵子用力甩脫這隻手。鐵子說,我不叫幹私活,我不在團裏幹了,我自己幹還不行嗎?你現在不是我的團長了,我和你沒有關係了。


    那隻手卻又執拗地攥住了鐵子的手,我不是你的團長,可我還是你的老丈人,你給我迴去!你這麽好的獅子,在舞給一個死人看,是在糟踐獅子。


    鐵子整個身子就被拽出了獅子,他屁股打著墜兒,嚷嚷著,你別拽我了,你去和蹺兒說,她讓我迴去我就迴去!


    那隻手就鬆開了鐵子。鐵子感覺到鬆開的手走了,是朝著他家的方向去的。鐵子鬆口氣,把散落在地的獅子道具又披在身上,對他的搭檔鋼子翻了翻白眼,你小子看夠了熱鬧了對不?看夠了熱鬧咱還不給人家再舞一迴?人家可是工錢都給了!


    那隻手掀開了門簾,看見蹺兒正在新房裏對著鏡子描眉畫口紅。蹺兒把眉毛畫成了張曼玉,把口紅抹成了章子怡。然後又把頭發披散成了林心如。弄完了這一切,蹺兒才過來拉住了那隻手,哎呀,爹你來了,爹你來了怎麽不說話?


    那隻手就往外掙,可蹺兒的小手卻像抹了膠似的,他掙不脫。掙不脫他就問,蹺兒,是你讓鐵子離開舞獅團的?


    是啊,爹,蹺兒就用她的小手摸著她爹的老手,她的手指頭在他爹手上的筋脈上劃過,劃得老手癢得直往後抽,我們跟你幹,整天累死累活,有什麽意思?哪如自己幹,還能掙錢!


    那隻老手就狠命地抽了出來,他抖動著說,這不一樣,爹幹的是大事情,你們那是小家子氣,目光短淺!


    蹺兒說,爹幹大事情,也不能打姑爺啊!你把我家鐵子臉都打腫了!迴家來,我給他敷了好幾天的涼毛巾!


    可我為什麽打他?我們排練節目,人家北京都來人指導了,他卻下地了。下地幹活也就罷了,你猜他怎麽著?鋤頭放在地頭上,他在樹蔭涼兒裏睡大覺。我不打他,我就對不起我的女兒!


    蹺兒倒了一杯水過來,讓爹坐下,用小手給爹按摩著肩膀,爹,你犯不上和年輕人生那麽大的氣,你氣,你自己舞獅子不就得了,咱不用他了!咱自己的大事咱自己幹!


    那隻手就把水送進了嘴裏,就把蹺兒按摩的手拉了過來,放在了自己的手中,爹是團長,爹組織了四十頭獅子,七八十號人,爹得管理,還得教他們。你說爹不是自己幹?你想讓爹咋自己幹?自己當獅子王,親自上場?爹還是那年紀嗎?再說了,我把所有的本事都傳授給鐵子了,我還非得自己幹?你不怕我這把老骨頭散了架?


    蹺兒的手在爹的手裏蠕動著,她掰著爹的指關節說,爹,其實……其實讓鐵子迴去也容易,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我也想去團裏,我也想加入舞獅隊。我有武術功底,我也會雜技!鐵子當獅王,我當個引獅員可以嗎?


    胡鬧!你不是懷孕了嗎?


    我這麽年輕,可以先不要孩子!


    不行!我還是自己當獅王吧!那隻手堅決地甩掉女兒的手,牽引著身體,咚咚咚走了。


    高大樹舞獅團開始新一輪排練了。在排練場上,威風凜凜的老獅王一個滾翻,趴下了,好久沒起來。團裏的人都圍過去,他們看見老團長花白的頭發上滴下了成串成串的汗珠。


    這時,門口一陣鑼鼓聲生動得響起來。一個年輕的獅王,威猛剛動、激情熱烈地舞了進來,舞成了一團燃燒的火焰,舞出了一聲傲天的長嘯!再看,引領獅王的短衣小生,精神抖擻,活潑俏皮,動作輕盈,竟然是高大樹的女兒高蹺兒。


    不久以後,高大樹舞獅團參加了奧運會開幕式文藝表演。滄州獅舞從此走向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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