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過一座山,又是一座山。吳修幹脆下馬狂奔,一直到大汗淋漓,一直到日落西山,等了身後的馬足足半個時辰。看到馬狂奔而至,吳修狂浪大笑。那馬與他這些日子相處,已經漸漸熟悉,倒像是朋友。


    他正撫摸馬的脖子,喂它吃下了剛剛扯下的一把青草,一支黑色羽箭直直射中了馬的眼睛,馬兒應聲悲鳴,搖頭晃腦,竟是疼的四處亂竄狂奔。吳修陰沉著臉,眼睛都有些發紅,他緩緩的看向射箭的位置,在一片樹林之中。就在他發怒的一刻,又是一支黑色羽箭如流星般射來,卻是射向他。他一把接過勢大力沉的羽箭猛地朝著射箭的方向拋出,那林中便傳來淒慘的痛苦聲,隻見一人從樹林邊緣跌了下來,胸口是那支想要吳修命的黑色箭矢,他驚恐的看著吳修,想要往後爬,可已經垂死掙紮。


    那是個年輕人,應該說是個少年人。


    吳修無動於衷。


    他在戰場上殺過的少年人還少嗎?


    馬兒終於漸漸的安靜了下來,不再亂竄,隻是在一邊孤獨的站著。


    “兒啊!”一個渾厚的男人聲音嘶啞傳來。


    從樹林竄出二三十個腰佩大刀的漢子。領頭那人腰間赫然是一把鑲金嵌玉的魏刀。


    吳修皺著眉。


    “你為什麽如此心狠手辣,我兒就是射中你馬的眼睛,我賠你十匹百匹又有何妨!”錦袍中年人抱著那個少年人的軀體,少年頭側向一邊,依舊是看著吳修,好似咳嗽般的咳出口口濃稠的血液。


    吳修終於還是閉了閉眼睛。


    哭叫聲響徹整個山野,許久未能停歇。良久,他輕輕放下少年的屍體,輕輕撫過少年還未閉上的眼睛,站起身,看向吳修,說不出是什麽眼神,唯一不變的就是那種怨恨,透骨一般的怨恨,但他卻淡淡道:“你走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了。”


    吳修站了一會,終究是什麽都沒說,他默默走到馬的身邊,抱著馬頭,一把扯掉了那根羽箭,將那根黑色的羽箭扔到了地上,馬又是悲鳴顫抖,然後他牽馬而去。


    錦袍中年人一直看著他,直到吳修的身影漸漸的消失。他才低下頭,看著躺在冰冷地上的少年,將那個還未強直的屍體背了起來,默默向著吳修去的方向走去。身後跟著二十多大漢,無一人說話。


    “兒啊,爹爹對不起你啊。不該帶你出來打獵的啊!”


    “兒啊,你要原諒爹爹,原諒爹爹放走了那個人啊!”


    “兒啊,你打的幾隻山雞,迴去熬湯給你娘補補身體好不好…”


    “……”


    他自言自語不停的說著,然後就暈倒了。


    他身後的人,趕緊上前接住那具涼透的屍體,又將他扶起。


    所有人喊道:“王爺,王爺…”


    吳修依然緩緩趕路,不過心情有些低落,不,是非常的低落。他默默拿出胸口處的大魏堪輿圖,離流霞郡還有五天左右的路程,不過前麵不到一百裏處,便是洪城了。洪城,大魏三大城之一,第一便是許都,第二是洛城,第三則是洪城。當年的靖難之役魏王打敗了其他藩王十之八九,但是未動齊王熊莽的洪城一絲一毫,後來魏王以清君側為名,發兵許都,這齊王熊莽隻是座山觀虎鬥。不過民間流言,齊王熊莽自魏王發動靖難之役開始就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魏王,甚至這些年在魏王大舉進攻大宋之際,齊王熊莽也在大宋的中西部邊境遙相唿應。


    吳修牽著瞎了眼睛的馬,緩緩走於山路之上,馬似乎很疼,所以走的並不快,再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天已經黑透,吳修準備露營,於是就鑽入了一個樹林,找了個空地,席地而坐,吃著烙餅,準備吃完烙餅後生火取暖。正要撿些枯枝,忽聞山路之上鐵蹄聲四起,由於山路狹窄,隻能一騎騎的過,馬上人人舉著火把,朝著吳修來時的方向而去。


    人可真不少。


    難道與自己殺的那個人有關?


    吳修為了安全起見,沒有生火,默默聽著樹林外的動靜。在大約半個時辰之後,鐵蹄聲又傳來,那一隊長長的鐵騎又朝著相反的方向而返。在火把的光亮之下,吳修就看到那一行二三十個服裝統一的漢子,不過不見那個腰懸魏刀身穿錦袍的中年人。


    “出來!”


    所有人停步,朝著吳修的方向看來。絕對是有高手在這群人其中,吳修隻好出林相見,其中一個提刀而來,“是你?”


    他舉刀就要砍,但有人製止。


    說話之人也是個中年漢子,他繼續說道:“王爺讓他走你們沒聽見嗎?”


    衝將而來的人緩緩後退,並無太多表情。


    那人淡淡道:“都走吧。”


    所有人便都側過身去,沉默而行。


    看來是支紀律嚴明的軍隊。


    說話之人看了一眼吳修,吳修也看向了他。


    兩雙眼睛,眼神都波瀾不驚。


    吳修轉身,撿材,燒火,閉眼半寐。


    他做了個夢,夢到了韓東來,曹家寶,黃二和平兒。夢到了他們一起坐在帳篷外喝酒吃肉,夢到了他們一起戰場殺敵。


    是鳥兒叫醒了吳修,醒來後查看了馬的傷勢,血是止住了。牽馬出林,找了個小溪梳洗,這幾天他決定不騎馬了,不過為了五天之後能到流霞郡,他要加快些腳步。吳修一路小跑,在一條高高的山路之上看到了平生看過的最大的城,洪城。有多大呢,除了能看到離他最近的高高的城牆,往後便一眼看不到邊際。陽光當頭之際,灑在洪城之上的薄霧,真如那是仙境的宮殿群一般。


    民間有言,許都皇權最集中,洛城鐵騎如雲,洪城金錢無數。


    目送著洪城漸行漸遠,吳修鬆開了馬繩,一個人走在前麵,身後的馬不疾不徐的跟著。漸漸的,山路之上出現一些類似行腳商的行人,山路也開始寬闊到吳修見過的最寬的官道,走的是下坡路,便能看見一片沃野千裏的稻田,在這群山之間,實在是難得。走了四天的平路,又要再走山路,不過離流霞郡是越來越近了,不過因為隻是一路小跑的緣故,到達流霞郡的時間比預計要多一天半。


    這天中午,翻過了一座不高的山,便能看到遠處不太大的郡城,甚至要比運水郡還要小些,原因可能就是附近有洪城這般的龐然大物,周邊五百裏甚至千裏的百姓都會選擇在洪城找活計,誰不想在機會更大的大城待著。當官的,經商的個個如此。


    吳修看著小小的流霞郡,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日夜兼程,不遠萬裏,終於是到了。


    春風拂麵,吳修大跨步前行。


    流霞郡不大,屬於那種小且繁華的小城,這裏最大的特點便是青樓眾多。一些洪城的有錢人都會在閑暇的時間約上好友,三五成群的騎上快馬,到流霞郡喝花酒。


    平兒就出生在這樣的地方,他的母親就是當地的紅倌兒。


    平兒說過,他的母親在流霞郡被人稱為夏二娘。


    紅顏易老,普天之下做這個行當的女人最怕是歲月,按照推斷,平兒的母親也有差不多四十歲了。所以,吳修不知道還能不能在流霞郡找到她,但平兒也說過,他們在流霞郡的白鎮有套房子。


    連日來的晝夜兼行讓吳修有些蓬頭垢麵,多少也有些憔悴,至少要將自己收拾一下,於是就找了個客棧,休息一晚,順便也打聽打聽。客棧不大,就在郡城的大門不遠處,吳修要了個便宜房間,洗澡洗衣,太陽落山之際,便在客棧大堂內吃飯。三菜一湯,一壺酒,一碗白米飯,收了二兩銀子。吃了好久的烙餅,也該改善一下夥食了。掌櫃的是個瘦小中年,隻有一個店小二笑容滿麵,與來往的客人都很熟絡。吳修不急不慢的吃著,店小二除了給客人點菜,剩餘的時間都站在門口迎客,看這會店小二不忙,吳修問道:“店家,打聽一個人。”


    那小二迎了上來,“客官請說。”


    “流霞郡的夏二娘你知道嗎?”


    小二皺眉思量,搖了搖頭,“對不住了,小的真的不知道。”


    吳修笑了笑,表示沒事。不過一直在櫃台那邊打著哈欠的掌櫃慢悠悠說道:“你說的夏二娘年輕之時可是我們流霞郡的頭牌啊,現在老是老了點,不過為她慕名而來的嫖客還是不少。”他看了一眼吳修,笑問道:“客官難道也喜歡這種半老徐娘的滋味?”


    吳修皺皺眉,“我隻是來找她有事,掌櫃的可否告知一下。”


    那掌櫃的是個察言觀色的老手,便不再開些玩笑,就道:“就在三條街以後的紅粉樓。你出門左拐直走,走過了三條街就看見了。”


    吳修點點頭,淡淡道:“謝了。”


    吃完了飯,睡不著的吳修便一個人出門溜達。開春之際,街道之上便鬱鬱蔥蔥起來,夜間出門散步的行人也漸漸的增多,按照剛才掌櫃的指示,找到了紅粉樓,三層樓不大,跟它附近其他的青樓製式相同,今天不是什麽假期,再說生意最好的夏天還沒到,所以這條街上的所有青樓看上去都有些慘淡光景,不過還是有三三兩兩的男人進進出出,一些穿著暴露的妖豔女子熱絡的迎來送往。


    吳修站在紅粉樓門口,向裏張望,這引起了樓內打著哈欠的女子的注意,於是她走出門口,迎道:“喲,這位結實的哥哥,就這樣看了半天,進來啊,高矮胖瘦的我們這兒都有,保證讓哥哥滿意。”


    吳修笑了笑,花酒沒少喝,這麽迎客的倒是少見,他道:“這位姐姐,我就不進去了。我來是打聽一個人。”


    那女人又媚道:“是要帶走嗎,也可以的,可是那也要進來挑選一個啊,也得跟姑娘商量商量不是。”


    吳修道:“姐姐真誤會了,我是來找一個叫夏二娘的人,不知道她還在不在。”


    那女人打量著吳修,“喲,巧了,最近生意不好,二娘她迴了老家。要是喜歡年齡稍微大點的,我們店裏還有其他的啊,絕對比二娘不差。”


    吳修笑道:“多謝了。”


    “唉唉,這位結實的哥哥,等等,今天花酒給你免費如何...”


    吳修快步逃離,心有餘悸。


    看來明天要去白鎮一趟。


    返迴客棧,一夜無話。


    洪城,齊王府。


    今晚齊王府燈火通明,王府之內,人潮聳動,與其說是王府,倒不如說是王宮。


    明天早上,齊王最愛的幼子,人稱小王爺的熊天,出殯。這天夜晚一直到明天白天整整一天,洪城所有人,包括無家可歸的狗和貓都不能隨意在街上走動,違反規定者可能會有牢獄之災。


    這可能是洪城千百年來最嚴重的宵禁了。在遙遠的許都,每天晚上也必須宵禁,除了除夕中元節中秋節和皇帝生日這幾天除外。不過許都的宵禁碰到了百姓生病要求醫的,生孩子的,辦喪事的都可跟官府通告一聲,官府會如實查看後給你一張通行證,夜晚在城內就可以暢通無阻。


    齊王府大門敞開,門口兩側站著整齊的軍隊,足有兩千餘人,幾乎所有的地方都裹上了黑紗,穿著鎧甲的軍人的手臂都綁著黑紗,沒穿鎧甲的人的腰部都係著白布。齊王府正殿一側的芳華殿,殿內有口金色的楠木棺材,一側有銀甲軍士,下首跪著幾十名穿著孝衣纏著白巾的男男女女,他們中大部分人都在哭泣,這些都是平時服侍小王爺熊天的仆人,他們將在明天早上一起走進小王爺的陵寢,然後在裏麵被活埋,是為殉葬。


    齊王熊莽站在門口,遠遠的看向那個金絲楠木棺材,他身後是三個宮裝婦人,其中一個有著傾城的容貌,她一直在默默哭泣,隻是不敢太大聲,最後麵是三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年輕的女子,這些都是他的家眷,他的老婆和子女,有個身形佝僂的老者走了上來,他輕聲在齊王身邊說道:“王爺,迴去歇息吧,這邊的事情有老奴看著,不會出什麽差錯。”


    良久,齊王點了點頭,轉身而去,身後的家眷也隨之離開,可是那貌美的傾城女子走出一步,又迴頭直直跑向靈堂,哭喊道:“我的兒啊,娘沒用…”


    所有人停下腳步,齊王沒有迴頭,隻是閉了閉眼睛,微微歎了一口氣,流下了淚來。其餘兩個中年婦女沒有什麽表情,甚至那年輕的三男一女中的兩個男的,嘴角微微翹起。


    佝僂老者走到了那個大聲哭喊的女人身邊,扶著她:“劉王妃,你這是何苦呢,白發人不哭黑發人呐,起來吧…”


    老者勸了許久,那女人才顫顫巍巍的起身,齊王始終沒有迴頭,隻聽他說,“你們兩個,去將劉王妃扶著!”


    他身後的兩個婦人麵無表情的走過去,駕著劉王妃的胳膊,走出了殿門,出了殿門,齊王便扶著劉王妃,兩個人去了另外一個方向,其餘人便都各走各的。


    紫萱宮。劉王妃躺在床上,側過身去,一直在默默抽泣,床邊坐著齊王熊莽,他沉默著,隻是一遍遍的撫摸著劉王妃的肩膀。


    劉王妃低聲說道:“王爺,天兒沒了,我恐怕就不能待在王府了,明天我就迴娘家,王爺,你就休了我吧。”


    齊王搖頭,歎了一聲,“紫萱,有我在王府,誰敢動你?明天我就上書魏王,讓他封你為皇家誥命夫人,以後在王府,這內部的事情就由你全權做主。”


    劉王妃哭的更大聲了,“我要這皇家誥命夫人有什麽用,我的兒子都沒了,王府上上下下有誰能再看得起我?我還有什麽底氣跟她們去爭!”


    齊王站起身,來迴踱步,“紫萱,你要什麽,你說,隻要是我熊莽有能力做到了,不管是什麽我都滿足你!”


    “我什麽都不要,我要天兒,我要王爺……”


    齊王走上前,抱起了劉王妃,劉王妃在齊王的懷裏哭的更加悲切,淚水打濕了齊王的胸膛,他緊緊的抱著這個心愛的女人,“天兒不在,以後我陪著你,紫萱,我發誓,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的欺負。我發誓,我發誓…”


    天蒙蒙亮,長長的送葬的隊伍出發,一切事物由昨天那個係著白腰帶的佝僂老者主持,在王府,他的權力僅次於齊王熊莽。


    王府上下皆知,齊王是他帶大的。四十年前,不到十歲,還是個庶子的齊王爭奪世子之位成功,跟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現在,齊王將他當成了家人,甚至是父親。他叫李芳,是前朝賜給上一代齊王的一個宦官,現在他的編製,可是相當於遠在許都皇宮內的秉筆太監,他是一個在洪城,在齊王就藩之地唿風喚雨的人,一個能左右齊王決策的人,一個民間傳言可以將齊王取而代之的人,同時,他是個老人,一個果敢陰毒的人,一個殺人無數的人。


    最後,他也是一名名副其實的武道大宗師。


    此時,他是個扶棺之人,他麵容憔悴,神情落寞,心中悲憫,他輕輕拍了拍棺槨,歎道:“可憐的小王爺,可憐呐!”


    白發人不送黑發人多緣故,齊王和他的妃子都沒有出門。但他的其他子女今天被要求來送一送熊天,其中大王子熊昂,二王子熊慶,三王子熊醇,和隻比小王爺熊天大了三天的小公主,熊曼之。四人,熊昂和熊慶為錢妃所生,熊醇和熊曼之為於妃所生。在他們四人當中,熊昂和熊慶對於小王爺熊天的死略有慶幸,熊醇平日沉默寡言,從來不問王府事物,隻知道讀書,自然不會將任何表情掛在臉上,熊曼之一個女子,性格剛好跟他的親哥哥熊醇相反,活潑好動,大大咧咧,是個活脫脫的黃鸝鳥。不過今天出門之時,熊醇就將妹妹熊曼之叫到身邊,讓她在今天溫順一些,最好不要說話,不要笑,不要有什麽動作。她一向最聽哥哥的話,隻好跟在哥哥熊醇的身邊,溫順的像一隻雛鳥。


    這一幕幕,李芳看的真真切切。


    臨近中午,隊伍才到城外的大山之下,然後開始下葬。接著便是一共三十六名小王爺生前仆人大哭大喊的被楊著魏刀的軍士趕進了陵寢,仆人中閹官占了大多數。陵寢之內,高高在上的棺槨四周擺滿了金玉冥器,一盞盞足可以燃燒百年的長明燈被點亮,有玉石做的座椅,有空棺兩口,裏麵放著金玉做的女人,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大坑,那就是用來殉葬仆人的地方。所有東西被可憐的仆人擺放整齊,陵寢的格局與小王爺生前的寢宮是一樣的,他生前用的所有物件都被拿了過來,三十六人做著各自熟悉的工作,做完了事便都被趕在了坑口邊集合。


    李芳走了進來,他一一看著他們每一張臉,不由的歎了口氣,仿佛他此時也悲傷至極,“不要再哭了,昨天哭到現在,淚都哭幹了。”


    他忽然也流下淚,“我們都是可憐人,下輩子投胎到好人家,種田也好,要飯也好,隻要餓不死,就不要再到王侯家做事,希望下輩子你們的父母不要把你們送去當閹人。”


    他轉過身去,揮了揮手,身後哭聲一片。


    “老祖宗,老祖宗,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給你做牛做馬都行啊,老祖宗…”


    “…”


    李芳抹了抹眼淚,道:“求我有什麽用,要求,你們去求劉王妃啊,下去吧,都下去吧,忍一忍就過去了….”


    三十六人中,有人率先跳下大坑,接著便是已經死了心的人也跳了下去,其餘死死不願跳下的,被幾個軍士推了下去。三十六人亂成了一鍋粥,在裏麵作最後的垂死掙紮,那個第一個跳下的人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任由其他人將他撞來撞去。六個佩刀軍士開始填土,人不多,所以很慢,一直到到土沒過了他們的腳腕,好多人都還在叫喊,有些人已經暈厥,像是死了。那個第一個跳下的人,任由泥土在他臉上落下,沒有動一絲一毫。


    李芳始終背對著他們。


    一個時辰之後,泥土已經沒過了他們的脖子,所有人便都安靜起來。


    然後李芳轉身,看向坑下,盯著那個第一個跳的年輕人,他指了指,“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人沒有開口,更沒有睜開眼睛。


    李芳又問,“你很想死嗎?”


    他依舊沉默。


    李芳繼續問道:“給你一刻時間考慮,不想死,就爬起來。”


    所有人又都亂哄哄起來,想努力網上爬。可是奈何土坑實在是太深,泥土又壓著身體動彈不得,本來就開始認命的他們,便都沒有心氣求生了。


    李芳又一次轉過身去。


    然後那個始終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年輕人睜開了眼睛,似一頭獵鷹看到羊羔的眼神,深邃,渴望,憤怒。他動了動肩膀,驟然發力,壓在肩膀上的泥土四散開來,然後他開始扒土。


    他一邊扒土,一邊嘶吼著,一邊歡笑著。


    然後他爬到了李芳的腳下,雙手血肉模糊。


    李芳看著腳下大口喘氣的年輕人,“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我叫馮少保!”


    李芳閉了閉眼睛,點點頭,嘴角微微揚起,“從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還可以我叫幹爹。”


    “可是三十六個殉葬的人一個都不能少,怎麽辦呢?”


    馮少保沉默起身,走到一個魏兵身邊,魏兵一臉茫然。


    然後他抽出魏刀,一刀插進了那個魏兵的胸膛。


    魏兵一臉匪夷所思,死的毫無征兆。


    李芳淡淡笑道:“剛才並不是這個人有意無意的將土甩向你,你為什麽殺他?”


    “因為他跟我的身材剛好相符,我可以穿這套軍服出去。”


    李芳看了一眼馮少保,眼神晦澀,“快點換了衣服,把活幹完。”


    兩個時辰後,有人關了陵寢大大的青銅門,接著便是一些工匠開始做善後工作。


    除了留下的三千騎兵,其餘人返迴。


    李芳高坐馬上,一側是眯眼看向天空的馮少保。李芳問道,“剩下的幾個人怎麽辦?你就不怕有人說出去?”


    “他們已經死了。”馮少保張開雙臂,猛吸了一口氣。


    “哦?”李芳看向身後,接著便哈哈大笑,策馬而去,身後的馮少保抬腿狂奔。


    熊昂和熊慶高坐馬上,他們身後是一隊長長的步兵,熊昂看了看四周,笑問道:“二弟,你說父王對那個沒了兒子的劉紫萱還會像以前那樣嗎?”


    熊慶直視前方,“也許比以前更加寵愛了吧。不過這段時間我們還是要安分守己的好,父王喪子之疼,說不定腦袋一熱,就做出了什麽出格的事情。”


    熊昂點點頭,“是啊,千百年難遇的宵禁,還有今天的晝禁,實在是有些過分。”


    熊慶趕緊提示到:“大哥,言多必失!”


    熊昂笑了一聲,“知道了知道了,等以後我繼承了王位,定會與二弟共享榮華富貴!二弟,我們一母同胞,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


    說著,他大笑策馬飛馳,心中一片舒暢愜意。


    身後的熊慶,看著大哥離去的背影,卻是冷冷的笑了一聲。


    熊曼之始終跟在熊醇的身後,他們沒有騎馬,熊曼之嘀咕道:“哥,你都這麽大人了,連馬都不會騎,真沒用!”


    熊醇無動於衷,熊曼之隻好歎了口氣。她正要像平時那樣搖頭晃腦,跳躍著走上幾步,熊醇一把揪著她的大辮子:“欠揍?”


    熊曼之嘟囔著小嘴,一臉的委屈傷心。


    齊王府在傍晚時分撤掉了府上的黑紗,太陽下山,禁足令撤銷,百姓們憋了一天一夜,就都開始出門。不過百姓中傳言一個事,那個作惡多端,囂張跋扈的小王子死了,是被人打死的,兇手可能是個王府惹不起的山上大神仙,又可能是個頂尖的武道大宗師,甚至有人說是被一個末流的江湖武夫打死的,但最重要的是,愛民如子的齊王,放過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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