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惜靈……”


    一眼正見,無可避免,楚鋒現在,真的不情願在這個關節眼裏遇見她,可當木惜靈遭遇危險那刻起,兩人的相見便已成定局,盡管是在一個不存在的世界裏,盡管是在縹緲虛幻的夢間。


    “嗯”


    木惜靈還是照常的迴答,讓楚鋒有些詫異,若在夢裏,自己的夢裏,他該會把她安排成更‘生動’的樣子才對……


    “真的是你麽?”


    楚鋒茫然一問。


    木惜靈沒答,隻是站定後兩眼直視著楚鋒,倒把他看得羞怯了。


    “明明隻是個無足輕重的夢而已……”


    楚鋒低聲抱怨道,卻塑造了一個如此真實的‘她’,真是夢不成夢,不成美夢。


    “你以為,我是你的夢麽?”


    木惜靈少有的主動開口。


    “……”


    楚鋒環顧四周,卻似搭建的雲霧,緩慢如雲,但動將起來,便是珊然可愛的粉紅世界,這種可愛風格,令得二人畫風迥異,明明,他們都不鍾情於這等物事。


    “那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我呢?”


    楚鋒嗬然反問。


    木惜靈單純地搖了搖頭,再度看向楚鋒。


    “惜靈……有時候,我真的挺怕你的,好像……在你麵前,我就不是我了一樣”


    楚鋒兩腿一盤,‘光棍’般地坐下,低著頭,卻用手理著發,卻不知是越理越亂。


    “可是……這種能將人改變的能力,卻恰恰是我願陪著你的理由,我在你的身邊,好像就會變得更優秀,變成一個更有意義的人”


    楚鋒忽然抬頭,目光熱切地看著木惜靈,希望她能有所反應。


    “一隻啄蝶的鳥,何故成了他人心中盡善盡美的彩翼?我沒有能力負擔起一個人的成長,隻是我在見證著這一切而已”


    木惜靈卻道。


    “惜靈……”


    楚鋒話語未結,偏過頭去,自主掐斷了繼續這個話題。


    “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呢?”


    楚鋒又問。


    “是夢裏,還是這裏”


    木惜靈不知楚鋒所指何處。


    “自然是……這裏……”


    楚鋒甚至連語氣輕重都要克製在心裏確切的範圍內,以不至於觸破這輕脆的‘交心’時間。


    “你向來知道的”


    木惜靈隻這麽答應,然卻一擊撂倒了楚鋒。


    “不輕率麽?”


    楚鋒想起了她與她的英魂,差點被馬超擊殺的危機時刻,若不是他於朦朧身影裏認出了她,那麽此時此刻,她該是一抹孤魂了。


    “嗯”


    她便直接認了下來。


    “你會死的,你知道麽?”


    楚鋒對她始終平淡的語氣有些慍怒,好似她的死就是無關緊要無關他人一樣,如此輕薄至此,何其不自愛。


    “嗯”


    木惜靈點了點頭。


    楚鋒卻直接探起衝了過去,伸出兩手,就要擒住她的雙手,勢必要讓她明白,‘死’究竟是何等意味。


    然而,騎士不可冒犯他所效忠守護的人,他的憤怒,終究是無疾而終,手空懸在她的身側,遲遲沒有落下,喉頭顫動,卻說不出一句嚴厲的話來,這種無端‘寵溺’,才是楚鋒心中的鎖,亦是他心中的溫暖存在。


    “惜靈,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始終有著維係其‘人’之身份的紐帶,包涵所有情感的複雜成像,亦包涵社會賦予、情感賦予、自身賦予的意義基調,智慧、語言、交際,三者不可缺其一,而你卻為何對此毫不在意了呢?”


    楚鋒將手收迴,這次,是輪他雙目正對著木惜靈質問了。


    “如果可以,真的不願成為你所說的‘人’,人不應該是自由的麽?出世不入世,既出當無緣,可秉疑而忘孤,可追索自無羈,日月以為床蓋,天地擷取衣食,富以至理,辟以性情,才是寶塔峰尖之‘人’……”


    木惜靈雙眸流光閃爍,如融雪流波,讓楚鋒失了些據理力爭的堅決,但緊握拳心,不願讓木惜靈這麽孤高走遠,哪怕終難見到這麽動人的她了。


    “那……就算你我不相識也可以嗎?”


    楚鋒語意悲戚地問。


    “……”


    木惜靈這才沒有說下去,隻是心中在做著權衡取舍罷。


    “惜靈,會不會太過‘矯枉過正’了……”


    楚鋒盡量平緩了語氣,不讓惜靈厭煩,以便更好勸說。


    “唔……是我願意這麽樣的”


    惜靈搖頭,卻不是否認,而是更嚴重的任然。


    “你真的這麽決絕麽?!”


    楚鋒咬了咬牙,從未有過這麽一種被褻瀆了的感覺在內心正反麵的低語裏贏得上風。


    “不明白嗎?”


    木惜靈隻是照樣看著楚鋒,好似如此,便能打成共識一樣,但一般結果,都是楚鋒選擇了屈從。


    “所以果斷放棄了一切過往,過往……就是那樣低賤的物事嗎?”


    “人說過往如煙,總體而言,過去的物事,總不如以後來得價值斐然;人說迴憶太淺,一經年老,便留不住三兩畫麵泛起;人說曆史厚重,追究根本,亦不曾經由曆史學得什麽”


    “所以,不都希冀更美好的明天,而輕易拋卻過去?不然你當口中的迴憶,是如何被提起的?不還是踏著去往以後的路途,捎帶委婉的棄離嗎?”


    木惜靈如是其然,比起楚鋒先前那個問題,這一取舍要來得幹脆簡單許多。


    “你知道麽?你否定的過往,是…是……”


    楚鋒沒敢說出未說出的話,那樣……太過草率了,也太過直白了,直白,也許便會直到蒼白。


    “嗬~~算了,惜靈,也許你會明白,某一天某一刻,可有時,不一定會有轉圜的餘地留存著,隻希望,你真的想好了”


    楚鋒後退幾步,這些話,真的帶著些無情,或許更像是隱晦的道別,有所保留,也有所傾向,這樣,正好,若然有事發生,一切也就不會顯得那麽突兀刻意了。


    “嗯”


    木惜靈依舊照常,太陽東起西落,世間正理。


    “我……先走了”


    楚鋒無力繼續談下去了,倒不如說楚鋒需要一段緩衝的時間,好理清已經分寸大亂的心緒。


    “嗯”


    楚鋒少有的主動道別,但木惜靈不至於需要挽留,便應答一聲,道一聲知了,分別也便順理成章了。


    灰落落地逃開那甜蜜得過分的糖彩世界,重新墜入黑暗當中,此地已無人跡在此,也沒有木門草徑,更見不到黑影在哪,輕易地讓自己隻身孤影,多麽刻薄的所有嗬~~


    沉墜沉墜,自無邊的黑暗,到無邊的黑暗,在心跳逐漸快速驟變之中,他尋找到了些許存活的感覺,身體不斷哀嚎的痛苦,也被這腎上腺素刺激分泌所掩蓋,置身亢奮,瀕臨死界,多麽令人愉悅的狀態,唯此方可解憂,方可短暫忘卻長久來襲的痛苦。


    但當唿吸局促達到極限時,便是無感之境了,僅有粗重的喘息以及咚咚的心髒搏動聲在交相唿應著,而後便在接受死亡的感召時醒來,呆滯而失神。


    睜眼時是一片神聖的金黃落蓋下來,抬手拾開在眼前打量,那金黃的紋路,卻是無端的脆弱,一揉便碎,就連聲響,也是‘吱吱’的細碎。


    一白發老翁與英魂在推杯換盞,已是醉飲微醺的狀態,而自己卻是一天為被以地為床,身上還無有一件取暖的被席,真真成了木惜靈口中風餐露宿的出世修行者,明明自己還反駁來著,可還是難免落得這麽個下場。


    “來來來,此語當浮一大白!”


    “叮~~”


    楚鋒清晰聽得這麽一句話,可偏頭去看,打自朦朧的輪廓裏映清的,是英魂在那裏獨斟獨酌,好似十分清冷的樣子。


    “醒了?”


    英魂瞥來一眼,舉杯仰首,又一口飲盡了荷葉玉酒杯中溫醇酒液,又珍惜般嘖了嘖唇,發出一聲爽賴之歎,袖袍一下招掃,案幾連著酒壺木案都收了個幹幹淨淨,獨讓楚鋒覺著自己多餘得很,擾人清閑。


    “嗯……”


    楚鋒敲了敲自己梆硬的腦袋,讓自己清醒一點。


    “剛才……我好像有聽到個老翁的聲音,還跟你喝得十分盡興的樣子”


    楚鋒不甚確信地閑問道。


    “嘖……”


    英魂不知什麽時候學來的嘖嘴,也不是在品評什麽美酒佳釀的時候了不是?


    “汝精神恍惚有些錯覺了,楚鋒,重傷初愈,且先靜養幾日罷,此處還算清幽,尋常人也進不來,可安心休養”


    英魂之碎葉坐壇間起身,掃了掃後背附在衣物上的金葉殘片,踩走在‘窸窸窣窣’的金葉毯子上,手上動作於空中點畫著,讓楚鋒沒有能說出話的空隙。


    “什麽鬼啊……”


    楚鋒不禁抱怨一聲,勉力站起身來,發覺這裏的風景實在怡人,十足契合了禪理道意,如若木惜靈見了,會喜歡的吧?!


    人總就是這副死皮賴臉樣子,好了傷疤忘了疼,又記吃不記打喜笑顏開送去整張臉讓人打個完全……


    可是……人若不是這麽一個賤胚樣子,許多事情就不好說有什麽造化了,舔狗好舔,癡女願癡,各自歡樂便是了,隻是有時出了格,一發不可收拾了便又成了可憎可恨的典型,實在不好承受哩。


    可楚鋒看著那層層鋪就的斑駁院牆,一院的暖意,可這金黃的世界外的顆顆飄白的雪花,都不免給人一些侵入人心的失意,落寞的心境,換不來喜悅心情。


    喜歡麽?還是會喜歡的,隻不過,學會換一種方式去喜歡就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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