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管束無方,讓我的學生衝撞了閣下。”聽著老師向那神父低三下四的語調,塞維麗雅不免困惑起來,印象之中,自己的這位大法師老師一向孤傲得很,就連身為羅恩親王的父親也沒見他對其如此恭敬過,引來她對這兩人的強烈好奇。


    “謬論,明明是我的弟子衝撞了閣下的學生,”從黑色兜帽裏傳來了年輕男人漠然的聲音,“不過身為老師,總需要時刻守護著自己的學生,致命的危機往往不被肉眼所識別。”


    扔下這句看似警示之語後,那名神父帶著少年騎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晚上迴到木屋後,奧維毫無睡意,還在思索著白天那名神父所說的話,對方實力深不可測,就連自己的真實之眼都無法捕捉到其體內的魔力流動,璀璨的七子加護遮蔽了所有,為他守住了全部的秘密,任何企圖窺探者注定徒勞無功。


    七子教廷如此的大人物為何會來到銀月城中?


    電光火石間,奧維感到右手臂隱隱作痛,設置在塞維麗雅身上的法術標記正發出警告,表明其遭遇了巨大的危機。


    來不及多想,他吟誦起咒語,一道憑空產生的傳送門將他吸入其中,傳送至愛徒的身側。


    銀月城郊外,一群黑袍人正挾持著塞維麗雅逃跑。


    奧維揮舞法杖,劈裏啪啦的電弧劃過黑夜,數不盡的魔法飛彈向黑袍人群傾瀉。


    爆炸聲不斷響起,人群中傳來一片哀嚎聲,趁著混亂之際,奧維衝進敵陣,將陷入昏迷的塞維麗雅奪了迴來。


    為首的麵具男氣得直跺腳,大喊道:“啊?怎麽這鬼地方還有法師?”


    他絲毫不擔心獵物脫逃,而是露著輕蔑的笑,舉起了左手,黑袍袖擺隨之滑落,顯現出藍色的龍紋,正催吐陣陣黑氣。


    “嘿嘿,無知的狂徒竟然膽敢阻擾拜龍教,就讓我傲慢之祭司圖奇大人,代行龍少女之權能,好好為你上一節神的教導課!”


    他乖戾地笑著,夜空中應聲懸浮著無數的鏡子,將奧維死死圍困住,接著從鏡中射出縱橫交錯的光束來,頃刻間反複彈射。


    奧維連忙展開七重防禦法環,但光束的攻勢似乎永無止境,人的魔力儲備相當有限,幽藍色的法環產生了裂痕。


    見到這一幕的祭司圖奇掏出了懷中的魔方,循循善誘道:“這個魔方中寄宿著愚者的靈魂碎片,數百年間還從未有人解開過,沒想到銀月城的公主竟完成了這一壯舉,老家夥識相點快把她交過來,耽誤愚者的複活儀式,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抱歉,我並不信仰拜龍教。”


    聽著對方輕描淡寫的迴複,圖奇齜牙怒斥:“把你射成馬蜂窩!看你的嘴還硬不硬!”語畢,鏡中反射的光束變得更加密集,如同繁複的蛛網般,根本無從躲避。


    防禦法環堅持不住最終破碎,奧維用身體護住塞維麗雅,仍由光束劃過自己的身體,一時間鮮血迸濺。


    他食指前伸,伴隨一陣鏗鏘有力的咒語,一個巨大冰錐霎時間朝圖奇直刺過去,卻被後者一麵巨型鏡子輕鬆吸收。


    “區區法師,也配在我麵前負隅頑抗?”圖奇好笑地看著他,並揮揮手,命令手下們包圍過去。


    這時,一道冷冽的劍鋒在黑夜中綻放,三名拜龍教信徒隨之跌倒在血泊之中。


    “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蛋來壞我的好事?!報上名來!”圖奇氣急敗壞地怒喊道。


    “見義勇為好市民一個!”


    奧維抬頭一望,發現白天遇見的那名金發少年出現在了視野中,他的身邊依舊站著那名神父。


    金發少年持劍閃電般衝至祭司圖奇的麵前,使其來不及構築鏡子陣,隻能倉促躲避。


    剩下的十幾名拜龍教信徒立刻撲了過來,硬是用血肉之軀為圖奇爭奪了施法時間。


    下一刻,無數麵鏡子故技重施,將金發少年包圍其中,光束再次反複折射。


    金發少年一麵吃力地躲閃,一麵大聲對不遠處的神父喊道:“還有多久?”


    那名神父將自己被火焰覆蓋的右手直入地麵,沉吟道:“已經很接近尼伯龍根了,躲開,保羅!”


    名為保羅的少年連忙跳至樹上,懷著忐忑的心情望向自己的老師。


    “冥獄召來!”神父冷冷地道,黑色的火焰從地脈中向上湧出,交融成龍,撕裂著整片夜空,僅是眨眼的功夫,便吞噬了所有拜龍教的信徒,連同空中懸浮的無數麵鏡子,祭司圖奇更是連句慘叫聲都沒來得及喊出。


    他走過去撿起那個魔方,嫻熟地旋轉六個麵,三秒過後,魔方複原,在火焰炙烤下,一個幽藍色的結晶物從中浮現出來。


    “的確是愚者的靈魂碎片,我收下了。”


    說著,他將右手蔓延的黑焰凝聚成一把長劍,徑直向奧維走去,用不包含感情的聲調道:“魔方的複原會喚醒被封印的愚者靈魂碎片,因此引來了拜龍教的祭司,這個女孩很可能被愚者的意識侵蝕,為了萬無一失,我需要將她在此刻斬殺,還請讓開,法師閣下。”


    奧維死死將塞維麗雅護在懷裏,舉起法杖,卻牽動了身上遭光束劃破的傷痕,一時間鮮血浸染了長袍,胸口劇烈起伏,握住法杖的手也在顫抖個不停,但他還是將自個的性命拋擲腦後,想為自己學生即將到來的死亡討價還價一番。


    “肆意犧牲無辜少女的生命,你這樣的冷血動物還配稱作什麽神父!”他大喊,嘴裏卻吞咽著血絲,一股濃稠的血腥味反複在胃中翻騰。


    “神父?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如此稱唿我了,”神父裝束的男人輕笑了起來,聲調卻愈顯冰冷,“知道嗎,他們都稱我為黑色死神、教廷的劊子手、樞機院的怪物,以及鬼王......”


    鬼王?奧維不由一陣愕然,冷汗沁出了脊背,全身不住發顫,這個稱號遠比拜龍教的愚者還要古老,史上第一次記錄這兩個字,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龍少女親筆撰寫的《龍城往事》,這本書詳盡世界之初的諸神混戰,以及龍族的崛起與爭霸。


    黑色的教袍隨風舞動,似乎與黑夜融為一體,神父緩慢舉起黑焰之劍,就要將眼前的兩人一起斬殺。


    突然,保羅衝了過來,張開雙臂擋在中間,迎著那道冷冽目光,無比堅毅地說:“愚者意識的侵蝕需要經曆一個月的潛伏期,我們可以待在他們身邊觀察,如果那個女孩真的被其侵蝕,到時再殺她也不遲。”


    看著自己的弟子阻攔在身前,神父遲遲沒有落下黑焰之劍。趁此空隙,奧維快速念動咒語,召喚出傳送陣逃入其中,隻剩下一團動蕩的灰塵無聲飄舞。


    “善良是你最大的弱點,保羅,”神父驅散了黑焰,無奈地說,“聖女也是,我也是,不可能永遠陪伴在你的身邊,總有一天,你要學會獨當一麵。”


    連句像樣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保羅握著曾引以為傲的騎士長劍,沮喪的低下了頭。


    ————————————


    “嘀嗒,嘀嗒,嘀嗒”。懷表還在計算分分秒秒溜走的時間。


    長草坡上車輪滾滾,很快將另一段鄉間道路拋在身後。天空覆蓋著絮物狀的雲,陽光半明半暗,穿透彌漫在空氣中的小水滴、散射出一地奇妙光影。


    極目遠眺時,地平線仿佛被壓縮成指尖大小,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銀月城的總督馬爾特親王殿下,得知昨夜拜龍教企圖劫持自己的女兒,連忙集結城中的精銳前來。


    神父闔起表蓋,倚靠在木屋前的走廊上,默默看著保羅獨自一人前去交涉。


    騎士瞬間將他包圍住,馬爾特更是氣勢洶洶地打量著麵前這位陌生的教廷騎士。


    保羅神情自若,年僅十四歲的他麵對這種場景早已穩重許多,將食指上的古樸戒指摘下遞給馬爾特看。


    戒指內壁七子親刻的訓誡之語表明了對方地位超然的身份,馬爾特立即單膝跪地行禮,並恭敬地將戒指歸還。


    隨後保羅告知他塞維麗雅的身體狀況無需擔憂,但自己需要在此看守她一個月的時間。


    “誠然惶恐,竟要勞煩您這樣尊貴之軀來守衛我的女兒。”馬爾特沒有多想,當即率領騎士返迴。


    喧囂的人馬已然遠去,這片養老勝地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風車仍舊緩慢轉動著,汲取著清澈的溪水,發出連串清脆響聲。


    奧維讓人偶簡單地為他包紮好傷勢後,蹣跚著走出了木屋,剛好看到這一幕,扭頭對神父說:“像他那樣特別的弟子不可能長久陪伴這漫長的旅行吧?”


    “為此我才要打磨他到極致,我會收集全部的愚者靈魂碎片,這樣在我死後,他與聖女就可以從容應對通天塔的封印。”神父緩緩敘述。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裏,保羅與塞維麗雅這對少男少女,徹底打成一片,相互間收獲了一段珍貴的友誼。


    田裏的麥芒長勢旺盛,植株將近一人高,兩人穿梭在這金色的國度裏,微風拂過,在麥圈中蕩起一片接著一片的漣漪,隻聽見葉片搖擺時發出的沙沙響,伴隨著一陣歡聲笑語。


    兩位老師則極具耐心地躺在藤椅裏,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中,悠閑地品起了茶。


    時光飛逝,神父最終沒有從塞維麗雅身上發現愚者意識侵蝕的痕跡,於是分別之日來臨。


    這天,木屋裏忽然傳來一聲爆炸聲響,驚得奧維慌張前去察看。


    人偶齒輪蹦的滿屋都是,空蕩蕩的胸膛裏傳來黑火藥的刺激性氣味,始作俑者塞維麗雅抹了抹臉上的油汙,還想領著保羅繼續探討那複雜又精密的人偶構造。


    奧維沉下臉來,當即嗬斥她去抄寫《魔法紀要》四十遍,看到神父走了進來,向他訴苦道:“等你以後也有了女學生,就會體會到我此刻的辛酸了。”


    “那必不可能,保羅將是我唯一的弟子。”


    “先別急著妄下定論,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


    臨行之際,保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當他想要對奧維說些什麽時,神父忽然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並搖了搖頭,然後徑直離去。


    奧維目睹著神父帶著金發少年離開了這間木屋,很快身影濃縮成兩個小黑點。


    這時他來到書桌前,先是望了一眼氣鼓鼓的塞維麗雅,隨後打開迴憶錄《逐影的悲歎者》,在最後的扉頁上寫下卷尾語。


    “黑暗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它是永恆的......凡是光明照不到的地方,那便是黑暗。而那光明,猶如無盡黑暗中的礦藏,盤旋在黑暗之中,用那隱秘和偉岸的力量,留下一個又一個清新的噴泉與水井。”


    “光明就好比逐影者,逐影者則好比風中搖曳的火燭,在無盡夜色的包圍中緊張地前行著,即使有火燭熄滅的那一天,他們的結局也遠未結束,必將由其弟子繼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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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鄉間田野道路上,知更鳥掠過多變的喉音,在頭頂上成群盤旋飛過。


    與此同時,神父忽然停下腳步,迴頭望向保羅:“我對你說過,大預言術不要隨便使用,它的代價需要消耗施法者的生命。”


    “牧大人,可我不明白,為什麽您剛剛要阻止我告訴他們的未來?那個叫奧維的法師最終會成為拜龍教的祭司,就在銀月城的公主死在他的懷抱之時,我想......他們如此純善,本不該在最後迎來悲劇的命運,提前告知的話,他們或許能夠避開......”保羅低垂著頭,雙手死死攥著繪有十字徽章的白色披風,聲音越來越小,幾乎細不可聞。


    名為“牧”的神父將手放在了他的頭上,黑色的瞳孔不帶絲毫感情,直直地注視著他,


    “身為教皇,你必須永遠記住自己並不是神,隻是一介凡人。”


    悵然若失,保羅灰色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呆愣片刻後,猶豫和遲疑不複再現,隨即跟上恩師的步伐,踏上尋找下一塊愚者靈魂碎片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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