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特·傑伊長滿胡茬的下巴恰到好處地卡在啤酒杯上,他半睜著眼,不時打個酒嗝,看起來和酒館裏其他醉客如出一轍。


    但是他遠沒有看起來那麽醉,至少他自己這樣覺得,正像灌木叢裏的獅子似的、盯住每一個進出酒館的客人,橫放在大腿上的短刀也沒有他的眼神銳利。


    ——不知死活的蠢貨們。


    他暗自冷笑,同時又混雜著些許自嘲,就即將到來的結局而言,自己的淒慘命運未必比他們高明多少。


    從魔女茶會潛逃出來開始,這家熱鬧的小店盡是招待些個三流角色,等待對象遲遲沒有露麵,內心也不免煩躁起來,自己的小命僅在這數刻鍾之間。


    羅特吐出嘴裏的嚼煙,摸摸口袋裏的幾枚銅幣,他決定小睡片刻,再為之後的逃亡發愁。


    半睡半醒間,他在紫夫人宅邸目睹過的恐怖一幕再次浮現在腦海,令身體止不住顫抖。


    雖說在加入魔女茶會之前,早就對邪祟的黑魔法有了心理準備,但在宅邸隱蔽地下室中所進行的黑暗儀式,還是超出了他的認知與驚懼。


    前天夜裏,他像往常一樣,伺候完魔女茶會的一名貴婦後,閑著無聊在走廊上吹夜風。突然,半夜抬進宅邸裏的棺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紫夫人將死人往家裏抬,他還是頭一次碰見過。


    於是,在強烈好奇心的慫恿下,羅特一反謹小慎微的常態,悄悄尾隨其後。


    抬棺材的是四個生麵孔,他們表情僵硬,瞳孔無光,動作出奇的一致,機械的步伐猶如一具具人偶。


    一路上,銀色的棺柩咣當咣當地響,混雜著極為銳利的唿吸聲,硬要形容的話,就像某人在不斷掙脫鐵鏈的束縛,為幽靜的深夜增添幾分詭譎意味。


    憑借對這座宅邸的輕車熟路,羅特成功避開巡夜的女仆,跟著抬棺材的四個男人來到一處隱蔽的地下室門前。


    負責接應的人再熟悉不過,正是紫夫人的貼身女仆艾琳。她修剪整齊的銀色短發始終透露著一股冰寒氣息,銀色的眼眸不著痕跡地掃視著周圍。


    躲在石柱後麵的羅特連忙屏住唿吸,強自平息那跳動頻率過快的心髒。


    “抬進去。”艾琳淡淡地命令道,四個傀儡般的男人應聲將棺材抬入地下室裏。


    直等到那嬌小的身影完全消失於視野中,地下室的門再次被關閉後,羅特這才躡手躡腳地從陰影的角落裏走出來。


    此刻,一個不小的野心正在醞釀。這扇門後一定隱藏著紫夫人的秘密,如果自己能夠知曉,說不定就能將其作為要挾她的把柄。


    他思忖再三,終於決定幹成這一票。


    羅特將短刀咬住。他開始蛇一樣滑向緊閉地下室的牆角,任何見過他的人都無法想象,他這樣的彪形大漢怎麽能擠進那一道一尺半的影子裏,然後沿著半個指甲寬的門縫裏鑽了進去。


    地下室比想象中的要大,也更陰森。隻有牆壁上懸掛著的火盆冒出巴掌大的火光,投射在中央的祭台上。


    羅特大半個身體仍舊擠在影子裏,隻露出個腦袋暗中窺伺裏麵的情形。


    兩個淩空的大鐵籠被懸掛在祭台的兩側,裏麵填滿了身穿黑色兜帽的黑魔法信眾,羅特上下打量他們,發現裏麵有不少熟麵孔,正盤腿而坐,雙眼緊閉,口中低吟著深沉的咒語,以進入“冥想”狀態。


    他繼續往下看,隻見那個冷漠女仆輕揮了下手,四名壯漢齊力將銀棺抬上祭台,隨後抽去柳釘與木棍。


    棺材打開了,裏麵裝著的竟是一具鐵處女。


    “咣當”、“咣當”,堅硬鋼鐵包裹下,鐵處女不停地抖動著,像是某個東西急於從她內部掙脫而出。


    壯漢們一言不發地將沉重的鐵處女從銀棺中搬出,然後死死鎖在祭台的凹槽中。


    設置於祭台底座的魔法陣隨之發出藍色光芒,在這光的照耀下,鐵處女漸漸安分下來。


    關在鐵籠裏的信眾們的吟唱聲愈加響亮,迴蕩在寬闊的地下室內。不知為何,當咒語傳入耳中後,對黑魔法知之甚少的羅特隱隱感覺到這段咒文似乎用於某個古老的召喚術。


    內容中不斷重複著某個神祗的名字,他無法分辨,卻又無比篤信,這個名字並未被記載於七子教廷的聖典之中,當屬異端教會所信仰的邪神。


    陰冷的風不合時宜地襲來,羅特感到全身都在顫栗,似有遙遠的迴音正在耳邊低喃。


    至此逃跑才是上策,這已經不是他這介凡人所能觸及到的了。


    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確切地說,已醞釀完成的野心不讓他就此退去,這個秘密無論如何也要掌握到,屆時,渾身騷勁的紫夫人也得受製於他,乖乖躺在床上撩起纖薄的長裙,任他采擷。


    野心帶來的膨脹興奮戰勝了恐懼,他睜大著瞳孔,躲在影子裏繼續觀看黑暗儀式的序曲。


    絲線般的事物突然從鐵處女內吐出,如同巨大的蛛網,遍及整個地下室。


    線的末端則直直地插入鐵籠信眾們的身體裏,之前深沉的咒語合吟戛然而止,他們緊閉的眼睛依次睜開,虛無地望向天花板。


    艾琳朝壯漢們點了點頭,其中一名壯漢隨即跳上祭台,一把掀開了鐵處女的麵罩。


    那是美得令人窒息的少女麵龐,如火焰般的紅發在空中飄舞,她的神情無比沉靜,看起來隻是在小憩。


    羅特咽了口唾沫,他自以為閱女無數,可見到眼前的少女時,才驚奇地發覺,過去所接觸的女人是何等庸脂俗粉,白白浪費了二十幾年的好時光。


    艾琳走近祭台,嘴邊勾勒出一抹笑容,對著被關在鐵處女裏的少女說:“該醒了,公主殿下。”


    話音剛落,紅發少女睜開了沉睡的雙眼,那鎏金色的眼眸迅速被染成至深的血紅色,一度傳送至蛛網般的絲線上,進入鐵籠裏的信眾身體內。


    也就是在這時,羅特見識到了有生以來所聽過的最為慘烈的哀嚎聲。


    “冥想”中的黑魔法信眾們瘋狂地抓著自己的臉龐,鮮血淋漓,口吐白沫,眼睛裏充滿著血絲,以至於流出血來。


    他們嚎叫著,掙紮著,從紅發少女傳送來的血紅氣息根本超出了他們的身體承受範疇。


    理智退去,嗜血屠殺輕鬆支配了他們,使得肌肉發生異化,屬於人類的身軀不斷變形,淪為童話繪本中的怪物形象。


    嚎叫聲轉為了野獸的咆哮,他們撕扯著,鐵籠的鋼管竟被生生扭到變形。


    “這就是死狂病?名不虛傳啊。”銀色的眼眸中微微露出輕蔑的神色,艾琳毫無畏懼這些已經喪失人性的怪物,一臉平靜地對壯漢們命令道,“再多帶來些信眾,公主每次蘇醒的時間間隔相當有限,必須要趁此製造足夠多的死狂病者。”


    見到這一幕的羅特早已將野心之火生生摁滅,聽這話的意思,這個狠毒的女人竟要將魔女茶會的所有男人當作祭品。


    他縮迴影子裏,頭也不迴地逃出地下室。


    在奔跑的同時,身後隱約傳來紫夫人進入地下室的聲音。


    “‘武器’,準備好了嗎?”


    沒有絲毫停留,他喘著氣撒腿就跑。


    逃出了那座宅邸,逃出了這片密林,接著越過分割上下兩個城區的河道,精疲力竭的他還是覺得自己逃得不夠遠。


    在迎接第二天的黎明時,他下意識地想到,這座城要完了。


    ——要逃出這座城,逃到遠方去!


    羅特隻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座位周圍的黑暗讓他稍微感到一些安慰。喧囂的酒客們對著衣著暴露的女招待吹起了下流的口哨,一副醉生夢死的模樣。


    喝下一整杯苦麥酒,酒精卻無法麻痹腦中剛剛浮現的那段可怖記憶,他拚命按住抖個不停的右手,直到一個身穿黑色教袍的男人出現在酒館門口。


    那個男人先是向屋內的醉客們掃視了一眼,等確認羅特的座位後,才徑直走過來。


    “主教大人,別來無恙啊。”羅特強裝笑意地邀請白牧坐下,還貼心地送上一杯啤酒,語氣謙卑至極,無論如何,眼前這個男人可是自己當前的救命稻草。


    白牧懶得和他寒暄,從懷中掏出一張三十萬聖金幣的票證以及印有樞機院主教的通關文書,直截了當地道:“你想要的東西就在這裏,那麽,我要找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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