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雪,落入京都。鵝毛雪毯鋪得天地一片白色。


    石楚潔神色空茫,呆坐在柔軟的床榻上,思緒混亂。


    這時,一個身著淺粉衣裳做精細打扮的丫鬟進屋,端來一碟子吃食和藥湯。丫鬟元珊瞧見小主人披著單衣半坐於床上,床簾正隨冷風輕鼓,立即手疾眼快地將外敞的雕花窗關上。


    “小姐快來喝湯藥呀。若是不喝藥,身子怎會好呢?”她苦口婆心的模樣,是怕極了小姐又耍性子撒掉湯水。


    石楚潔微斂眼簾,清了清沙啞的嗓子:“元珊,堂姐從江南迴來了嗎?”


    元珊聽了身子一僵。知道小姐不喜歡即將進門的堂姐,她迴答得吞吞吐吐:“小姐,他們早些時候就進城了呢,現在正在見石老爺。”


    石楚潔搖搖因發燒泛著紅暈的小臉,強打起精神。她盯著呆愣愣的元珊,語氣堅定:“帶我去見她,帶我去見他們!”


    她暗自咬著牙,將淚水收迴眼眶。重迴到九歲,她絕不會再任石悅宜宰割了。


    ……


    石悅宜是她的堂姐。失去雙親的石悅宜從江南北上,走進繁華奢靡的京都。她周身氤氳著江南女兒的溫潤柔和,第一麵便輕而易舉奪得了石家上下的喜愛。


    唯有前世的石楚潔,因著從小被當成獨苗苗長大,害怕新來的堂姐會分走父親母親的寵愛。於是在石悅宜迴門前幾天大氣一場,閉門不出,強嘴說絕不會去見堂姐。


    可在石悅宜的柔情攻勢下,石楚潔很快也將她當作自己親生姐姐。


    她的悅宜姐姐自她九歲起便時不時給她灌輸入宮選秀的好處。在石悅宜口中,能當選上皇帝妃嬪是一個女子德行倍受讚揚的證明,是會令石家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不諳世事得有些愚蠢的石楚潔信了,十三歲那年瞞著所有人呈遞上自己的姓名,甚至偷溜出府參加初選。


    進宮時的石楚潔還以為石悅宜是為自己好,可在宮裏摸爬滾打一年後的石楚潔明白了。


    那一年裏,她的好姐姐奪去自己小時候定下的姻親,風風光光嫁入宰相家。而自己,充盈大自己三十餘歲的九五至尊的後宮,被鎖在四麵朱牆內,受盡苦楚不能言道。


    想到這,石楚潔眼眶不禁盈滿淚水。她邁開小腿走得飛快,隻為了確定自己的重生不是一場夢境。


    石府的飛鳥廳。廳中笑聲不斷,不久後又夾雜著哭噎聲。


    現年已十二的石悅宜立在石老爺座下,一張臉不見風塵仆仆,反而瑩潤如玉,隱隱有絕代佳人的雛形。她淌著淚眼,欲哭不哭,顫音說道:“祖父,今後悅宜在石府住下,定不會給祖父添麻煩,一定聽您的話。”


    石老爺閉上眼,重重地歎息。再一睜眼,渾濁的眼裏有些許憐惜。


    那逆子當年衝氣分家,下至江南成府,後來再也沒有迴來。如今遭了報應,與其妻雙雙入土,隻留下可憐的悅宜孤零零一人。


    他歎道,言語間多有維護:“悅宜,今後莫再說這樣的話。你也是我的孫女,哪有麻不麻煩一說。你就將石府當作自己家,不要拘束自己。”


    石楚潔聽完這爺孫倆的對話,理理著裝,悠然從正門進入飛鳥廳。


    她大病未愈,腮上飛紅襯得人更是嬌俏可愛。仔細看,小臉上的五官比之石悅宜更為大氣,隻是同樣還未長開。


    小女孩看見淡雅素裝的石悅宜眼前一亮,驚道:“這就是悅宜堂姐麽?”那嗓子簡直軟如雲朵。


    石老爺見石楚潔願見石悅宜,更是欣慰地撫掌,旋即招招手,直接讓身量不大的楚潔坐在自己的腿上。


    穿金帶銀、粉雕玉琢的京城貴女依賴著從小寵溺自己的祖父,正是一幅天倫之樂的場麵。


    石楚潔撒嬌般在祖父懷中拱拱腦袋,強行將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擠迴去。


    真好,祖父還沒逝世,石悅宜也還沒得勢。


    她揚揚下巴,矜貴地上下打量麵色蒼白的石悅宜,臉上綻開親近的笑容:“堂姐,以後你就是我的姐姐啦!等會兒下去,我把我的珠寶發釵分你一半好不好?你以後可要像元珊姐姐一樣寵我!”


    底下的下人偷偷瞄一眼咬唇低眉的石悅宜。她身上果然沒有半點首飾呢!看來江南的分家混得也不怎麽樣嘛!這麽一來,他們多少換上了看待窮親戚的眼神。


    而且,元珊可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小姐這麽說話,究竟是喜歡悅宜堂姐,還是不喜歡呢?


    眾人又悄悄打量粉團子,發現她笑意純真,想來是沒有藏任何壞心思的。看來隻是太過溺養,說話有些不顧及門道。不過石府從小看到大的嬌女,是有不拘小節的底氣的。


    石老爺聽了更是哈哈大笑,但又掐了掐自己孫女白潤的臉頰:“乖孫女喲,今天怎麽這麽大方了?祖父說了,多了個姐姐,就多了個人疼你寵你,你怎麽現在才轉過來腦筋?”


    “倒也好,楚潔,你領著你堂姐下去,帶她逛一逛院子。”石老爺放下縮在自己懷裏的孫女,如此吩咐。


    石楚潔仰視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石悅宜,氣質卻不輸年長的石悅宜,語氣中多有命令之意:“姐姐,我帶你去別院。”


    別院繁花似錦,由當年在世的石夫人精心培育。這裏是石府女眷居住的地方,石楚潔的院子在頭一個,占了最好的地勢,剩下的空院子稍稍偏些。


    身前的小女孩兒深諳石府地形。路上無論是誰,遇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打聲招唿。目睹這些,石悅宜微微咬唇,心底裏充滿了驚懼。


    她絕對沒有猜錯,這個麵容可愛的大小姐方才就是在故意給自己找難堪。如果真住在了石楚潔的鄰院,自己今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想到這,石悅宜糾結片刻,終於磕磕絆絆開口:“楚潔,我看這別院裝飾這麽漂亮,我是不必住的,不知道別的地方還有沒有空院呢?”


    石楚潔倒是真被問倒了。她將石悅宜領到鄰院,真沒有存著方便自己捉弄她的心思。前世石悅宜便是住在鄰院的。至於哪裏還有院子空著?


    她一臉正色,眨巴眨巴無垢無暇的鳳眼,“可是姐姐,剩下的院子隻有男院了呢。”


    是了,她那位久居邊疆戰場的哥哥還沒迴來,因此院子還是空的。


    石悅宜聽了連忙擺擺手:“那於理不合。那我就謝過妹妹,在這兒住下了。”


    石楚潔笑意盈盈,頗為大度地說:“沒事的,姐姐。今後有什麽需要,盡管跟我說。”


    她心裏,卻已經沒有在想石悅宜的事情,反而開始極為擔心自家五年未迴的哥哥。


    怎麽會完全忘記了這麽個人呢?但也不怪自己對他印象不深。前世,這位隻在小時候見過的親哥哥可是在不久後便戰死沙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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