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這已經是他來到申城的第三天了。


    躺在床上,梅花睜開眼睛,默默掀開被子坐起。


    按照師父的吩咐,他來到了申城,在今天,他需要把那封信交給一個人。


    雖然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但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他隻要按照師父說的去做就行了,畢竟師父不可能害他。


    狐狸從夢中驚醒,全身肌肉緊繃著,直至看到梅花,才慢慢鬆弛下來。


    “唔……”狐狸爬過去,蹭了蹭梅花大腿,便被梅花抱起,放到肩上。


    提上木箱和長劍,梅花推門走出,恰好撞上薑櫻從自己的房間裏走出。


    薑櫻轉頭遙遙望向梅花,注意到了他手裏提著的東西,眉毛一挑,驚訝問道:“小弟,你這就要走了?不再多待幾天?”


    梅花點了點頭,淡淡道:“有事要做。”


    望著梅花,薑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因為她知道以扶搖觀這一派的性子,可能今次別離之後,他們下次相見可能就要到五年、十年甚至是幾十年後了。


    居無定所、四處漂泊,隻有在尋到傳人之後才會迴到扶搖觀,幾乎是這一派每一代都會做的事情。


    在扶搖觀傳統教育下長大的梅花想來也不會相差太多,而且他們根本不會在意名聲,斬妖除魔、鋤強扶弱隻是因為他們自己想要去做,而不是在意那個‘大俠’的名號。


    不過以前隻是因為消息不流通,所以扶搖觀傳人行俠仗義的事跡才不會被大肆傳播,而現在通訊技術已經發展起來,哪怕千裏之外發生的事情也有可能在一兩日後見報,不用擔心找不到人。


    薑櫻頗為複雜地笑了笑,擺手道:“一路順風!”


    梅花拱手一禮,便轉身下樓結賬,走出客棧時抬頭望了一眼天空。


    鉛灰色的陰雲從天邊駛來,獰笑著蓋過太陽,將晨曦遮蔽,撒播陰暗。


    大街上,一些人已經提前裹上冬衣,從昨天開始,霜寒便開始滲透天地,使得溫暖不再。


    起風了!


    梅花邁開腳步,向市中心靠近城北的一座鍾樓走去,前兩天他了解過,師父信中所指的地方就在那裏,收信人會在辰時的時候到達那裏。


    之後,他就可以去追殺那隻吸血鬼了。


    在一旁的早餐小攤上買了幾個包子,掰開其中兩個,把餡料喂給狐狸,梅花站在鍾樓前,一口下去便將一個大包子咬下大半。


    份量還挺足,以他的飯量,吃八個就飽了。


    梅花站在‘幾’字型的街道上,背後就是古舊的鍾樓,兩口一個大包子,安靜等待著收信人的到來。


    一陣冷風吹來,狐狸身體一顫,翻下梅花肩膀,鑽進了衣襟裏頭,這才暖和了點。


    車來車往,人來人往,梅花站在寒風肆虐的街道上默默觀察、等待著。


    遠遠的,他就看到了一個身著修士服,胸前懸掛著一個齒輪的番人在人群中宣揚自己信仰的宗教的教義。


    另一邊,已經有兩個巡捕穿過人群,向那個修士走了過去。


    很快,那邊就起了爭執。


    其中一個巡捕按著佩刀,沉聲問道:“這裏不是宗教場所,不允許私自傳教,你提前申請過了嗎?”


    “不,沒有,但是……”那番人修士一臉茫然地操著生硬的官話迴答。


    聞言,另一個巡捕便轉過頭去揮手驅趕,“都散了,都散了!”


    原本已經聚集在周圍的人群就此一哄而散,番人修士也急眼了,急忙揮舞雙手叫喊:“noliteire,ne!”1


    可是其他人根本聽不懂他的挽留,甚至沒有迴頭看一眼。


    一個巡捕看了他胸前的齒輪一眼,嚴厲警告:“迴到你們教堂去,若非陛下與國師心善,汝等休想在大曦傳教!”


    番人修士臉色驟變,破口大罵:“萬機之主,將懲戒,汝等!”


    “那就讓它來!”那個巡捕嗤笑一聲,“我們申城的神機炮自從建成之後還沒用過呢!”


    那番人被氣得嘴唇直哆嗦,雙拳也捏得緊緊的,臉色漲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氣急敗壞的他扭頭就走,向城東的方向走去。


    “估計是新來的……”


    “如果不是新來的哪有那麽傻……”


    那兩個巡捕不屑地笑了一聲,也轉身離開,他們還要去其他地方巡邏。


    梅花耳聰目明,把全程看在眼裏,聽在耳中。


    機械神教,或者說‘機械兄弟會’,崇拜一個被他們稱唿為‘萬機之主’的神靈,在申城和羊城各有一個教堂。


    外在表現是將任何機械裝置看作神靈的傑作,是發明家們在萬機之主的引導下把‘機械’帶到了世間,而不是人們通過汗水和努力將其創造出來的。


    當初師父對他們的點評是‘愚昧’,試圖把不可知論撒播人間。


    但也隻有這種愚昧才可以襯托出大曦文明的智慧與強大——這是師父的原話。


    “可是扶搖觀梅花梅道長?”


    這時,耳畔傳來一個聲音,梅花輕吸一口氣,從遠處收迴視線,迴頭看向自己身旁。


    接著,一張蒼老的麵容映入眼簾,這個身穿棉襖的老人向他笑了笑,伸手引導,“梅道長,請!”


    他剛才沒有察覺到這個老人的氣息……


    提起放在腳邊的木箱,梅花被老人請上了一輛四輪馬車。


    車廂內部的一個角落擺著一個銅爐,熏香嫋嫋升起,地板鋪上了一層皮毛,中央擺著一張矮桌,矮桌旁也坐著一個老人。


    隻不過這個老人更加蒼老,皺紋已經堆滿了整張臉,頭上毛發更是無比稀疏。


    然而,這位老人的眼睛仍舊清澈明亮。


    老人抬手指向對麵的位子,和藹一笑,“坐。”


    梅花脫下鞋子,放到鞋架上,把木箱靠在矮桌邊上,盤膝坐下。


    老人沒有馬上詢問,而是拿起茶壺,給梅花沏了一杯熱茶。


    身下忽地一震,馬車便行駛了起來。


    梅花捧起茶杯,默默喝了幾口,感受著舌尖的甘甜,沒有率先開口。


    “算算時間的話,我和你的師父應該是同輩人,可是五年前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那副模樣……”老人突然出聲感慨,“修行者,真是好啊……”


    梅花沉默著,一言不發。


    長輩們的事情不是他可以隨便摻合的,更何況現在這位長輩是在感慨過去,不適合發言。


    車廂內又安靜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老人才又沙啞著聲音問道:“妙元子……仙逝了吧?”


    “……是的,師父在三年前就已離世。”沉默了片晌,梅花點頭道。


    聞言,老人歎了口氣,“也是,當年他受了那麽重的傷……他本來應該能活更久,卻因為那傷勢,‘短短’三十年之後就已離世……”


    歎息之後,老人又看向梅花,“妙元子有什麽東西讓你轉交給我嗎?”


    梅花默默打開木箱,從中取出那封信,交給了老人。


    老人拆開信封,展開觀看。


    車廂內無比安靜,就連狐狸在這時候都不敢出聲來打破這份寂靜,總感覺很危險。


    “遮蔽天機……”突然間,老人嗬嗬一笑,“原來如此。”


    他將信紙折好,放迴信封,推迴給梅花,笑道:“這也是你師父的遺物,收起來吧,等什麽時候想看的時候,拆開來看看,這裏麵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這時,馬車停了下來,之前請梅花上車的那個老仆拉開駕駛座和車廂之間的擋板,露齒一笑,“老爺,梅公子,地方到了。”


    老人微微頷首,然後看向梅花,“下車吧!”


    老人擺手拒絕了梅花的攙扶,撐著矮桌站起,這時候梅花才發現這個老人即便佝僂著腰背,也隻比他矮了那麽一點,當年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是相當高大。


    拿起拐杖,在老仆的服侍下穿上棉鞋,老人走下馬車,麵對著海風眯起了眼睛。


    梅花跟著走下來,隻見眼前出現了一片大海。


    白沫輕拍沙灘,陰雲籠蓋海麵,海鷗在陰雲之下不疲盤旋,顏色偏深的藍色海洋從遠處升起浪濤,洶湧而來,擊石拍岸。


    天色陰暗,然梅花眼中卻是有著萬丈光芒幾乎要衝破穹頂。


    梅花望著那個老人佇立海岸的背影,默然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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