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瑜不顧在她身後大吵大嚷的蕭元吉,徑直上了樓,進屋後把門一拴,把所有的熱鬧與爭吵都隔絕在外。


    她倚著門,摸了一把自己的臉。


    摸到一片冰涼的淚水。


    她笑了。


    眼淚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滑下來的,如果是在跟蕭元吉對峙的時候,那未免也太丟臉了。


    笑完,她咬緊了唇,眼淚洶湧。


    水盆裏有幹淨的水,她走過去用雙手掬了一把,往臉上潑。冰涼的水將她熱意氤氳的雙眼給封住,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然後把雙手浸在水裏,一遍遍清洗手腕。用皂莢搓了三四遍,手腕處的皮膚都紅了,她才停手。


    盆裏的水已經渾濁,卻依稀可以照見容顏。阮瑜對著水麵上的自己愣了一會兒,然後慢吞吞的走到床邊,背靠著床沿坐在了地上。


    她閉著眼,放空自己。


    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考慮,就這麽安靜的,自己待一會兒。


    慢慢的,心情就平靜下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待了多久,隻知道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外麵天色已黑。


    她撐著床站起來,去開門。


    門打開的瞬間,她愣了下,因為眼前的人很高,需得她抬頭去看。發呆太久導致腦子有點兒遲鈍的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這人是誰。


    陸野,沒錯,是陸野。


    “你……”


    陸野笑笑,把手上拎著的食盒提起來,“給你送點兒吃的。”


    她中飯和晚飯都沒吃,照理說這會兒應該餓的心慌了,然而托蕭元吉的福,她一點沒感覺到餓。


    阮瑜扶著門的手鬆開,往屋裏麵走,“謝謝你。”


    飯還是要吃的。


    陸野進了屋,把門關上,然後把菜一樣一樣的從食盒裏拿出來。筍雞脯、蒸蛋、三鮮湯和炒野菜,都是熱騰騰的,清淡不油膩。


    阮瑜覺得很神奇。


    為什麽這個陸野總能從千千萬萬不同的菜裏,挑中她吃的那些。


    是她的口味太大眾化了嗎?


    食物的香味在空氣裏散開的刹那,饑餓一下子席卷上來,讓阮瑜有點兒難受。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蛋羹送進嘴裏。


    陸野在她旁邊坐下來。


    他不說話,就看著她吃。正好阮瑜餓的厲害也無暇顧及他,就一門心思的吃著。阮瑜吃飯比較慢,細嚼慢咽,等差不多吃飽已經過去了很久。


    阮瑜這才有心思去想自己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那個,明珠瑩珠呢?”她問。


    陸野說:“在隔壁休息呢,放心。”


    “哦。”阮瑜點點頭,“可以叫她們迴來了。”


    陸野看著她,一動不動。


    “怎麽了?”阮瑜尷尬的笑笑。


    陸野垂下目光,“你……真的不迴去了?”


    阮瑜忽然意識到什麽,臉冷下來,“你是來勸我的?”


    “不是。”陸野皺了皺眉,“我是想說,如果你真的不想迴去,我可以幫你。”


    阮瑜愣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才跟她認識沒多久的西涼侯,會告訴她“我可以幫你”。


    這麽多年,她身邊的所有人,包括至親,都沒有對她說過這句話。


    他們隻會說“我是為了你好”。


    事實上是為了她好,還是為了他們自己好,就不得而知了。


    阮瑜盯著他,不可否認心情是震撼的,以至於有點兒語無倫次:“你為什麽……你完全不必,真的,你幫我,就是和我爹作對。”阮瑜搖頭,歎了口氣:“你真的不必同情我。”


    上次在西涼侯府,陸野已經幫了她一次。雖然爹娘沒有追究,但不代表次次都不會追究。


    陸野說:“我不是同情你。”


    阮瑜撐著腦袋笑了,“你幹嘛這麽緊張。同情就同情唄,有什麽不敢講的,我又不介意。”


    陸野抿了抿唇,沒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阮瑜道:“其實上次我就跟你說過了,我跟蕭元吉的事,你別插手,會連累你。要怎麽做,我心裏有數。”


    陸野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阮瑜側過臉看著他,“現在外麵住些日子。”


    “然後再迴去?”


    阮瑜“啊”了聲,笑了,“對呀。”


    陸野表情不太好看。


    “我可以給你安排一個蕭元吉找不到的地方。”


    “然後呢?”阮瑜笑著問:“你被我爹貶斥,權力盡失?”


    陸野眯了眯眼。


    阮瑜站起來,走到床邊把窗戶打開,風灌進來,吹的她發絲淩亂,屋裏的蠟燭也跟著晃了晃。


    陸野過去。


    “我不能拋棄我的家人,也不忍心讓你為我受難。他們會允許我掙紮,但不會允許我掙脫。”阮瑜抬手,抹掉眼角滾落一滴淚。


    “不過,還是謝謝你。”


    阮瑜仰起臉,對他笑了一下。


    她的眼神朦朧,被燭光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格外溫柔醉人。


    陸野心神一曳。


    一陣風吹滅了蠟燭,屋裏暗下來。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阮瑜有些緊張,下意識的朝陸野所在的方向抓了一把,“陸野?”


    小姑娘聲音壓的小小的,生怕驚動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她碰到了陸野的腰。


    阮瑜鬆了口氣,也沒管自己抓到了什麽,趕緊拽著那片衣料,佯裝鎮定道:“應該是風把蠟燭吹滅了,你能不能去點一下?”


    腰間傳來窸窸窣窣的癢感,陸野僵了僵,抬手,握住小姑娘的手腕,把她的手從自己腰間拿開。


    “那我去點,你自己站在這兒?”陸野嗓音低啞。


    這荒郊野外的周圍一點光也沒有,連月亮都躲在雲裏不出來,阮瑜什麽也看不見。


    “我……害怕。”阮瑜紅著臉坦誠。


    她怕黑怕的厲害,有人在還可以忍一忍,沒人在的話……那就是一場慘劇。


    陸野在黑暗裏笑了一聲,“那我拽著你,你慢慢走。”


    阮瑜忙點頭,忽然想到陸野看不見,又“嗯”了一聲。


    陸野常年帶兵作戰,夜視能力比普通人好很多,隻要有一些微弱的光線就可以看清全部。他早知道蠟燭在什麽地方,路過的時候卻繞了過去,故作苦惱道:“你看見蠟燭了嗎?”


    “沒有。”阮瑜弱弱道。


    她什麽都看不見啊!


    陸野:“那再找找。”


    “好。”


    阮瑜根本沒法兒“找”,她一隻手的手腕被陸野扣著,另一隻手到處摸,生怕自己走著走著撞到什麽,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要栽跟頭這件事兒上。


    陸野看著小姑娘在空氣中胡亂揮舞的手臂,無聲笑了笑。


    過了好久,陸野終於“摸”到了蠟燭,“在這兒。”


    阮瑜欣喜不已,“那你快點上。”


    陸野拿起旁邊的火折子,吹了一口,然後往蠟燭頭上懟,火苗躥起來。


    阮瑜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


    陸野把手放開,刹那間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紅痕,在她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陸野皺起眉頭,“對不起,我剛剛是不是太用力了?”


    阮瑜看了自己手腕一眼,搖頭:“不是。這個是我自己搓的。”


    陸野看著她。


    阮瑜破天荒跟人聊這麽多關於蕭元吉的話題,不介意再說一點,“這隻手腕被蕭元吉拽過,我覺得惡心,所以洗了很多遍。”


    陸野眼神驚訝。


    他本來以為,阮瑜僅僅是不喜歡蕭元吉。


    卻沒想到是厭惡。


    是有多討厭這個人,才會抵觸到連這種程度的接觸都無法忍受。


    “那我呢?”陸野似不經意的問:“被我拽過了,也要洗這麽多遍?”


    阮瑜尷尬的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隻討厭蕭元吉而已,別人的話……沒事。”


    你的話,沒關係。


    但這麽說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所以她隻能用一個“別人”代替。


    陸野勾了勾唇角,轉身去關窗,“風大,小心別著涼了。”


    “……哦。”


    “我走了,把你丫鬟叫過來。”陸野走到門口,笑了笑,“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好。”阮瑜迴他一個微笑。


    不得不說,和陸野聊過了之後,她心情輕鬆了很多。


    陸野推開門,一隻腳已經跨了出去,身子半朝著她:“晚安。”


    阮瑜點頭笑笑,“晚安。”


    陸野最後看了她一眼,把門關上。


    *


    明珠的臉又紅又腫,雖然不怎麽看得出來是五個指印了,但是非常醒目。


    瑩珠已經幫著用冰敷過,消下去不少。隻可惜這裏沒有藥鋪,買不到舒痕化瘀的藥膏。明珠對著自己這張臉心情極為低落。


    阮瑜親自檢查過明珠的傷勢,心疼不已,隻恨自己給蕭元吉那巴掌還是太輕了。


    男人力氣天生比女人大,沒辦法的事兒。


    阮瑜親自拿冰給明珠敷,跟她說:“明天路上遇到藥鋪就進去給你買藥,放心,不會留下印子的。”


    明珠委屈的點點頭。


    瑩珠從旁問:“公主明天迴侯府嗎?”


    “不迴。”


    “那公主要去哪?”


    “隨便找間客棧住下吧。”阮瑜想了想,“京城裏,找個好點兒的客棧。咱們的銀子帶夠了嗎?”


    瑩珠:“帶來的銀子幾乎都捐出去辦佛事了,剩下的沒多少。吃住加在一起,恐怕隻能頂兩天。”


    阮瑜:“……”


    可真拮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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