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


    雨打在磚瓦上,劈劈啪啪的響。天空驟然被閃電映亮,頃刻黯淡,像是一簇在風雨中苟延殘喘的冷焰。


    阮瑜蜷縮在床的裏側,拿被子蒙住頭,害怕的瑟瑟發抖。


    這時,小屋的門開了。


    阮瑜幾乎立刻把被子掀開,赤著腳下床撲進來人的懷中。來人撫著她的腦袋,溫柔的勸哄。


    漸漸的,阮瑜收住啜泣,被來人橫抱起來,放在了床上。


    *


    意識一點點複蘇,透過薄薄的眼皮,她能感受到天亮了。


    阮瑜睜開眼,心口很堵,頭也隱隱作痛,整個人都是渙散的。


    她看了眼窗外,天氣晴好,滴雨未落。


    又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夢。


    “公主醒了?”明珠端了水盆進來,“本來想等會兒再叫公主起床的呢。”


    阮瑜揉了揉額頭,“扶我起來洗漱吧。”


    “好。”


    阮瑜下樓的時候,大堂裏已經有不少人在坐著吃早飯了,陸野也在其中。早飯很簡單,就包子、粥、麵條、煎餃這幾種,配上各式小菜。阮瑜過去陸野那張桌子坐下,-笑說:“昨晚多謝你了。”


    陸野拿了碗山藥粥放到她麵前,“不謝。昨晚睡得好嗎?”


    “還……行。”阮瑜抄起筷子。


    她做了個奇怪的夢,夢的內容……咳咳,不太好言說。


    “我看你不是很有精神。”陸野盯著她。


    “啊……”阮瑜摸了摸臉,“就,還好吧。反正我一向都不是很有精神。”她笑笑。


    陸野不說話了。


    早飯過後,一行人往墓地去。陸野騎著馬走在最前頭,阮瑜坐著馬車緊隨其後,僧人們徒步跟著馬車,護衛環繞成一圈。


    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


    挺大一塊地方,一個個小土堆上插著木牌,一麵挨著山,其他地方都被樹林圍著,佛像貢品擺放在山腳下,僧人燒香念經。


    阮瑜看了陸野一眼,他正雙手合十閉目念經。


    非常專注。


    *


    儀式一直持續到傍晚,中間大家都不曾休息過,飯也沒吃。阮瑜肚子餓的狠的時候就後悔早上沒多吃一點。


    但陸野問她要不要迴去吃飯的時候,阮瑜拒絕了。


    就算她隻是來觀禮,也想給這些在沙場浴血拚殺的將士多一點尊重。


    大家收拾東西迴客棧。天色已晚,就算即刻出發迴京城城門也早已關上了,不如再待一晚,明早再出發。


    阮瑜站了一天,腿酸的厲害,她低頭用手往大腿上敲了敲,試著走了一步。


    ……


    疼疼疼疼疼!


    阮瑜倒抽了口涼氣。


    明珠瑩珠一左一右扶著她,擔憂的問:“公主還走得動路嗎?”


    陸野迴過頭。


    阮瑜勉強點點頭,“可以。”


    她腿實在使不上什麽力氣,單純靠明珠瑩珠撐著。明珠瑩珠兩個也是小丫頭,力氣沒多大,三個人步步艱難。


    明珠說:“公主,要不我來背你?”


    阮瑜看了眼明珠的身板。


    “你還沒我高呢,怎麽背?”阮瑜哭笑不得。


    “讓我試試嘛。”


    陸野打斷了她們的談話。


    “我來吧。”


    陸野背對著阮瑜,雙手往後招,扭頭看著她。


    “不……不用了。”阮瑜尷尬的往後退,甚至忘了自己現在腿不利索,這麽一激動,明珠和瑩珠又沒跟上她的節奏,直接腿一軟,朝地摔了。


    阮瑜已經閉上眼睛準備承受砸地一擊。


    陸野拽住了她的手腕。


    陸野力氣有點兒大,畢竟情急之中怕她摔了。阮瑜就感覺手腕被人扣的緊緊的,身體沒再往下掉。明珠瑩珠趕緊攙扶她起來,陸野的手就鬆開了。


    明明隻是一瞬間,阮瑜卻覺得那種溫暖的觸覺還在。


    阮瑜抬眼,陸野也正看著她。


    “不想我背,也不用那麽激動。”陸野笑笑。


    阮瑜:“……”


    “有人背過你嗎?”


    阮瑜點頭:“有啊,我哥哥,我爹。”


    “沒了?”


    阮瑜有點兒好笑,“是啊,西涼侯大人,你覺得還有誰會背我?”


    陸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沒有,我就問問。”


    *


    阮瑜最終還是憑著自己頑強不屈的毅力穿過樹林,馬車在樹林外等著,她一坐上去,就開始打瞌睡。


    後來是被明珠推醒的。


    阮瑜一睜眼,就看見蕭元吉逆著光站在馬車頭那裏,車簾被完全掀開。阮瑜辨認了好一會兒才確定這是蕭元吉。


    她一定是睡糊塗了。


    阮瑜閉上眼,決定再睡一會兒。


    “阮瑜!”蕭元吉吼了一聲,生生怕阮瑜殘留的睡意清除的一幹二淨。


    原來不是做夢。


    明珠緊張的在她耳邊解釋:“公主快醒醒。奴婢也不清楚侯爺怎麽突然來了。”


    阮瑜認命的睜開眼,剛睡醒的她比較疲倦,懶得和蕭元吉吵,“你怎麽來了?”


    還吊著個手臂,真是不嫌累。


    “你跟我迴去!”蕭元吉咬牙。


    “明天就迴。”阮瑜無奈看著他,“你能不能別堵在門口,你這樣我怎麽下去?”


    蕭元吉瞪大眼,半晌也沒說出什麽,氣憤的把簾子一甩,下去了。


    “我警告你,離她遠一點兒。別以為自己立了點兒戰功就了不得了,你算什麽東西!也配跟我搶?”蕭元吉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陸野,話音很低,咬牙切齒的。


    阮瑜下來的時候,沒聽見蕭元吉說什麽,隻看見他拿手指懟人。


    “蕭元吉。”阮瑜不耐煩的皺皺眉,“你幹什麽?”


    陸野把蕭元吉的手指掀下去,垂著眼,眼神幽暗,濃霧翻騰。


    蕭元吉猛地想起上次手指被掰斷的疼痛,忙把手縮迴去,死死盯著陸野。


    “記性還不錯。”陸野嘲諷的勾了勾唇角。


    “你!”


    陸野朝阮瑜看過來,瞬間,眼裏那些陰暗都消散了,看上去異常平靜。阮瑜抱歉又尷尬的看著他。


    陸野笑笑。


    “你到底有什麽事兒?”阮瑜問。


    蕭元吉冷笑,“一晚上不迴家,你是不是先給我解釋一下呢?”


    阮瑜瞪著他,好一會兒才說:


    “如你所見,沒什麽好解釋的。”


    蕭元吉逼近她,“你是心虛,不敢解釋?”


    阮瑜把臉轉向一邊。


    明珠忙攔在前麵,“侯爺息怒。其實就是西涼侯為士兵超度,公主來觀禮而已。”


    “滾開!這裏沒你說話的份兒!”蕭元吉一巴掌摔甩在明珠臉上。


    明珠到底是阮瑜心腹的丫頭,蕭元吉平時也不太敢動她,這迴怕是氣狠了,出手就是一巴掌,力氣還不小。明珠被打的跌倒在地,頭暈目眩,臉上火辣辣的疼,淚水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瑩珠驚叫了一聲,忙去扶明珠。


    阮瑜難以置信的瞪著蕭元吉,雙手在身側捏緊,指甲深深嵌入皮肉裏。


    她看著蕭元吉的這張臉,心裏隻有憎恨、厭惡,以及無窮無盡的絕望。


    她紅著眼睛,抬手還了一巴掌。


    *


    在阮瑜的印象裏,她跟蕭元吉隻有兩種狀態——


    冷戰,和爭吵。


    剛嫁給蕭元吉那段日子,她心高氣傲,所以頻繁跟蕭元吉吵架。後來吵累了,慢慢的把鋒芒都收起來,變成一層堅硬的殼。


    她就躲在裏麵,外界的人和事,與她無關,她也不關心。


    可是蕭元吉偏要激怒她,以各種方式,逼迫她從殼裏出來,披堅執銳跟他鬥的兩敗俱傷。


    她第一次跟蕭元吉動手。


    響亮的掌摑聲,聽著就疼。她是用足了力氣的,打完這巴掌她手都發麻。


    “替明珠還給你。”


    “阮瑜,好啊、好啊!你為了個丫頭,你為了個丫頭跟我動手!”蕭元吉捂著臉暴吼:“你跟我迴去!我以前就是太容忍你了,你才這麽囂張放肆!你少給我端你公主的架子,進了我侯府的門,你就一輩子是我的人!什麽公主?狗屁!我還治不了你了?!”


    從心底蔓延上來的,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她慶幸的是,周圍沒有看熱鬧的人,隻有陸野。


    這個人已經見識過蕭元吉的荒唐,無所謂再見識一次。


    “我不迴去。”阮瑜語調平靜。


    “你說什麽?”


    “我說,我不迴去。”阮瑜低頭拿帕子擦手,蹙著眉,“原本我是打算明天迴去的。但是現在,蕭元吉,我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要喘不過氣了。”


    “你想跟誰告狀,那就去吧,我不怕。”阮瑜笑笑,“其實我從來沒有怕過。我這人就是顧慮的太多了,怕別人難過、失望,所以寧願委屈著自己。”


    “但是現在,我想想自己是真可笑。我為別人考慮,誰又為我考慮呢?”阮瑜把帕子丟掉,“你走吧。”


    阮瑜朝客棧裏走。


    蕭元吉突然就慌了。


    他從來沒看過阮瑜這樣,好像什麽都無所謂了,哪怕要她死,她現在可能都會直接抽出一把劍抹了脖子。


    又絕情,又狠。


    蕭元吉拽住她的手腕,瞪著眼睛威脅她:“你有沒有想過你爹娘知道會怎麽樣?”


    “那就知道唄。”阮瑜不在乎的笑笑,“你大可以去我爹娘跟前宣揚,宣揚我如何囂張放肆,不把你放在眼裏。最好求他們讓我跟你和離。”


    阮瑜歎口氣,“不過我知道你不會的。”


    蕭元吉一僵。


    “我這公主的身份一日不改,你就一日不會放了我。”阮瑜輕蔑的笑起來,“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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