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一戰都過去好多天了,但搜捕工作仍舊在緊鑼密鼓,並且一天比一天更緊,雲清這是要跟地下黨死磕了。


    租界內遍地都是特務,巡捕也都全體出動。


    他們四處搜查,整日整日,沒完沒了,租界內每一個犄犄角角旮旮旯旯都沒有放過,就隻差拆房子刨地把天翻個個兒了,但仍舊連地下黨的半根毛也沒撈著。


    “老大,我們都連軸轉了好些日子,人都快轉成風車,再轉就要成風箏飛上天了。你說說,這還有沒有個頭啊……”


    這一路嘰嘰呱呱絮絮叨叨個不停的巡捕叫譚丙,二十來歲的樣子,個不高,生得眉清目秀。若不是穿著製服,這瞧上去,他就是一白麵書生。


    這些牢騷雖然是出自他之口,但也代表了大多數巡捕的共同心聲。幫著特務隊沒日沒夜地搜捕地下黨,一個個早就牢騷滿腹心生怨懟了。


    然而,在探長金維安麵前,他們卻又敢怒不敢言。因為,大家都怵他。譚丙是他的鐵杆死黨,也唯獨隻有他才敢在他麵前這樣口無遮攔肆無忌憚。


    金維安,二十八歲,身材修長,長腿,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劍眉大眼,鼻梁英挺,厚嘴唇,富有彈性和魅惑力,一張大嘴巴子弓弦似的,弧度圓潤而又恰到好處,一張嘴一口銀牙白花花的,白得直晃人眼。


    他帶著一隊巡捕從九香路搜到紅山路,最後到了愛登堡路。


    這一路上,大家頂著炎炎烈日逐門逐戶一家家搜查也確實累得夠嗆,連喘口氣的機會也沒有,換誰誰不怨?也難怪譚丙會囉裏囉嗦的一大堆。


    因此,金維安並未責備,但臉上卻是板得比往日更緊了,隻怕是連刀都切不進,活脫脫的一張僵屍臉。


    聽到譚丙喋喋不休,他緊皺眉頭,斜睨了一眼,說:“譚大嘴巴,就數你話多,一路上呱啦呱啦個不停,跟個唱片機似的,吵死人了。要不這樣吧,這愛登堡路住的都是法國佬,我們就意思意思一下。這天色也不早了,查完這裏我們就撤火。弟兄們都辛苦了,待會兒到望天閣去,我請客……”


    咚格哩格鏘,鏘格哩格咚……


    話音未落,大家頓時唿啦一下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齊樂嗬了起來。


    尤其是譚丙,他人都快要樂瘋了,怕是連自己姓什麽都要忘記了,隻見他跟個唱戲的一樣,身形一擺,腳下邁開了小碎步,嘴裏還鏘鏘鏘地唱將起來。


    弟兄們如此興奮,滿臉都樂開花了,但金維安卻依舊是一張僵屍臉。


    他掃視一眼,嘴角微微地勾了勾,而後澹然道:“那就接著幹吧。”說罷,打頭裏走了。


    愛登堡路是法國人的聚居地,而且都身價不菲大有來頭。住宅全都是清一色的別墅,並且都帶著庭院花園,綠蔭如蓋,芳草萋萋,花香蝶舞,十分幽靜。


    沒有人敢在這裏造次,尤其是巡捕,他們端的是法國人的飯碗,平日裏隻能像狗一樣看著法國人的眼色行事。


    來到這裏以後再也無人敢聲張了,就連走路也像貓一樣。


    大家列著隊,長槍掛肩,規規矩矩地跟在金維安的屁股後麵,邁著法式正步整整齊齊地一路走了過去……


    這些天,吳斌他們的心裏都一直緊繃著。


    前院和花園,由小王和小李負責警戒。兩人都是從蘇區過來的偵察幹部,有著豐富的偵察和戰場經驗。


    他們一身家仆打扮,小王扮園丁,小李是清潔工,雖然都在埋頭忙碌,不緊不慢,看似不動聲色,但眼如流星十分機警,時刻都在注意著周圍的動靜,稍有風吹草動隨時都會出擊。


    在巡捕出現的時候,小王戴著草帽在花園修修剪剪,小李拖著掃帚在院子裏打打掃掃。


    看到他們走近別墅,小李慌忙扔下掃帚扭身提著一桶水趣步過去往窗台上一潑,霎時,窗玻璃嘩啦嘩啦直響。


    緊接著,他又隨手抓起片抹布縱步躍上窗台開始擦拭。


    小王始終沒有停下手頭的活計,眼角餘光一直注意著踢踢踏踏而來的巡捕。


    別墅樓裏,吳斌五人圍坐一起研究下一步的行動預案,打算隻要風聲一過便各自展開行動。


    然而,窗玻璃上突然傳來動靜,大家心裏頭立馬一緊,不好,有情況,這是在示警!


    緊接著,大家噌的而起紛紛掏槍散開隱蔽。


    “巡捕來了,大家千萬別吱聲。”吳斌心頭一緊,連忙吩咐大家。


    屋子裏氣氛驟然緊張,每個人的心都在怦怦亂跳,再蹦就要到嗓子眼了,唯獨隻有歐陽誌鵬格外冷靜。


    他舉槍快步過去緊貼窗邊側身從窗簾縫裏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外麵,一邊看一邊低聲道:“別慌,這是例行檢查,巡捕定然不會進這院子,但大家一定要隱蔽好,千萬別弄出動靜。這樣吧,我在這裏盯著,大家看我的手勢,一旦有事就迅速撤離。”


    這時,巡捕越走越近了,所有人立刻屏聲息氣目光齊刷刷地望著歐陽誌鵬。


    外麵,兩名警衛神態自若,依舊不慌不張,該幹嘛幹嘛,自顧自地埋頭忙著各自的活計。


    “欸,老大,這137號不是歐文斯蒂的家嗎?他不早就迴國了嗎?怎麽會有人居住呢?”


    走近別墅後,見裏麵有人打理,譚丙禁不住地一陣好奇。


    其實,金維安也早就注意到了,而譚丙這一連串發問令他也直犯嘀咕。


    因此,他遲疑了,一邊打量一邊猶猶豫豫地停下,然後慢慢走向院門,接著,朝院內一通掃視,目光如芒,試圖發現點什麽,再目不轉睛地盯住清潔工。


    小李對身後的動靜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裝作不知道似的,仍自顧自地擦著玻璃。


    然而,如芒在背,心頭不禁一震,並有一股寒意直往骨頭縫裏鑽,他一個冷噤,但仍不露聲色,依舊一邊嗬氣一邊不停擦拭。


    樓裏的幾人把心都提著嗓子眼了,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緊張極了。


    盯著看了一陣後,金維安並未發覺什麽,於是,呶了呶嘴。


    譚丙馬上會意,立刻上前招唿:“嗨!那擦玻璃的,你停下,過來,我們老大有話要問。”


    聲音雖然不高,但隻要耳朵不聾,就這點距離就是隻豬也能聽真,更何況人呢。


    然而,小李卻依然如故,居然沒一絲反應,跟沒聽見似的。


    見狀,譚丙火了,馬上將聲音提高八度,跟打悶雷似的。


    “嗨嗨嗨,那個擦玻璃的,叫你呢!你聾了嗎?”


    依舊沒半點反應。這一下,惹怒了譚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抬手就是一槍。


    “啪”


    子彈朝天上飛去,耳邊嗡嗡直響,但小李仍舊毫無反應。


    這一迴,譚丙算是徹底明白了,那人還真是個聾子!於是,轉過身來朝金維安聳聳膀子無奈地攤攤兩手。


    金維安也一樣。他心裏明白,這人既然失聰,那八成就是啞巴。


    老話說,聾啞聾啞,十聾九啞,遇上聾子,你就是喊破天也無濟於事,更何況他還有可能是個啞巴,就是把他叫過來也是一通手舞足蹈晃得眼花繚亂把人煩都煩死,再說這沒經過專門訓練的啞語也肯定難猜死了。


    因此,他打算放棄。再說,這歐文斯蒂並不陌生,深知他曾是租界的大法官,像這樣一個有身份有背景的法國人住著這樣的豪宅指定是要留人看守的,或者已委托人幫忙處置,再盤問也白搭,又何必去浪費口舌呢?更何況這還多半是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然而,在打定主意正準備撤的時候,金維安身後突然來了一夥人,聽到動靜連忙迴頭,一眼便瞧見張明寧和趙虎這兩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身後還跟著四個手下。


    別墅樓裏,歐陽誌鵬一直貼在窗邊盯著外麵,瞅見金維安猶猶豫豫,猜他已萌生退意,頓時,緊繃的心漸漸鬆弛下來。


    但剛想鬆一口氣馬上就瞧見又來了一夥人,他們的裝束打扮一水的藍。


    他暗自嘀咕一聲,不好,大麻煩來了,這不是特務隊的人嗎?他們為何而來?


    這張明寧和趙虎這一對黑白無常同時出現不是好事。吳斌心立心裏沉甸甸的,臉也黑了,黑得像個鍋底。


    見他臉色驟然大變,陰雲密布,屋子裏頓時緊張起來,大家的心一下又提到嗓子眼了。


    這黑白無常二人的確是個麻煩,來一個就難以應付,更何況兩個?


    別墅樓裏的人顧忌,金維安同樣也顧忌。他最不喜歡跟這兩貨打交道。


    譚丙也是,手底下的巡捕也是。


    見他們來了,沒人給好臉色。


    尤其是金維安,臉色鐵青鐵青,雙目如芒,冷冰冰的,像根冰刺一樣,看著就瘮人。


    等他們靠近之後,他馬上拿眼死死逼住,並冷然道:“你們來這幹嘛?”


    “抓共黨啊。”


    張明寧也十分討厭金維安,平日裏最看不慣的就是他那副裝死人樣的做派。因此,在他麵前自然也是沒有半句好話。


    然而,這一迴,趙虎卻是一反常態,竟一改往日那狗脾氣滿臉堆笑地看著金維安。


    張明寧話音方落,他便嘻嘻哈哈接口道:“金探長,弟兄們幫忙來了。抓共黨,我們門兒清,跟喝湯似的,隻要發現便穩拿把攥手到擒來。嘻嘻!”


    這話剛說完,金維安便狠狠夾了他一眼,鼻子裏冷哼一聲,道:“抓共黨?幫忙?切,扯什麽卵蛋!當租界是你家呀,想怎麽來就怎麽來。我告訴你,這裏是法治社會,不是你們黨國。想要無法無天,在你們黨國可以,在這裏不行。”


    這話越說到後麵語速越慢,語氣越重,到最後,一字一頓,字字珠璣,擲地有聲,而且還晃著根指頭,樣子霸氣無比。


    見金維安如此,張明寧不高興了,馬上臉一沉衝他瞪眼道:“說啥呢?這鼻子裏栽蔥裝大象啊,狐假虎威這一招在我這不好使。”接著,又衝別墅樓揮手一指大聲吆喝:“弟兄們上,給我搜!”


    這也太霸道了吧?不,簡直是欺人太甚!


    金維安是啥人,在自己這一畝二分地上豈能這樣平白無故地遭人欺淩?


    張明寧話音方落,便見眼前人影霍地一閃,額頭上立馬就多了根冷冰冰的槍管,而耳邊也響起了一聲斷喝:“放肆!弟兄們一齊上,誰動打死誰!”


    緊接著,傳來一陣嘩啦啦的響動,隻見一眾巡捕統統端起槍齊刷刷地對準他們。


    這特務隊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見變故突然也嗖嗖嗖幾聲,六支黑洞洞的槍口馬上指住了金維安。


    而趙虎則臉倏地一翻立刻眥目暴牙兇神惡煞地盯著,冷笑道:“你動下試試!”


    霎時,雙方劍拔弩張,人人橫眉冷眼,個個張牙舞爪……


    再說雲清,這一天,她並未去租界參加搜捕,在那裏晃蕩了好些天連地下黨半個影子也沒有撈著。因此,她收心了,留守在家裏打算親自出馬對德叔和江山之二人進行審訊……


    在醫院養著,德叔漸漸好轉起來。江山之也一樣,雖然醒得比德叔晚,但到底是年輕一些,底子好,恢複得也快。


    隨著傷勢慢慢好轉兩人也變得更加沉默了,每天該吃吃該睡睡,自始至終不曾開口吐半個字。


    其實,他們心裏跟明鏡似的,知道自己接下來即將要麵臨和熬過無休無止的各種嚴刑拷打,人都已經死過一迴了,這還有什麽扛不下的呢?不就一死嗎?落在他們手裏倒不如死個幹脆,這樣一了百了多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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