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淵聽後並未迴答。


    他目光深沉而悠遠,像醞釀著一些什麽,無數情緒都被埋藏在那雙如同黑曜石一般的雙眸中。


    下一刻。


    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緊繃——


    一道無形的力量籠罩在周圍,此時明明看起來沒有任何古怪的地方,阿圓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得蒼白,她握緊拳頭,額頭冒出青筋。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交鋒。


    阿圓身體微顫,眼底出現狠戾之色。


    她手指一動,一道看似平凡無奇的黑玉出現在手中。


    仔細看,上麵雕刻的似乎是一隻異獸——巨大的瞳孔,猙獰的笑容,還有嘴角的獠牙和背後升起的羽翼。


    若是慕酒酒在這兒,想必會覺得這黑玉上雕刻的東西很是眼熟。這異獸是她曾在亡魂之地所見到的,那隻巨大猙獰的,宛如蝙蝠的怪物。


    此時此刻,阿圓眼裏出現一種接近瘋狂的神色。


    若實在不行,她不介意和他魚死網破。


    阿圓正打算捏碎黑玉的前一秒,空氣中的壓力卻陡然消失,一切恢複原狀。


    新鮮的空氣湧入肺腑,她深唿一口氣。


    ……


    過了好一會兒,阿圓才從剛剛的症狀中掙脫出來。


    她看著眼前這人。


    對方和之前一樣,情緒依舊不起任何波瀾,靜立的身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整個人都是沉靜的,仿佛剛剛對她出手,也是一種錯覺。


    之前那一瞬間,阿圓以為今晚不免會遇到一場惡戰,沒想到對方卻突然停手了。


    這人究竟是臨時準備放過她,還是剛剛察覺到了危險?如果是第二種,那他的感知力也太過敏銳了。


    阿圓的眼底閃過思索之色。


    自從那一次任務出事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和以前的人聯係,但她不聯係,並不代表那些人不會再找上她。


    客棧老板對她很好,如他所言,他是真的將她當做親女兒一樣養,阿圓被這樣對待,某一瞬間也曾有過“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的想法,但現在想來……


    恐怕也是不行的。


    她身上有屬於那地方的烙印,就像她永遠無法做到像客棧老板天生善良一樣,她看人總是從惡意出發,刻在骨子裏嗜血有時候會在某一瞬間被激發出來。


    在這客棧老板不知道的情況下,她已經背著他殺了很多人。


    她就像一個陰溝裏的怪物,帶著另外一張麵孔,嘴角揚起無辜純潔的笑容,心底卻從來沒有一刻掙脫過深淵。


    阿圓抬眸,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夜已經深了,那我就不打擾客人你休息了。”


    說完這話,她也不管對方會不會迴答她,徑直遠去。


    ……


    寂靜的夜。


    聞淵一人獨自站在憑欄旁,望著天邊的月色。


    ——剛剛那人,很危險。


    也不是沒有想過殺過她,他和慕酒酒不同,沒有那麽多柔軟的心思。對這種隱患,他認為斬草除根是最好的辦法。


    可就在要下死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對方看起來並無還手之力,甚至已經有支撐不住的趨勢,千鈞一發的時刻,聞淵腦海中閃過一種奇怪的想法——好像那一瞬間他要是出手,會發生難以挽迴的事情。


    他向來相信自己的直覺,這種直覺曾經在無數次危急的時候救了他的命。


    所以。


    他收了手。


    ……


    聞淵望向天際。


    不知何時,剛剛遮掩的烏雲已經散去了一些。


    明月如玉,星河天懸。


    之前他明明想早些迴房,但或許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思緒有些飄浮。


    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細碎的聲音。


    聞淵心底升起一絲煩躁,他豁然迴頭,卻看到一張茫然無措的臉。


    慕酒酒。


    她穿著令人舒適的暖色衣裙,質地精美,肌膚也在蒼穹之間閃爍的星光中顯得更加溫潤。她的墨發披散開,看起來略為淩亂。


    或許是剛睡醒的緣故,她眼底還帶著一絲迷茫。


    慕酒酒打了個哈欠:“聞淵兄,你這是什麽愛好,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賞月亮……”


    聞淵:“……你怎麽醒了?”


    “你猜。”慕酒酒衝他吐了吐舌頭。


    “晚上天氣冷,也不多穿點兒。”聞淵看了眼她,皺眉道。


    “知道了,知道了,聞淵君你怎麽跟我媽似的。”


    聞淵:“……”


    他很自然地脫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衣服上還留有餘溫,慕酒酒嗅著屬於他的淡淡味道,感覺心中暖了幾分。


    “你困麽?”聞淵輕聲道。


    “之前是有點兒吧,不過現在……”


    看見你就不困了,這話她能說嗎?


    顯然是不能的。


    “那聊會兒天如何?”


    “啊?啊——”


    前一聲她還在驚疑,後一聲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手被握住,然後憑空掠起——


    衣袍當風,墨發往後吹去,對方將用靈力將她籠罩住,接著慕酒酒便感覺自己一下子往上,落在了屋簷間。


    漫天星河。


    她站在高處,下麵的場景盡收眼底,一排排鬱鬱蔥蔥的樹,排列整齊的屋簷,夜空之中,路過的一隻靈鳥發出清脆的長鳴。


    有一種被洗滌了心靈的感覺。


    慕酒酒唿出一口氣,望向身邊那人。


    聞淵眼底帶笑,衣袍一揮,將他們周圍的屋瓦弄幹淨,然後開口道:“坐下吧。”


    慕酒酒看著他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她從廚房中拿出了兩塊柔軟的絹布遞給他:“墊著。”


    兩人一起在屋簷之中坐下。


    他們的距離很近,明明已經很熟悉了,可慕酒酒卻莫名覺得有些臉頰發燙。


    她裝作無意的摸了摸臉,將頭發往後撩去。


    “對了,你之前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慕酒酒想起他之前在憑欄旁邊,剛轉頭時的樣子,那時他的眼神看起來有點深沉——難道是因為白天的事情?


    “嗯,之前有點兒。”聞淵迴道。


    “是因為那群人的原因嗎?”


    “不是。”


    “那是什麽緣故?”


    聞淵不答。


    “你說啊,不要什麽事情都憋在心裏,說不定我能為你分擔分擔呢。”慕酒酒忍不住揪了揪他的袖子。


    聞淵瞥她一眼,望見她靈動的雙眸,突然覺得她此時著實是可愛,於是沒有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慕酒酒一愣,望向他。


    聞淵看見她呆呆的樣子,臉頰之間染起的緋色,垂眸,低笑一聲。


    “聞淵君,你知不知道有一個詞匯叫’摸頭殺’呀。”


    “嗯?什麽道理。”聞淵挑眉。


    意思就是你剛剛很撩人,她的少女心要爆炸了。


    “摸頭會長不高。”慕酒酒“哼”了一聲。


    聞淵抬頭打量了她一眼,開口道:“還好吧,你的身高……”


    “我原本還可以長更高的,就是因為你剛剛的動作,導致我身高暫停生長啦!你要負責!”慕酒酒有意打趣他,故意做出氣唿唿的模樣。


    “嗯,我負責。”聞淵低聲道。


    他的聲音很輕,可是好巧不巧的,她聽到了。


    我這是說的什麽話?


    慕酒酒感覺自己又要燒起來了。


    ……


    空氣突然安靜。


    兩人都沒有說話,慕酒酒感覺空氣都是粉紅色。


    她有意想要轉移話題,緩解剛剛的尷尬氣氛,也是支支吾吾道:“現在你可以迴答我了吧,之前為什麽不開心呀。”


    聞淵淡聲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隻是遇到一個討厭的人,想起了一些過往。”


    “這樣啊……”


    “對了,還有件事。”


    “嗯?”


    “離那個叫’阿圓’的女子遠點。”


    “為什麽?”慕酒酒瞪大眼睛。


    在她的印象中,這人不過是個無辜少女罷了,帶著幾分未經世事的純真,她之前還與她聊過幾次,還覺得這人還挺可愛的。


    “很多東西也不一定是表麵看到的那樣,眼見也不一定為真。”聞淵皺眉:“總之,她有問題,而且巧言令色,你小心她。”


    “這樣啊……”慕酒酒若有所思的點頭。


    她這樣一下子接受,聞淵反倒是有些驚訝了,他開口道:“我還以為你會質疑幾句。”


    畢竟她之前對阿圓印象不錯。


    慕酒酒“噗嗤”一笑:“聞淵君,你得對自己有信心啊,你覺得我是相信她,還是相信你?”


    他們都經曆這麽多了好麽。


    聞淵聽後心中微動,他垂眸,輕輕“嗯”了一聲。


    慕酒酒抬眼望他。


    他的身形原本就欣長,此時衣袍在月光下隱約暗光浮動,肌膚之上沾染了一層朦朧的月光,越發顯得動人。


    某一瞬間慕酒酒想把這一幕畫下來,永久的收藏。


    ……


    “你這段日子,很想家吧?”


    過了會兒,聞淵打破了沉默。


    “啊……嗯,是的,怎麽突然這麽問?”


    “之前有幾次,你在睡夢喃喃了幾句。”


    那時候她也不知做了什麽夢,輕輕喊了幾句“媽媽”,被他捕捉到了。


    “哇,你居然偷看我睡覺,意圖不軌呀。”慕酒酒立即做出“你竟然是這樣的聞淵”的表情。


    “想什麽,我當時隻是想看一下你有沒有蓋好被子。”聞淵神情有些懊惱。


    “哈哈,你解釋什麽,我逗你玩的。”慕酒酒覺得他這樣的神情和反應實在是有趣。


    “其實你說的對,我的確挺想的……之前你也猜到了,我的確不屬於這裏,而是來自於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那裏的環境呢,還是和這裏區別有些大的。”


    慕酒酒望著天際間的星辰,喃喃道。


    此時此刻,她腦海裏滿是她們那個世界的美食,排排陳列的高樓大廈,還有那現代化的建築,行色匆匆的人們。


    以前待在那個地方沒什麽感覺,直到離開以後,才明白何為懷戀。


    即使空氣有點髒,壓力有點大,房價有些貴。


    可那是家。


    住了那麽多年,養育她的地方。


    “我記得很早以前,你憑空消失了幾次,應該是用了一種特殊的,轉移空間的手段吧。”


    聞淵想起剛遇她時,在滄瀾殿裏的事。


    “是的哦~聰明,給你一朵小花花。”


    慕酒酒打了個響指,說罷還真的從儲物環裏拿出了一朵靈花,遞給他。


    聞淵笑著搖頭,接過。


    無論是她的言語或是行為,經常都會給他一種新奇的感受。


    就像窺見新的奇特天地,但隨之,有時候也會覺得淡淡寂寥——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一樣。


    “既然想家,那迴去看看就好了。”他平靜道。


    “說來話長啊……打個比方,類似於我轉移空間的東西壞掉了,所以可能會等待一些時日。”慕酒酒無奈解釋。


    “這裏不好麽?”聞淵淡淡道。


    “當然好,這個世界有靈氣,人能夠在天空中禦劍而行,還有令人驚歎的力量,這些我以前想都沒有想過……”


    慕酒酒喃喃:“不過嘛,人是有根的,聞淵君,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


    “你的家,肯定很溫暖吧。”過了會兒,他開口。


    所以才會是這種溫柔的樣子。


    “是的哦,說起來……我還很少聽到聞淵君說起自己的以前呢,今晚能說說麽?”


    慕酒酒一雙清澈的眸,就這樣望住他。


    聞淵在其間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以及滿天星光。


    有些東西原本不想再提,可是對於她,似乎可以破例。


    “我和你不同,自我有印象起便沒有父母的記憶。那時年幼,並沒有多少自保之力,後來,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


    ……


    淡薄的月光籠罩大地。


    有人在屋簷上促膝長談,客人們在自己的房間中睡得香甜,那群丟失了聖器的人焦頭爛額,正在商量對策,而有人在黑夜之中行走。


    那是一位女子,她推開了客棧的大門,往黑暗之中走去。


    她走路的時候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而她的速度卻極快,很快便遠離了客棧。


    無人知道她要去往何方,她掠過一棵一棵的樹木,東拐西拐,踩過無數冰冷的青石,終於停下了腳步。


    從外表看起來,這是一個荒廢已久的屋子,外麵的磚瓦已經爬滿了青苔。


    她仰頭,月光照亮她此時的麵容。


    正是阿圓。


    “嘎吱。”


    她推開門厚重的大門。


    阿圓警惕地望向遠處,直到確認並沒有人跟上,這才安心的關上門。


    屋內有一股怪味,除了一種陳舊的潮濕味,還有種讓人說不出的感覺。


    前方是一個破舊的桌子,二人上前,點亮了那個蠟燭。


    光線立即照亮這座屋子,眼前是一個血紅色的蠟燭,鮮紅色的燭淚流下,看起來像在流血。


    若是此時有人觀察周圍,就會發現令人心顫的一幕——屋內的角落竟然堆積著許多的頭骨,一些頭骨看起來已經擺放多日,上麵蒙了一層一層的灰,有些則是新的。


    它們密密麻麻的堆積在那兒,讓人看得頭皮發麻。


    而進入屋內的阿圓卻看起來毫不在意一般,她往那破舊的牆邊摸索片刻,隻聽清脆一響,一個黑色的盒子立即被彈出。


    她打開,裏麵是一個看似平凡無奇圓筒狀物體。


    阿圓注視它片刻,眼底露出複雜的神情。


    這是聯係“那些人”的東西,曾經某段時間,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將它拿出來。


    阿圓將這東西的底部放在燭火之上,接著這東西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化作煙霧散發在空氣之中。


    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是阿圓知道,這樣做以後,那些人便能知道的位置。


    若是他們願意,很快便能趕來。


    但同時也代表著,她再也迴不了過去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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