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風本就冷冽,堤壩上的風更是如利爪撓抓般刺骨,何銘羨站在堤壩上,雙手插在寬袖中,凝望著即將結冰的河麵,腦袋裏閃出一個能夠保全何應欽滿門的計劃。


    這個計劃很好,但精明的陛下與詭詐的薑嚴華一定能看出現象背後的真實,他不知道陛下發現後是否會對自己失望,是否會就此連累贛南何氏,但他潛在的私心還是想賭一把,為了何應欽對自己的照拂之恩,也為了何氏的血脈之情。


    遠遠看著何銘羨如雕塑般的背影,薑嚴華心裏生出無限感慨,他真的很想為母親報仇,蕩平贛南何氏最引以為豪的門楣,但他不能,何氏世代鎮守贛南城,是秦國邊疆最鋒利的寶刀,若沒了何氏,本就蠢蠢欲動的魏國就會更加肆無忌憚。


    把鬥篷披在他的身上,李桔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到了一個孤絕的背影,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心緒不寧,仿佛不知何時也見過一個人,也是這樣如雕像般佇立在風中。


    “三哥在看什麽?”


    “你看到了什麽?”


    不答反問,自決定入京那一刻,他就知道想要在京師立足,必須培養自己的親信和根基,此次賑災更讓他深切領悟到了黨羽和根基的重要性。


    “我看到了權力。”李桔坦言,“如果不是滔天的權力,何銘羨怎麽有權親自來鎮州處理何應欽這條泥鰍?”


    “很好,桔子學會從政治的角度看問題了。”寵溺的摸了摸他的頭,嚴肅的臉上泛起笑容。


    “三哥看到了什麽?”


    “謀略。”


    眉宇間散發著睿智,薑嚴華帶著李桔朝大營方向走,直至離開堤壩,他才邊走邊道,“李金利的罪名已經定了,處決結果是李金利本人腰斬,全家流放。何銘羨自幼隨長輩混跡官場,經驗老道,加上他與何應欽關係匪淺,一定會想辦法保全何應欽的家人。”


    “可是,陛下會準許嗎?”


    隔牆有耳,李桔沒敢說‘陛下會傻的看不出來?’這種話,萬一連累了三哥,他可就萬死難贖罪孽了。


    “陛下會很生氣,但也不得不賣個麵子給何銘羨。”


    “為什麽?”


    在李桔看來,陛下可是秦國的主宰,任何一個惹怒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他何銘羨憑什麽有這麽大的麵子?又憑什麽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玩手段?


    “你先自己品,品不出來再問我。”


    自己正在興頭上,三哥卻閉了嘴,李桔隻能興趣索然的咂咂嘴。餘光中見三哥臉上又泛起笑容,也跟著開心起來。


    他不傻,知道三哥讓自己獨立思考是為了自己著想,三哥不能跟自己一輩子,三哥想讓自己真正出人頭地,然後衣錦還鄉去尋找生身父母,但他真的不想去找什麽爹和娘了,因為三哥就是他的爹呀!何況茫茫人海,信息流通又滯後,去哪裏尋親呢?


    夜未央,狂風已至,何應欽用兩天時間才讓自己接受“大禍臨頭”的事實,但他還沒活夠,他不想死。


    “阡君,你還記得我前秦世祖秦同袍如何寬恕有罪功臣之後的嗎?我何氏祖上有首登之功,又世代鎮守贛南,是否可以……”


    何銘羨幾乎沒有猶豫,駁斥道,“首登之功,說起來好聽,但又如何能抵的上疆拓土的蓋世功績?何氏鎮守贛南,是功勞也是責任,何況陛下給予的封賞早已超過何氏的所有功績,難道我們身為臣子的,還好意思為了自己的盡忠職守去要挾陛下賞賜嗎?”


    何應欽還想說什麽,就聽何銘羨繼續道,“再說,你今日之罪,是實打實的,而許淳揚將軍的嫡孫不受君令之罪,可是為了以身殉國、平秦與陳國的邊疆內亂!他死後,陛下不但沒有治罪,反而追封為武侯,你捫心自問,你配嗎?”


    何應欽被噎的說不出話,但麵上的神色明顯盛著不甘。不甘丟了性命、官位、榮華富貴、顯赫出身……他知道自己無力扭轉何銘羨的決定,隻好另辟蹊徑。


    當晚,灌醉了何銘羨後,何應欽獨自一人來到軍營,以呈交罪證之由進入了薑嚴華的房間。兩人還沒聊幾句,早已沉不住氣的何應欽就掀了桌子,將匕首抵在薑嚴華的脖頸上,要求他必須保自己不死,否則就揭發他索賄受賄。


    “何大人如何篤定薑某之行為不是陛下恩準的呢?”


    話音未畢,攻守已易,何應欽瞟了一眼脖頸上的匕首,似是終於認命了般沉默,半晌,突然陰冷的斜了薑嚴華一眼,仿若重新掌控局勢般不鹹不淡道,“你難道不想為母親報仇嗎?”


    不知何應欽知曉了什麽才這樣問,薑嚴華習慣在不知對手底細時以靜製動,便沒有迴答,沉默的對峙中,何應欽低聲怒道,“你真是妄為大才,居然連母親被逐出家門、外婆慘死流亡之路的仇都不報嗎?難道不你知道你的母親乃是贛南何氏庶出長女何銘昕嗎!”


    沒想到何應欽會突然提到母親的出身,薑嚴華有一瞬間的恍惚,而何應欽則抓準這一瞬間的機會,反手奪下匕首,並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以防薑嚴華迴過神來自己再為魚肉。


    “我聽說你母親死的很慘……隻要你發誓保我不死,我願意與你聯手鬥垮贛南何氏。”


    何應欽的話湮滅了薑嚴華心裏對報仇的最後一絲掙紮,他覺得何銘羨為了這廝拿全族性命去博弈像個笑話,何應欽的掙紮更是忘恩負義、數典忘祖。與外祖父的冷酷無情相比,何應欽簡直登峰造極。


    “怎麽?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母親的身份?”


    搖搖頭,薑嚴華按下心裏突然冒出的一絲親情,他對母親沒有任何印象,也從不知道母親的容貌,家中沒有母親的畫像,隻是依稀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長的非常像母親,但這能說明什麽呢?單憑這份私心,就能親手斷送秦國的前途?


    “你當真不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何應欽似乎看到怪物,不解道,“你不想為母親報仇嗎?如果不是族長,不,應該是前族長,如果不是前族長,你母親怎麽會流落琅城成了你父親的棄履?”


    “按你的邏輯,除了整垮贛南何氏,我也該掘了父親的墳,才算給母親報仇。”薑嚴華的聲音很平靜,如無波無瀾的水麵,“薑某與你最大的區別就是分得清公和私,來人,把何大人送迴縣衙,交給何銘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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