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湖邊迴來,我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已是入冬了,迎麵吹來的風冷嗖嗖的,街上的行人都穿著厚厚的線衫,而我著單薄的秋衣卻絲毫感覺不到冷。身上的手機響起,我看到是皓天打來的,也許他看到了那封我留給他的信,但我不想接,我讓它兀自響著。手機執著地響過幾分鍾後,終於停止響動了。

    不知不覺已走到萊悅兒法國餐廳的邊上,我在玻璃窗邊駐足觀望,餐廳內依舊滿是衣衫雲鬢的客人們,我看到以前我和皓天坐過的位置上,現在正坐著一對年輕情侶,他們正愉快地交談著。我看著他們,憂傷地微笑,忽然時光倒流,想起皓天第一次帶我來這家餐廳的情景,心裏百感交集,一滴冰冷的淚滑落指間。

    “楚雲曦!”一聲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

    我側頭,看到利南雋正和一群人從餐廳出來,他和身邊的人交頭說了幾下,然後向我走來。

    “這幾天你在哪裏?我到處找你。”他微蹙濃眉,沉聲道。

    我怔怔地看著他。

    “還在恨我嗎?還在恨我那天在婚禮上說的話嗎?”他深邃的眸子凝視我,試圖研究我臉上的表情。

    “沒有。”我輕輕搖頭,“是事實總會知道,隻是時間問題。但是,你是怎麽知道利天偉不是你兒子?一開始就知道了嗎?”我困惑地望著他。

    “不是。”利南雋雙手插在西褲袋子裏,側身望著街道對麵,“偉偉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得了重感冒,送到醫院抽血,居然是ab型,我是b型,而風伊嵐也是b型,怎麽可能生出ab型的兒子?後來風伊嵐哭著告訴我,偉偉是她和皓天生的。當你得知一個你疼愛五年的兒子居然是自己老婆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生的時候,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震驚,多痛苦嗎?我覺得這簡直是世界末日。”利南雋突然轉向我,深邃的眸子裏滿是痛楚和悲憤。

    原來如此,怪不得有次在他別墅裏,我看到他的背影是那麽的落寞和悲涼;怪不得有次我仔細觀察利天偉,發現他和利南雋不像,現在細細想來,倒真和皓天有幾分像。

    利南雋平複了一下情緒,接著說道:“自那以後,我每晚都去酒吧賣醉,直到偉偉睡覺後我才渾身酒氣地迴來。我不想麵對他:一來我怕麵對偉偉眼中對我的期待,二來每次我看到他就會想起皓天,覺得他們越來越像,這種痛讓我苦不堪言。漸漸地我不再管偉偉,不再疼愛偉偉,到後來就直接把他給送迴國了,我偶爾會來看他一下。”

    原來利天偉這種孤僻的性格也是利南雋間接造成的。若說利南雋有錯?也算不上,畢竟絕大多數人麵對這種事都會措手不及,都會有極端反應。

    “你不管利天偉也許是事出無奈,那為什麽連風伊嵐也不管他,她不是親生母親嗎?”我疑惑地問道。印象中我在教利天偉將近一年的課業中,並沒看到風伊嵐出現過。

    他掏出一支煙點燃,靜靜地抽著,煙霧繚繞。我和利南雋相距很近,突然出現的煙霧,讓我禁不住嗆住咳嗽了一下。他瞥了我一眼,然後抿滅煙。

    “自從我知道偉偉不是我兒子後,我就和風伊嵐分房而睡,到後來就分居了,現在已經離婚了。偉偉本來就不怎麽和風伊嵐親近,而風伊嵐自那時起,也開始不關心偉偉,一心隻做她自己的事。也許我們都不是好的父母。”他抬眸望著馬路對麵,聲音幽深而遙遠。

    確實不是好的父母,我在心裏默默說道。

    “既然你在利天偉五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他不是你親生兒子,為何事隔三年才說?”我抬眸看著他英俊的側臉,輕蹙眉頭。

    他轉頭,幽深的眸子直視我,“偉偉不是我親生兒子,就連我遠在國外的雙親都不知道。我本來想等偉偉成年後再告訴他的,但你的出現打亂了我原先的計劃。”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你知道嗎?偉偉很喜歡你。他曾有多次在我麵前提到你,但我不以為然。直到後來第一次在便利店遇到你,第二次在這家餐廳遇到你,才知道你是皓天的女朋友,當時我有點震驚,說不出來什麽感覺。再後來經過和你的幾次接觸中,你的一顰一笑,漸漸讓我著迷。說真的,我妒忌皓天。為什麽我要替皓天養他的兒子,守著一潭死水的家庭;而皓天卻有這麽特別而又美麗高貴的女朋友,過著風花雪月的日子。而你深愛皓天,我更是妒忌。我曾經矛盾掙紮過,但你對我的態度刺傷了我,所以我選擇在你們的婚禮上說出來,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你是不會再和皓天結婚的。”

    撥開雲霧見青天。事實真相已浮出水麵,但是我還有一點不明白。

    “利南雋,當初風伊嵐懷著皓天的孩子卻要和你結婚,這是為什麽?”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不是麽?當時我們三人的關係挺複雜的,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自嘲道:“8年前我和皓天為了同一個女人,沒想到8年後也是為了同一個女人。”

    我低頭不語。

    “楚雲曦,我想我是愛上你了!現在跟我走。”利南雋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深邃的眸子緊緊鎖住我。

    “不,利南雋。”我掙脫他的鉗製,然後微笑地對他說,“其實你並不愛我,你隻是怨恨、妒忌皓天,隻是想從皓天身邊奪走屬於他的東西,讓他痛苦;正如他對你造成的痛苦一樣。也許你對我有某種欲望,但那絕不是愛。”

    然後我轉身離開,留下一臉深思的利南雋愣在原地。

    ※ ※※※※※※※※※※※※※※※※※

    迴到公寓已是下午四點了,看著一室陌生的環境居然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或許是下午和利南雋的談話讓我感到釋然了。

    “咕嚕”一聲肚子突然叫起來,好餓,現在才意識到這兩天我基本上沒怎麽吃東西。

    這時候手機響起,我以為又是皓天打來的,一看居然是藍逸舟的電話。

    “喂。”我接起,聲音有氣無力。

    “楚雲曦,怎麽這麽沒精神,身體不舒服嗎?”電話中傳來藍逸舟關切而擔憂的聲音。

    “不是,是我太餓了。”我摸著空癟的肚子,輕輕說道,現在餓得連說話的音調也提高不了。

    “怎麽這麽不關心自己的身體!”電話中藍逸舟的聲音透著絲怒氣,我可以肯定他現在一定緊蹙濃眉。

    “告訴我,你現在哪裏,我馬上接你去吃飯。”藍逸舟緊接著說道。

    我說了一個地址,然後掛斷電話。現在我實在太餓了,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更不用說走的力氣了。

    10分鍾不到,外麵響起車子的聲音,然後是門鈴聲伴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知道是藍逸舟來了。我搗著空癟的胃,弓著身子,慢吞吞地去開門。

    “楚雲曦,怎麽憔悴成這個樣子?”藍逸舟看到我的樣子,緊攏濃眉,語氣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不至於吧,隻是餓得慌!我在心裏悄悄說道。

    我看到他嘴巴動動,似乎又想說什麽,趕緊說道,“現在什麽都別說,如果是朋友,就馬上帶我去吃飯。”

    他搖頭歎了一口氣,然後微蹙眉頭,“你現在自己能走到車上嗎?”

    “當然。”我仰頭對他笑笑,然後速度緩慢的朝外走,想起包,又慢吞吞的往裏走拿起包。

    “你確信?”藍逸舟擰眉反問,突然打橫抱起我,“就當我好事做到底吧!”

    我尖叫了一聲,算了,也不想反抗了,就靠在他懷裏。

    藍逸舟將我輕輕地放到副駕駛座上,然後自己從另一邊上車。

    “吃中餐還是西餐?”他邊開車邊問我。

    “中餐。”我想也不想地說道。

    相比較西餐,我更喜歡中餐,印象中中國博大精深的飲食文化,是任何國家都無法比擬的。

    他點點頭,然後帶我來到一家海鮮餐廳。

    我們點了幾個海鮮菜。菜一上來,我就大快朵頤。

    我幾乎是狼吞虎咽地把菜吃完,然後擦擦嘴。抬眸,看到坐在對麵的藍逸舟雙手抱胸正興趣盎然地看著我。我微窘,現在才發現,剛才隻有我一人在吃,而藍逸舟連筷子也沒動。

    “不好意思,菜都被我吃完了。你……”我小聲地說道,有點尷尬。

    “我不餓,其實我午飯剛吃過不久。”他微笑著搖頭,露出迷人的笑容,“很難得,今天又看到了你的另一麵。”他幽深的目光在我臉上研究。

    我笑而不語,然後笑著問他,“說吧,你打我電話有什麽事?”現在酒足飯飽,應該切入正題了。

    “我從報紙上得知你和林老師的事了。你現在肯定很難過吧!”他問得小心翼翼。

    我神色黯然,果真這事人盡皆知,隨即笑著反問道,“我剛才不是胃口很好嗎?”

    “你確定?”他微蹙濃眉,然後用眼神示意我看窗外。

    我轉頭,看到馬路對麵,皓天和風伊嵐、利天偉,不,應該是林天偉,他們三個從車裏出來,正其樂融融地走向商場。一股酸意從鼻尖冒出,眼眶裏有淚在打轉。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嗎?可看到後卻還是止不住的傷心和難過。

    “你真的確定?”藍逸舟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轉過頭,吸吸鼻子,然後抬眸直視他銳利的目光,“要說不傷心難過,那是假的。但是我會做到的,隻是需要時間。”

    “楚雲曦,和我一起去法國吧!”藍逸舟突然抓住我的手,熱切的目光直視我,“讓我陪你一起忘卻傷心和痛苦。”

    我一愣,隨即趕緊抽迴手,我從藍逸舟的眼裏讀到了他對我的愛戀,但是我不能。

    “謝謝,但是我不想逃避。”我輕輕搖搖頭。

    藍逸舟神色黯然,憂傷地說道,“其實這次我打你電話主要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去法國了。得知你和林老師的事後,本來我還存有一絲僥幸,想帶你一起離開。但現在……”他低下了頭。

    “藍逸舟,法國是個浪費的地方,我相信你在那兒一定會找到屬於你自己的愛情。”我輕輕握著他的手,微笑地說道。

    他抬頭,苦笑了一下,“但願吧!”

    “不要這麽無精打采的。”我向他眨眨眼,“這可不是我印象中清高驕傲的藍逸舟。”

    他笑了笑,然後接著說,“到時候你要是想來法國度假,記得聯係我,我肯定專程奉陪。”

    “我正有此意呢!除了中國,我第二喜歡法國。”我向他笑道。

    “那就這樣說定了。”他挑挑眉,“這是我的email郵箱。”然後遞給我一張卡片。

    我接過,看到上麵還有他的親筆簽名,沒想到藍逸舟的字這麽漂亮,像他的名字一樣飄逸。

    “對了,這是我表叔韓宇叫我帶給你的。”他遞給我一張名片,“他估計你把上次他給你的那張名片給扔了。”

    我接過,韓宇猜得真準,我的確把那張名片給扔了。

    “他還要我告訴你,你還欠他一樣東西,好像是拍雜誌的封麵廣告。”他一臉沉思,  “我在想,你和我表叔到底是怎麽認識的?”藍逸舟一臉困惑地望著我。

    “說來話長。”我向他眨眨眼,“不過我覺得你表叔是個奇怪的人。”

    “奇怪?”他蹙眉,然後笑道,“你是第一個這樣說他的人。”

    我笑而不語。

    藍逸舟接著說道:“其實我一直很喜歡我表叔,也很敬佩他,雖然他隻比我大10歲。在我眼中他是個完美男人,人好又專情。也許你看他有點玩世不恭,那是你不了解,以後等你了解了,你就會慢慢知道他的為人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藍逸舟說得對,其實我根本不了解韓宇,不能妄加判斷。

    從餐廳出來,藍逸舟又帶我在大街上閑逛了幾個小時,然後再送我迴住的地方。

    我半躺在沙發上,手裏把玩著韓宇的名片。也許是該還韓宇一個人情了,畢竟他曾幫過我不是麽?想好後,我便早早地上床睡覺,其他的雜念也不去想。也許是太累了,我沒多久就睡著了。

    ※ ※※※※※※※※※※※※※※※

    第二天,我洗漱完畢,就打電話給韓宇,告訴他我同意為他拍封麵廣告,然後告訴他地址。電話中韓宇抑製不住的興奮,說馬上來接我。

    20分鍾後,外麵響起車子的聲音,然後是門鈴聲,我知道是韓宇來了。

    打開門一看,居然是冷喬。他穿著一件淡粉色襯衫,領口敞開著,外搭酒紅色休閑西裝和西褲,這麽豔俗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居然特別好看。

    “怎麽是你?”我微微皺眉。

    “不歡迎我也不用表現得那麽明顯,很傷人的。”他邪魅的雙眼盯著我,一臉輕佻。然後掃視了一下我身後的房間,皺了皺眉頭,再看著我,“可以走了嗎?”

    我點頭,然後關上門,和他一起坐進車子。

    “你應該換個更好的地方,這裏不適合你。”他雙手握著方向盤,雙眸凝視前方。

    “還有呢,接下來想說什麽?”我斜睨他。

    “如果你願意,不妨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我不介意。我是個老好人,最看不得漂亮女人獨守空房。”他雙手有節奏地在方向盤上彈著。

    “還有呢?繼續!”我聲音平靜得可怕。

    “還有,”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注意到我臉上的表情,突然大笑,“得得得,別當真,我這人就愛開玩笑。”

    “我最見不得別人開我玩笑。”我瞪了他一眼,沉聲道。

    “行,下次我記住了,你這人開不得玩笑。”他語氣低沉又戲謔。頓了一下,正色道,“何必呢,人活著本來就累,幹嘛再一本正經。”

    累?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如果別人說,我也許會相信;但像冷喬這種性格的人居然也叫累?我禁不住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

    “冷喬,麻煩你在前麵那個早點處停車,我下去買點早餐。”我看到前麵的早餐攤,想到自己還沒吃早餐,有點饑腸蠕蠕。

    “前麵那個?”冷喬仔細看了一下,然後蹙眉道,“還是換個地方吧!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可是我很餓了。”我忍不住抗議。

    “很快的!雖然我不常吃早餐,但若吃的話肯定要吃好的。”

    然後不顧我的抗議,繼續往前開,直到另一個路口,轉彎再轉彎,然後在一幢氣勢恢弘名叫“金碧輝煌”的大酒店前停下。

    “冷喬,這是大酒店,幹嘛帶我來這裏?”我困惑地望著他。

    “來大酒店當然是吃自助早餐了!”他邊說邊解開保險帶。

    “自助早餐?”我驚訝地張大了嘴,然後輕皺眉頭,“沒這個必要吧!冷喬,快點迴去!”

    “行了,來了就進去,我也算是這裏的常客。不過不是吃早餐的常客。”他挑眉,邪魅的雙眼饒有深意地看著我。看到我坐在位置上還是紋絲不動,戲謔道,“是不是要我發揚紳士風度抱你下來?”

    然後他下車,從車頭繞到我這邊替我打開車門,我趕緊說道,“好,我自己下來。”然後解開保險帶下車。

    在車邊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冷喬伸手及時扶住我。

    “謝謝。”我對他笑笑。

    然後抬頭,我怔住了,驚訝得張大了嘴,臉上的肌肉禁不住輕微抽搐著,趕緊抽迴手搗著嘴,兩腿不合適宜地軟了一下。我看到皓天和利南雋兩人正一邊交談一邊從酒店大門朝我們走來,

    “小心。”站在我身邊的冷喬看出我的異樣,趕緊扶住我,並隨我的視線望去。

    向我們走來的皓天和利南雋聞聲紛紛朝我們看來。天,我看到他們兩人看到我時也是一臉的震驚:皓天的表情痛苦又複雜;而利南雋則一臉鐵青和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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