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看見了她,在醫院門口,她蹲坐於屋簷下,蜷著身子,一陣陣地發抖。


    搞什麽?!


    蕭牧野心跳加速了,又驚又惱,舉步走向她,燈塔般挺拔的身影在她眼前高高盤踞。


    她衣著單薄,被雨淋得半濕,仰起蒼白的臉蛋,怔怔地瞧著他,幾綹墨發狼狽地黏在額前,幾乎遮去視線。


    「你一個人蹲在這裏幹麽?」他怒聲問。


    她搖頭,沒迴答,隻是細聲細氣地喚了聲。「教授。」


    「沒聽見我問的話嗎?」他提高嗓門。「你幹麽在這裏淋雨?」


    她不吭聲,撥開礙事的劉海,仍是那般呆傻地瞅著他,羽睫濕潤,也不知那晶瑩閃爍的是雨還是淚。


    他心神一凜,該不會是……「你媽怎樣?還好吧?」


    她哽咽,望著他的眼眸紅通通的,淒楚可憐。


    「說話啊!你就隻會這樣呆呆地看人嗎?」


    「你……別管我。」


    她好不容易吐出一句,竟然是要他別管她!


    他頓時怒火中燒。「我就管你怎樣!你別以為你辦了休學我就管不著你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聽過吧?我就有資格管你!」


    「教授……」


    「你還知道叫我‘教授’?還有臉叫我‘教授’!既然會叫人,要休學怎麽不先跟我說一聲?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你當我什麽?你有沒有把我這個教授放在眼裏?」


    「教授,你別生氣……」


    「我就生氣!我豈止生氣了,我還想罵你打你呢!」


    「教授……」她委屈地喚,珠淚一顆顆滑落,他終於能確定那些是淚水,不是雨水。


    蕭牧野心一揪,不知怎地,看著她紅著眼睛,纖細的身子陣陣輕顫,他忽然聯想起小時候他養過的一隻兔子。


    那隻兔子是他在外頭撿到的,撿迴來時才剛出生,又小又弱,隻有巴掌大,還受了傷,他治好了它的傷,細心地喂它養它,慢慢地將它養大了養胖了,哪知有一天,因為它不聽話,他故意將它丟著不管,結果它竟溜出家門,被一輛經過的轎車輾過……


    「教授。」她細啞的嗓音拉迴他心神。「你如果要管我,可不可以……再管我最後一次?」


    「什麽意思?」他蹙眉。


    她張開唇,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啊!」他不耐煩。


    「你……娶我吧。」


    他悚然一震。「你說什麽?」


    「教授,你娶我好不好?」


    他忘了唿吸,心跳乍停,好半晌才找迴遺失的神智,一把將她拉起來,大手拍拍拍地就罰了她柔軟的翹臀幾巴掌。


    「你胡說八道什麽?這種話是女孩子可以亂說的嗎?你知不知道羞恥!」


    「教授,你別打了。」她嗚嗚求饒。


    「我就打你怎樣!」忿忿地又打兩下。「我看你還敢不敢亂說話!有種你再說啊!」


    「教授,你……娶我吧。」


    她居然還敢說。


    這下蕭牧野整個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這個像兔子一般柔弱纖巧的女孩,她怎能說出這種大膽無恥的請求?


    他得罰她,得好好地訓她,教不嚴,師之惰,他不能教出這種學生丟自己的臉,他心亂如麻,腦海思緒糾結,過了好一會兒,也不知哪根神經搭錯線,他沙啞地撂下狠話——


    「娶就娶!」


    蕭牧野的婚事在蕭家掀起狂風暴雨。


    是蕭二呢!那個守身如玉、潔身自好的蕭二,他啥時交女朋友了?還弄到要匆匆忙忙結婚?更令人驚恐的,對方居然是他的學生!


    「二哥,你搞大人家肚子啦?」這是蕭老麽深思熟慮後得到的一一可能性。


    「去你的!」蕭二巴他頭。「你二哥我會做那種不懂得防患未然的蠢事嗎?」


    「還是你中仙人跳啦?」


    「你才中仙人跳!」


    「那你說,你幹麽忽然說要娶這個女孩子?你什麽時候搞的不倫,怎麽家裏沒一個人知道?」


    「我哪時候搞不倫了?」


    「你未來老婆、我未來二嫂不是你的學生嗎?你們談師生戀這就是不倫!」


    「不倫你個頭!」蕭二氣惱地又巴他。「你這個處處留香的大色狼,哪來的資


    格教訓我不倫?」


    「就是啊。」蕭老爹在一旁聽著,忍不住說公道話。「比起你連個酒家女都能牽扯不清,你二哥跟自己學生談戀愛很正常啊!」


    「她不是酒家女!」蕭老麽知道老爸指的是誰,想都不想,直覺便反駁,口氣之狠戾嚇了蕭老爹一跳。


    他呐呐地。「好吧,就算她現在不是,聽說以前也在酒店做過幾年啊,街頭巷尾都在傳……」


    兩道眸刀砍過來,蕭老爹一陣惡寒,識相地住嘴。


    蕭老麽深唿吸,冷靜下來,把話題拉迴原來的軌道。「現在說的是二哥,跟學生談戀愛算正常嗎?那這社會就沒有那麽多誘拐未成年少女的案件了。」


    「她早就滿二十歲了!」蕭二怒吼。


    「就算滿二十歲也是大學生。」蕭老麽反唇相稽。


    「她休學了!」蕭二咆哮。


    「就是就是,她休學了啊。」蕭老爹說公道話。「所以不算老二的學生了,那他們就不是師生戀,不是不倫,結婚也是一件好事。」


    「大哥,你別在一邊悶不吭聲的,你倒說說看,你讚成二哥這樣糊裏糊塗結婚嗎?」蕭老麽拖人下水。


    蕭大冷笑,不屑地橫麽弟一眼。「就憑你也好意思說別人糊裏糊塗?」


    這話夠嗆!蕭老麽梗了梗。「這麽說你讚成二哥的婚事?」


    「我說結就結!你們憑什麽讚成或反對?」蕭二擺明一意孤行。


    「你聽到了。」蕭大看向麽弟。「老二高興跳進婚姻的墳墓,誰也管不著。」


    「大哥你這話說得也太無情,你可別自己困在墳墓裏就眼睜睜地看著別人也跳進去。」


    蕭老麽話語未落,又被巴了一記,這迴動手的是蕭大。


    他認命了。「算了算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就是嘛,大家幹麽吵呢?結婚是喜事啊!」見三兄弟恢複『和樂融融』,蕭老爹深感欣慰。


    「老二啊,你說這婚事怎麽辦才好?得先找人看日子吧?不對不對,應該先去女方家下聘,也不對,好像還沒見過雙方家長……」


    「不用見了,我跟她公證結婚,喜宴以後再補請。」蕭牧野很快做了決定。


    「怎麽有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啊?」蕭老麽涼涼地哼。「還說沒搞大人家肚子。」


    「蕭、牧、軍!」當蕭家三兄弟連名帶姓叫起彼此的名字,就表示是真的火大了。


    蕭老麽總算識時務地閉嘴。


    於是,這樁婚事拍板定案,直到辦結婚登記那天,蕭老爹這才第一次見到自家的二兒媳婦,丁雨香嘴很甜,老爹長老爹短地叫得蕭老爹神魂飄飄然。


    「果然還是女兒好啊!我這輩子就想要個會撒嬌的女兒,可惜大媳婦她……唉,不管了,有你就好,香香啊,以後要常上樓來看老爹啊!」


    「是,老爹。」丁雨香笑得甜。


    蕭老爹更樂了,一時衝昏頭,居然想跟兒媳婦走進洞房,結果被不肖的兒子一腳踢出去。


    「香香,老爹走了啊,以後要是蕭二欺負你,你別怕,來找老爹為你作主。」走以前還來這一段愛的叮嚀。


    蕭牧野受夠了,頻頻翻白眼。


    送走蕭老爹後,妝點得喜氣洋洋的新房內就隻剩丁雨香和蕭牧野單獨相對,她有些緊張。


    「我……口渴了,想喝茶。」隨口編了個不高明的藉口,丁雨香逃出臥房,來到客廳。


    她環顧四周,這間公寓約莫四十多坪,隔成三房兩廳,空間頗為寬敞,裝潢走北歐風格,簡單俐落,家具的色調主要是黑與白,稍嫌單調。


    以後,她就要住在這裏了。


    蕭家三兄弟跟蕭老爹雖是分居,但都住在同一棟大樓裏,大家擁有各自的生活空間又彼此互通聲息,關係親密。


    這樣的家庭是她所羨慕的,這般的親情是她所渴望的,可如今她卻感到壓力。她擔心自己無法融入,又怕自己會太融入,她是嫁進蕭家了,從此也算是個蕭家人,但她能以這樣的身分待多久?


    她不確定。


    或許一個月,或許兩個月,哪天教授知道她原來說謊騙了他,肯定會生氣地趕她離開的,到那時,她也沒臉留下來……


    「在想什麽?」蕭牧野低沈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她震了震,微僵地轉身。


    「不是說口渴想喝茶嗎?在這裏發什麽呆?」他問,但並未期待她迴答,逕自來到餐桌,為她斟了一杯涼水。


    她接過,一小口一小口啜著。


    他打量她,星眸異樣地閃爍。「你在怕嗎?」


    「我?」她嚇一跳,逃避他的眼神。「我隻是在想你大哥跟弟弟,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


    「為什麽這樣問?」他皺眉。


    「因為他們今天……都沒來。」她小小聲地。


    「他們今天沒去看我們登記是因為有事,我大哥出差,我弟弟在趕一個案子,至於我大嫂嘛。」他頓了頓,眉峰攏得更緊,眼裏掠過一絲嫌惡。


    「關於她的事你別多問,就當不曉得有這人存在好了。」


    「為什麽?」她訝異。


    「因為她跟我大哥感情不好,目前正處於分居狀態。」


    分居?她更好奇了,張口欲言,但他嚴肅地朝她橫來一眼,她隻好乖乖閉嘴。


    「總之這個周末你就能見到我大哥跟弟弟了,我們說好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飯,算是歡迎你。」


    歡迎。丁雨香默默地垂眸。她值得他們歡迎嗎?


    「還是你在擔心你媽?」他猜測她的心事。「要不我們現在去醫院看她吧!」


    「不,不是的。」她揚起眸,搖搖頭。「媽要我們明天才去看她,她說不想讓自己的病氣衝壞了我們的喜事。」


    「嗯,那就明天去看吧。」


    語落,兩人四目相凝,視線才剛觸及,又同時轉開。


    尷尬啊!真的好尷尬。


    丁雨香心韻評然,緊張得雙手都不知放哪兒好,隻能緊緊抓著水杯。


    如果是戀愛結婚的情人,應該不會像他們這樣尷尬吧!這是他們的新婚夜,她卻不曉得該說什麽、做什麽,隻是手足無措。


    「我先去洗澡。」蕭牧野突如其來地開口,看了她一眼,跟著大踏步離去。她頓時感到全身虛脫,軟坐在沙發上。


    教授是好人,他以為她是因為母親病情危在旦夕,希望在臨死前看她有個好歸宿,才央求他娶自己,他以為他們的婚事是為了讓她媽媽安心。


    其實,那隻是一部分原因而已,還有更大的一部分,她不敢跟他說。


    她對教授說了謊,他對她那麽好、那麽憐惜,她卻對他說謊……


    「對不起,教授,對不起。」她哽咽地道歉,淚水無聲地滑落。


    蕭牧野躺在床上,等著那個在浴室裏磨蹭半天的女孩認命地走出來。


    他一麵等,一麵尋思自己究竟是哪根神經搭錯線,說娶就娶,說結婚就結婚?


    雖然他在自家兄弟前表現得很強硬,仿佛跟自己的學生結婚是天經地義,沒什麽大不了,但其實他內心很震驚,從沒想過自己會搞什麽不倫師生戀,更何況娶學生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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