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牛角村的村民開始收糧食,大片大片的高粱地被砍倒,人在田裏,視野開闊,涼風拂過,神清氣爽。


    “老劉,今年多少?”


    “一百石,你呢?”


    “哎呀,可沒有你多,才九十石。”


    “可以了,你們家才四張口,還能賣不少。”


    “還行,該給大兒子張羅婚事了。”


    迴村的路上,一輛輛拉糧食的車絡繹不絕,莊稼人相互問詢各家情況,豐收帶來喜悅,大夥臉上全是笑容。


    ……


    劉福從張家鎮迴來,坐在牛車上,耷拉著腦袋。他家今年糧食收得早,別人家還在忙碌,他已經拉著糧食去賣了,可結果不盡如人意。


    “劉福,賣了多少糧食?現在什麽價格?”


    劉福迴到牛角村東頭的榕樹下,讓閑著在下邊乘涼的人叫住。


    “趕明,我也拉點糧食去賣。快入冬了,得換點布料做一件過冬的襖子。”


    劉福一肚子怨氣,將牛拴在一邊,坐到榕樹下,向眾人訴苦。


    “別提了,賣了十石糧食,才他娘三貫錢,一石糧食才三百文,真他娘的氣人。”


    “三百文,怎麽可能,前陣子還是五百文一石。”


    劉福搖搖頭,歎氣道:“就是三百文。我都想再拉迴來,可家裏缺鹽,缺過冬的衣服,不賣不行啊。”


    “要是不缺東西,我勸你們別賣。咱們不賣糧,我看那**商怎麽辦。”


    “媽的,這**商,都該殺頭。”


    齊國時局平穩之後,收完秋糧,國內糧食供給跟上,商人們停止從外進口糧食。


    齊國停止進口,趙國的大部分糧商手裏積壓著糧食,隻能賤賣,兩個月以來糧價一直降,正值秋收季節,雪上加霜,糧價頃刻間暴跌。


    糧價暴漲暴跌,糧商們有的歡喜有的憂。大商人實力強,渠道多,出貨快,也拿得住,不管漲跌,照常掙錢。多數的小商人就慘了,囤積大量糧食,要出貨隻有賤賣,那可是身上的肉。拿在手裏也不行,缺流動資金照樣難受,苦不堪言。亂局中不缺看清形式的聰明人,做空糧價掙個盆滿缽滿也不在少數。


    雲中城酒館中,張虎帶著三個跟班喝大酒,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隻剩下空碟子。


    大牛桌前全是骨頭渣子,還在啃著豬腳,含含糊糊道:“吃不完放過來。”


    豬毛飯量同樣很大,“小二,再來隻雞。”


    二瓜飯量小,早就放下筷子,“小二,再來壺酒,配一碟花生米。”


    二瓜喝下一口酒,嗆得咧開嘴,對張虎豎起大拇指:“虎哥,你厲害,借來的糧食賣掉,高價換成錢。現在糧價暴跌一半,用錢低價換迴糧食,還完欠的糧食,中間一倒騰,淨賺一半。空手套白狼這麽容易,我咋就沒想到呢。”


    “我服了,來敬你一杯。”


    豬毛啃著雞腿,打擊道:“你想到也辦不了,就你這德行,村裏都不敢借糧食給你,更別說半坡張家了。”


    大牛也插話道:“虎哥,咱這麽幹不是坑了村裏人嘛?”


    二瓜替張虎辯解道:“就算虎哥不借走糧食,他們也不會拿出去賣,同樣變不了錢。”


    張虎知道大牛說得沒錯,自己的的確確剪了全村的羊毛,二瓜說得也沒錯,自己不借走,那資源就閑置了。


    缺德的事,他不想幹,可看著錢不撿,他覺得傻,“你們兩說得都對。這樣吧,咱們既當婊子,也立牌坊。”


    “你們三個迴村子,告訴大夥,後天發錢。另外,再問問,誰家要糧食,後天都可以全部償還。重點跟他們講,如果糧食還放我這裏,以後還發錢。”


    “還有,記住告訴他們,放在我這的糧食,以後一定會賺得比糧食本身還多。”


    “統計好誰家要糧食,明天來城裏,給我數量。”


    二瓜對於張虎的安排不理解,“虎哥,何必那麽麻煩,直接買迴糧食還給他們,債還了,錢掙了,多省事。”


    “再說了,以後再發錢,你掙的不就少了,多發幾次,賺的都散完,那可白忙活了,咱不能當老好人,好處給別人苦了自己。”


    張虎想過二瓜的做法,但那樣會寒人心。所有人都知道他用別人家的糧食做空糧價,自己吃肉,別人喝湯,難免受人非議,敗人品以後便不好合作了。他想著另一種做法,所賺的錢全部給債主們,條件是歸還的日期拉長,手裏的錢還可以產生價值,既當婊子還能立牌坊,為什麽不做呢?


    “二瓜,照我說的做,不會比現在賺得少。”


    二瓜不明白張虎為什麽要這麽做,隻是張虎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結果卻總會往好的方向走,也就沒再反駁。


    張虎拿出三貫銀子分給三人,“最近辛苦了。”


    “村裏人難免有情緒,你們得平複好,這件事做得漂亮,再犒勞你們。”


    大牛憨實,拿著錢感覺別扭,“虎哥,怎麽感覺拿了錢才幫你做事,咱們打小可是穿一條褲子,沒有錢也會幫你。”


    張虎感動啊,講義氣,不貪財,多淳樸可愛的人。他拍拍大牛的肩膀,“大牛,知道跟著大哥不是為了錢。可大哥掙錢了,分你,應當應分。”


    “謝虎哥。”豬毛做事認真負責,機靈但不抖機靈,人狠話不多。


    “虎哥,多給點唄。”二瓜人狠也敢想敢說。


    張虎一腳踹過去,“你小子,又想去賭去嫖了是不?該給你的時候自然會給你。”


    四人酒足飯飽之後,在酒館分別,二瓜,豬毛,大牛三人趕迴牛角村。


    張虎做成第一筆生意,挖到第一桶金,心裏卻很著急。


    牛角村人過得貧困,他不想借大夥的雞下完蛋,直接還迴去了事。


    他要找新的發財路子,趕緊讓手裏的錢生錢,借的雞,下的仔,一並還迴去,才算大功告成。


    聚商錢莊經營儲存,放貸業務,與一般的錢莊並無二致。業務雖然大體相同,但生意卻是最好的一家。


    營業廳很大,六個櫃台,處理各種不一樣的業務,還是排著長隊。


    “客觀,您是要存錢還是借錢?”


    “借錢。”


    “現在比較忙,您稍等片刻,先在這邊休息,掌櫃們空下來我叫您。”


    夥計熱情將張虎帶入等候區,奉上茶水和瓜子。


    張虎也不急,坐下來嗑著瓜子,豎起耳朵聽周邊的談話。


    來這裏的多半是商人,有還錢的,有還利息的,有借錢的。


    六個櫃台同時開工,效率很高,張虎沒等多久就輪到了,一名五十來歲,頭發半白的老頭為他服務。


    “客官,您是哪裏人?在城裏做的什麽買賣?”


    老頭先上下打量張虎,年齡上減分,衣著雖說立整,但也是普通貨色,想來不是出身富庶之家,減分。他在錢莊幹了十幾年,一眼就能知道眼前的年輕人,滿足不了借錢的條件。出於服務行業的基本素質,還是走了一次流程。隻是表情很冷淡,僅看了張虎一眼,就低頭整理賬本,擺明不想糾纏。


    “張家嶺,牛角村人。在城裏沒買賣。”


    張虎據實迴答。剛才聽了一陣,他知道,老頭馬上要說,你沒有借錢的資質,然後拒客。


    在老頭沒開口之前,張虎拿出陸平給的名片,放到桌上亮給老頭看。


    “我有七千石糧食,糧價太低不想出手。資金周轉不靈,要借些錢周轉周轉。”


    老頭見多識廣,自然認得陸平的名片,這就是身份的象征。


    這份體麵的工作收入不菲,競爭壓力極大。那些端茶倒水的夥計時刻準備著,稍有鬆懈,自己就會被擠下去。


    每一個有價值的客戶,都能給他們的飯碗加一層保險。


    他抬起頭,露出微笑,停下手上的工作,態度從散漫變為認真客氣,“小兄弟,你想要借多少錢?”


    張虎沒想具體數字,直接反問道:“我最高能借多少錢?”


    老頭心算數目嘴上輕喃,很快迴道:“以您手上的糧食作為抵押,能借兩千一百貫。”


    經驗告訴他,眼前的年輕人想要借更多,繼續補充道:“如果您能透露您過往的生意往來,以及接下來的計劃,我能酌情再給您申請一些。”


    張虎又問道:“利息怎麽算?”


    老頭招招手叫來一名夥計,給他還有張虎上茶,接著娓娓道來。錢莊的計息方式很多,有按天算,有按月算,有按年算。


    張虎認真聽,仔細算,心裏也有個大概,這個時代的高利貸年利率不會低於百分之三十。


    “掌櫃的,你們這利息太高了。”


    客戶提出這樣的質疑,老頭見多了,也有自己的一套應對之策,毫不思索侃侃而談道:“我敢保證,在同行業之中,我們的計息不高。整個雲中城二十家錢莊之中,我們聚商錢莊資金最雄厚,客戶數量最多,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就說宏昌錢莊,利息可比我們高十個點。”


    “再說說聚德錢莊,利息比我們低,但隻向達官貴人放貸,商人想都別想。”


    ……


    老頭專業技能過硬,說了足足半刻鍾,總結成一句話,聚商錢莊最牛,最適合你。


    銷售的話鬼才信,但張虎依然認真聽,他不是想要借錢,而是要信息。


    關乎自己的業務,老頭用心在講,口幹舌燥接連喝了兩碗茶,該嘮的已經嘮完,剩下的就看客戶自己的了。


    覺得差不多了,張虎起身道:“掌櫃的,您辛苦了,貨比三家,我迴去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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