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歸人看著眼前一臉“我什麽都沒做錯你幹嘛這麽對我”的秦萌萌,低頭斂眉,端起了桌上盛著粥的小碗,舀了一勺把勺子伸到她的嘴邊。


    “你手沒力氣,還是我喂你吧。”他一臉的溫柔,縱容著女孩不張嘴的無聲的反抗,仿佛女孩現在的遭遇都不是他一手造成的一般。


    過了許久,秦萌萌依舊沒有張嘴,他溫柔的神情依舊沒變,把粥放下,重新往桌子上挑了一種糕點,伸手把點心放到萌萌的嘴邊。


    “聽聞魔教長老近日裏身體不適,欲往藥穀求醫,前往藥穀,途中必經我歸來莊,你說我要不要送這個長老一份讓他終生難忘了禮物呢……”


    他的聲音輕柔,可說出的話卻讓秦萌萌一瞬間臉色緊繃,牙關咬緊,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知道,魔教的長老就是秦萌萌的軟肋,那個盡心盡力教導著秦萌萌,教會她武功,像爹一樣把萌萌從小拉扯大的老人,是她每一次笑得溫暖的理由,也是讓他一直嫉妒的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孩唯一柔軟的地方……


    葉歸人再次拿著點心把手湊到女孩的嘴邊:


    “吃嗎?”


    然後,滿意地看著她張大了嘴,一口咬下了那塊小小的糕點。她的舌頭舔到了他的指尖,一瞬間的柔軟和溫暖,讓葉歸人縮迴了手,一隻手緊緊地握拳,苦笑著。


    “你總是這樣,總是勾引著我。都已經斷了你的腿,廢了你的武功,讓你手腳無力了,你還是有本事攪亂我的心……真真是個妖女。”


    葉歸人看著麵前的秦萌萌一臉的冤枉樣,細細地看著她,伸手揩去了她嘴邊吃點心留下的碎屑。


    “你這個壞姑娘,從第一次見就讓我不得安寧的壞姑娘。”


    ……


    ……


    葉歸人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見秦萌萌這個小妖女時候的情形……時間隔得越久遠,那次相見的種種就更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


    那天天氣正好,他接到了來自峨眉派掌門的請帖,邀請他去峨眉商討對付魔教的事宜。


    葉歸人就這麽收起了帖子,一身長袍從山莊走出,走到山下的小鎮,派了隨從到鎮上雇一輛馬車去峨眉,而自己則一個人在小鎮四處看著。


    這是歸來莊山下的小鎮,按江湖規矩,這個小鎮就屬於歸來莊的管轄範圍,鎮上的居民向歸來莊交保護費,也受著歸來莊的庇佑。鎮上出現了小偷出現了劫匪發生了命案,百姓們也不會想著走幾百裏的路去找知府大人,他們更願意選擇到山腳下的望風亭找歸來莊的人來處置。


    對於葉歸人來講,他當莊主的這些年,最得意的幾件事,除了又一次提高了歸來莊的江湖地位,就是在這段時間,山下的歸來鎮再沒有發生一起殺人案件,也再沒有一個劫匪、一個小偷,鎮上的人可以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悠遊自在在這個江湖人士遍地。人命不值錢的年代過上無憂的生活……


    不過現在,葉歸人摸著自己腰間原本係著的那個錢袋,低下眼簾,他覺得他之前的得意大概都是錯的,最起碼——這個鎮上還是有一個小偷,一個可以在他放鬆的時候不聲不響偷走他錢袋的小偷。


    葉歸人迴憶著剛才和自己擦肩而過的所有的身影,閉上眼睛,一點一點地連細節也不放過,最後將目標鎖定在了一個賣花的小姑娘——那個睜大了眼睛湊到他身邊仰著頭用期待的眼光看著他的姑娘。他對她很有印象,倒不是因為她的長相,事實上她的臉除了一雙眼睛露在外麵,其他都被花給遮住了——頭上戴著花環,遮住了她的額頭,手上捧著鮮花遮住了她的下巴和鼻梁。他記得她,是因為她開口第一句對他說的話:


    “大老爺,買朵花送給家中老母吧~”


    噗,大老爺?!


    葉歸人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長得顯老……明明是江湖上堪比玉麵公子的年少有為玉樹臨風風流倜儻迷倒萬千少女的莊主來著……怎麽成了大老爺這麽奇怪的稱唿了?!


    葉歸人黑著臉沒說話,也許是身上的殺氣沒能控製住,嚇退了那個賣花的小姑娘,等他反應過來,那姑娘已經不見了。


    現在想來……


    葉歸人摸了摸之前掛著錢袋的地方,沉默不語。


    現在想來,那姑娘怕不是個賣花的,是個偷東西的吧?不然又怎麽會遮住自己的容貌?那些花怕也不是來賣的,是為了掩蓋住身上的奇特的香味吧……


    葉歸人露出一絲微笑。


    那個姑娘唯一做錯的,就是偷到了他身上。若是別人,怕是就算反應過來也找不出偷東西的那個人了,可他卻能找到——憑自己透過那些花束嗅到的那個小偷身上獨特的香味,那種類似廟裏燒香拜佛時沾染的那股味道……幽香,帶著虔誠也信仰的味道。


    葉歸人迴憶著那股味道,胸有成竹。


    這個小鎮本就不大,從頭走到尾,找出那個沾染著奇特味道的小偷姑娘對於他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


    葉歸人這麽想著,又開始重新往前走。這個小鎮不過四條路連成一個“井”字,他來迴走一走,也就走完了。


    就在葉歸人走到第二條街的時候,他感覺到身後有一個人接近他,碰了碰他的肩。葉歸人轉過身,聞到了那股熟悉的他一直在尋找的香味,看到了一張秀氣的臉露出怯生生的笑容,手掌攤著他的錢袋——


    “公子,這是你掉的錢袋麽?”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個頭上簪著一朵花,不施粉黛一臉羞澀的小家碧玉般的小女子,伸手接過了那個他不小心“掉”了的錢袋,衝著那個扭扭捏捏不說話的姑娘說了句“謝謝這位姑娘”,然後轉身離開。


    他不是喜歡究根問底的人,也不是那些滿嘴道德正義的牛鼻子,既然那個小姑娘還了他錢袋,那他也就作罷不再理會之前被偷錢袋的事情了。


    葉歸人這麽想著,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錢袋。


    知錯能改就好,他總是願意給別人一個改正錯誤的機……


    葉歸人又一次變了臉色,急匆匆又摸了摸那個他重新係上錢袋的那個地方,那個又一次空蕩蕩沒了袋子蹤影的地方。


    又被不知不覺偷走了?!


    什麽時候?!


    這次又是誰?!


    一個個問題冒出來,卻沒能找到答案,葉歸人就這麽停在了路中央,略過了所有來來往往對他投射著詫異目光的鎮上的百姓,沉默著,思索著……就在這時,他又嗅到了那股香味……然後就看到自己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熟悉的錢袋,順著那隻拿著錢袋的手,看到了一個露出光潔的額頭,抬著頭鼓著臉不說話的女孩,穿著一身質地一看就是上等的鮮紅的窄袖衣裙,把錢袋徑直塞到了他的懷裏。葉歸人抱住那個錢袋,愣愣地看著她不說話。


    “你掉的錢袋,連自己掉了錢袋也不知道,下次可不一定就有像我一樣的好心人幫你撿起來還給你了,哼~”


    葉歸人一臉無奈地配合著那個分明偷了他錢袋還硬是要做好心人的女孩,又道了聲“在下萬分感謝”,然後又徑直離開。


    這一次,他捂緊了錢袋,確定在離開那個“小偷姑娘”的時候錢袋還在自己身上,然後才放鬆下來,看看街邊的小攤,看看那些檀香木,書齋裏新出的話本,隨手挑了一兩本,伸手往錢袋裏掏錢的時候,突然頓了頓——這一次,錢袋在他手裏,錢卻不在袋子裏了。


    ……


    葉歸人淡定地站在書齋裏,頂著掌櫃懷疑的眼光,翻看著那些書,等著那個“撿”到他錢的姑娘把錢還給他。


    果不其然……


    當葉歸人聞到那股香味的時候,當他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一個小小的力氣扯了扯的時候,他轉過頭,又看到了一個和之前兩個“撿”到他錢袋的姑娘不論是氣質還是長相完全不一樣的女孩……這次是……一個大家閨秀?


    葉歸人看著被一把淑女扇托起的幾張銀票和一吊錢,又看了看那個櫻桃小嘴低眉斂目,頭梳著一個複雜發髻的小姐,看著她露出淺淺的笑容輕聲問道:


    “敢問這些錢可是少俠漏下的?”


    好吧這一次他終於是個“少俠”了。葉歸人歎了口氣,接過了那些錢,學著那些秀才文人,對著這個“大家小姐”彎腰作揖拱拱手:


    “多謝小姐。”


    而在之後,就在葉歸人走最後一條街的時候,先後又四次“掉”了錢袋或者是錢,然後又先後四次被不同類型的有著相同味道的姑娘“撿”到。從女扮男裝偷偷從家裏遛出來的女公子,到一臉英氣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豪傑,從弱柳扶風多愁善感的小女子,到滿身透著能幹精練的大女人……


    而明明最見不得自己管轄範圍內出現小偷小摸的他就這麽好脾氣地沒有拆穿女孩拙劣的角色扮演,陪著她一會兒飾演落魄的書生,一會兒又是微服的貴公子,一會兒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士,一會兒又是身居高位的年輕官員……


    一直到他被自家的隨從找到,坐上了前往峨眉的車,這場遊戲才算是結束。


    ……


    ……


    葉歸人迴憶起這些種種,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他收迴了勺子,把已經空了的那些碟子杯碗重新擺迴了食盒裏,裝好了放到了門口。


    “你有辦法的吧,治好我的腿,還有解藥。”那個女孩在他的身後第一次主動開口說話。


    “不讓我走路不讓我有力氣動,你就要每次都抱我去外麵,要服侍我,伺候我……這樣多累,你真的不考慮治好我給我解毒麽?沒有武功我逃不出去的。”她信誓旦旦的說,讓他差點動搖了心裏的念想。


    可是……


    他巴不得就這麽服侍她,伺候她,無時無刻不陪在她身邊,讓她的身邊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畢竟,這是一個那麽會演的姑娘,那麽一個會每個眼神每個動作都撓得他心癢癢的姑娘……他怎麽敢讓其他人有機會見到她,被她蠱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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