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不見有人迴應,魏謙遊心生疑惑。師父是整日閉門不出的,偶爾教導他才會到屋外來,活動範圍也僅限院子周圍。照理說,師父應該早就察覺到他迴來才對。


    再看院中生滿了雜草,院外的幾畝田地看上去也許久沒人打理過。魏謙遊心生一股不安,在門上一長兩短地敲了幾次,依舊沒人迴應。


    “師父!”魏謙遊心中發急,推門徑直進到屋內。桌椅已經落了一層灰塵,


    老者正盤腿坐在榻上,看樣子似是在靜坐,麵容安詳卻不帶半分血色。


    魏謙遊感受不到半點溫度,抬手在老者的鼻間探了探,隻是簡單的動作,卻似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雲韶不明就裏,跟到屋內,對著老者行禮:“您就是謙遊的師父吧?我叫雲韶,是謙遊未來的夫人。您老可得好好說說他,日後可別讓他與旁的女子眉來眼去了。”


    見屋內氣氛凝重,魏謙遊額間滲出不少虛汗,雲韶察覺出了些端倪,小心問道:“謙遊,師父他……”


    魏謙遊歎息一聲:“恐怕在讓我下山時,師父就察覺到了自己大限將至。為何?為何我沒能察覺到?”


    魏謙遊說罷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兩步,雲韶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沒讓魏謙遊摔倒。


    “不必扶我。”魏謙遊將雲韶推開,跪倒在老者麵前哽咽道:“師父,弟子不孝,師父西去之時沒能陪在師父身邊。待弟子將師父的屍骨安葬,便自裁在師父麵前謝罪。”


    雲韶從沒見魏謙遊如此失魂落魄過,心中又驚又疼地勸道:“謙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知道師父去了你傷心,倘若你師父在天有靈,決計不希望你這般自暴自棄。”


    魏謙遊無力道:“我並非自暴自棄,師父是我唯一的家人,作為弟子,這也是如今我唯一能為師父做的了。”


    雲韶勸了幾句不得迴應,抓著魏謙遊的衣襟將他提起,歇斯底裏道:“你陪著師父去了,落得一個忠孝美名,那我呢?”


    魏謙遊怔愣地看著雲韶微微泛紅的眼圈,歉意道:“你還有漪桐那個妹妹,還有大好年華。便是沒了我,你還可以有……”


    雲韶捂著耳朵,聲調又提了幾分:“住口!我不要聽你說這些。你答允我的,如今統統不作數了嗎?你可知道,對我來說你也是我唯一的家人了。你隻顧著陪你的師父去了,就要剝奪我唯一的家人嗎?”


    魏謙遊拉下雲韶雙手,目光卻不敢與之對視:“韶兒,師父視我如己出,我卻連師父大限將至都未能察覺。明明師父那幾日與平時大有不同的,你說我不該以死謝罪嗎?我欠師父的,也欠你的,隻是欠你的唯有來生再還了。”


    “我不要來生,我也不相信有來生。我隻知道你答允我的,若是不能兌現,我此生都不會原諒你。你若是陪著師父去了,我便也陪你去。”雲韶再難遏製住激動的情緒。也不知何處來的力氣,抽出雙手反抓住魏謙遊,竟讓魏謙遊一時掙脫不開。


    “韶兒……”魏謙遊隻覺雙臂一軟,先是被點了穴道,而後又被卸了關節。雙臂軟軟地垂在身側,別說是自裁,就是舉起都做不到。


    雲韶掏出帕子擦幹了眼淚,顫聲道:“你已經自殺過一次了,是我救了你。從今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隻要我不點頭,你就絕對不能再起輕生的念頭。”


    魏謙遊緊閉雙眼,連勝歎息道:“韶兒……你這又是何苦呢,我並非要食言,允諾過你的我此生也不會忘。隻是師父待我恩重如山,你要我如何不還?”


    雲韶不答話,自顧取了鐵鍬到院子後麵刨坑。幾次進出,都沒與魏謙遊有過半字的交流。魏謙遊主動想要搭話勸說兩句,皆是被雲韶無視。


    待得夕陽漸垂,雲韶才迴到屋中坐下,舒展著疲憊的四肢。挑眉問道:“你師父我已經替你安葬好了,這恩情你準備怎麽還?”


    魏謙遊剛要開口,雲韶又搶道:“你且不必答複,我問你,你師父為何帶你上山,傳你本事?”


    魏謙遊搖頭,師父不說,他也從未問過。對他來說,隻曉得師父是他至親之人便夠了。


    雲韶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如今你一心求死,怕是我喂你水你也不會喝,我就不自討沒趣了。還是那個問題。你師父帶你上山,教你本事,可是為了有一天他駕鶴西去,讓你有本事自裁去陪他的?”


    魏謙遊沉默了半晌,又是搖頭,隻是這次其中的含義並非不解。師父自然不會如此,但這並不能作為讓他原諒自己的理由。


    雲韶語調中不帶半點感情,又問道:“你之前說,師父讓你下山之前,就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你可有想過,他老人家為何讓你在那時候下山?”


    魏謙遊麵帶掙紮,幾次張嘴,卻沒說出半句話來。隻得低垂著眉眼,再度搖頭。


    雲韶嗤笑道:“不知道麽?其實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過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我替你說就是。因為你師父不想你為此難過,隻讓你以為他還在人世,便可無所顧慮的繼續自己的人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名字也是你師父替你取的吧?”


    魏謙遊莫名望向雲韶,不知為何她突然有此一問:“卻是師父取的,我之前無名無姓,似乎本就不該存在於這世上。”


    雲韶沒理會魏謙遊的自怨自艾,語氣卻是緩和了幾分:“這便是師父對你的期望,既然師父替你取名謙遊,與千遊同音,便是讓你時刻謹記誌在四方,而不是局限在這小小的一個天靈山。你這般尋死覓活,才是辜負了他老人家的心意,才是真正的不孝。”


    屋內再次陷入沉默,雲韶也不再緊逼。她就算說破了天用處也是有限,還是等他自己想通的好。在這之前,也隻有他老人家詐屍才能有些作用。


    時間在這一方天底似是靜止了一般,屋內無聲,山中的鶯鳴蟲語也停止了躁動。唯一不平靜的是魏謙遊的思緒,內心掙紮的過程無疑是煎熬的。魏謙遊的神情變了幾變,雲韶看在眼中,心神也隨之被牽動著。


    不知過了過久,魏謙遊開口道:“韶兒,我有些餓了,不過還是你幫我接上手臂,我來做飯的好。說實話,你在那方麵的天賦不錯,比我卻是差了些。”


    雲韶鬆了口氣,沒在意魏謙遊揶揄她的廚藝。其實她做的飯食也不是難以下咽,怪隻怪他那師父廚藝太好,把他的嘴給養叼了。雲韶自知語失,雙手合十懺悔了一番,不管怎麽說,還是死者為大。


    魏謙遊不解道:“韶兒,你這是做什麽,難不成是在還願?不瞞你說,在天靈山上求神拜佛,一向很是靈驗。”


    魏謙遊還道是雲韶方才一直在默默祈禱,心中愧疚更深了幾分。他年紀說小也不算小,不少人在他這年紀都娶妻生子了。他犯了一迴渾,倒還要雲韶跟著操心。


    眼下想來,確是他有些衝動了,雲韶此時定是在生氣。魏謙遊強打著精神說笑,希望能挽迴幾分。


    雲韶向老人家告罪後,冷聲道:“幫你接上手臂可以,不過飯還是要由我來做。”


    “為什麽……”魏謙遊苦著一張臉,看來雲韶還是不肯原諒他。


    “不為什麽,你要盡快習慣我的味道,並時刻告誡自己,這是旁人不可取締的。”雲韶嘴角上揚,對自己這個說法很是滿意。


    魏謙遊想要還以微笑,可惜他現在心情壞到了極點,實在笑不出來。雲韶隻看到他嘴角一扯,笑的比哭好看不了多少。雲韶心知他的心情如何,也不勉強。


    “韶兒,我想留在天靈山一段日子,就當是為師父守孝。”魏謙遊試探著問道,他這迴可不是在鬧脾氣,這是他該做的。


    雲韶點頭道:“好吧,不過時間不宜太長。你若是學著旁人守孝三年,可是有違你師父的一片苦心。”


    魏謙遊還想爭取一下:“就算不能太長,但太短了恐怕也是說不過去。”


    雲韶思忖片刻:“那就三個月吧,等你哪天想學你師父一般隱居,餘生便可迴到天靈山為你師父守孝一輩子。到時候我陪你一起。”


    魏謙遊心中一暖:“韶兒,謝謝你。”


    雲韶白他一眼:“傻樣,你我之間還說什麽謝字,等著吃飯吧。”


    “味道怎麽樣?”雲韶期待地望向魏謙遊。


    魏謙遊實在沒法昧著良心說話,支吾了半晌才道:“還不錯,雖不是最好的,但可算得上是最特別的。”


    魏謙遊說罷,緊張地望向雲韶。他清晰地記得梁逸軒說過,若是惹了人家生氣,往後的一段日子務必要如履薄冰,說錯一句話都未必是小事。


    雲韶喜滋滋地給魏謙遊碗裏布了些菜:“我要的便是如此,不光是飯菜,連人也是一樣。我在你心中,永遠都要做最特別的那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弱水三千漏勺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異寒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異寒寒並收藏弱水三千漏勺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