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謙遊看似不經意地麵朝船尾坐下,全身的力氣自腳上發出,整個小舟都向下沉了一沉,速度自然也慢了三分。


    老者故作不知情,隻是再搖槳撥水時,手腕加了一些小幅而快速的震動,下沉的小舟便又浮迴水麵。


    梁逸軒還道是起了風浪,死抓著船舷的雙手加了幾分力,手上青筋都顯突起。轉頭一望,湖水卻是嘲笑般地沉靜如常。


    魏謙遊和老者就這般暗中較上了勁,小舟忽起忽落,梁逸軒的唿聲也是忽高忽低。


    “光天白日見鬼了,衣擺無風自動已屬胡扯,今日倒讓我撞了邪。老先生,魏哥,你們……”梁逸軒見兩人渾然不覺,他這般高唿似是沒見過世麵一般,硬生生把話吞了迴去。


    小舟就這般蕩了一盞茶餘的工夫,三人聽聞“哢嚓”一聲。梁逸軒還道是小舟斷了,緊張地蜷縮成一團。


    魏謙遊得意地挑眉望向老者,老者隻覺手中力道用在了空處,狠瞪了魏謙遊一眼,將手中隻剩半截的船槳順手扔入湖中。老者唿吸之間已顯急促,魏謙遊卻依舊雲淡風輕。


    魏謙遊嘴角一挑道:“不錯,你這搖槳之法,倒有些四兩撥千斤的意思。可惜力逾萬斤,你卻不一定撥得動了。”


    老者再不似之前的波瀾不驚,一腳踢過去卻被魏謙遊閃開,憤憤道:“你得意什麽,現在船槳被你弄斷了,我們怎麽迴去?”


    惱怒之下,老者忘記了壓低嗓音。雖是慍怒所言,聽來卻似是吳儂軟語,擾人心神。


    梁逸軒嘴巴大張,雙眼圓瞪,險些將鼻子擠沒了地位。


    魏謙遊麵上微紅,雖知道這老者是個少年人扮的,卻沒看出竟是個女子。想起剛才與她較了半天勁,為免有失風度。


    那老者也不再隱瞞身份,將臉上的假麵扯下,露出下麵清麗的麵容。長發伴隨著微風,如柳枝輕擺。一雙秀目閃動之下,竟像是在這湖上多出了兩個秦淮。


    魏謙遊目光飄忽,饒是自詡定力超人,也不敢再多去看上一眼。眼中不見,卻難阻陣陣甜香入鼻,直湧上腦髓。倏的麵上的微紅暈滿了整張臉,魏謙遊連封了自己周身幾個大穴,直挺挺地躺在小舟之中。


    轉觀梁逸軒,涎水來不及吞咽,順著嘴角流下,連成一條晶瑩的絲線。


    “你這是做什麽?還不快起來想辦法。”少女揪著魏謙遊的衣襟一提,四目相對,唿吸可聞。


    魏謙遊頓覺周身燥熱,一把將少女推開躍入湖中道:“我將船推迴去。”


    少女又向梁逸軒瞪了一眼,梁逸軒迴過神來,伸手一抹口水。


    “我也去幫忙一起推。”顧不上思慮這涎水為何是紅的,梁逸軒縱身一躍,與魏謙遊一齊將手搭上了船尾。


    小舟緩緩靠向案邊,魏謙遊二人落湯雞般地爬上岸。再看小舟上,哪裏還有少女的身影。


    梁逸軒直勾勾地盯著小舟,呆呆道:“可惜了,如此佳人,卻未有幸相識。魏哥,你說那女子會到何處去?”


    魏謙遊甩甩頭發,將梁逸軒從地上提起:“別想了,我聽師父說過,天靈山上可是有妖精。你跟了她去,便是再迴不來了。”


    正自擰著衣袖,魏謙遊就見梁逸軒一副癡相朝他抱了過來,嘴中念道:“什麽妖精,那女子當是仙子下凡。縱她真是個妖精,我也願意被她勾了去。”


    魏謙遊一陣惡寒,退開兩步見梁逸軒還要貼上來,順勢一腳又將他踢入了湖中。


    梁語凝見兩人這般形容,又是疑惑又是好笑。料想兩人定是去遊湖了,卻不知怎的遊到了湖裏。對梁逸軒微屈一膝,又不見他迴禮,梁語凝疑惑更甚。


    魏謙遊揶揄道:“這廝是被水鬼纏了身,若不是我硬拉他迴來,他便要跟那水鬼去了。”


    梁語凝好笑道:“鬼神之說豈可信的,整日那許多人遊秦淮都遇不上水鬼,怎的就叫你們撞見了?”


    雖是如此言道,見梁逸軒瘋癲之態終究有些放心不下。兩人一路跟著梁逸軒到了宗堂,就見梁逸軒跪在列祖列宗麵前,口中振振有詞。


    “各位先祖在上,不肖子孫梁逸軒在此立誓,從此守身如玉,再不去那什麽花樓了。望列祖列宗保佑,讓我再見那仙子一麵,得以盡訴衷腸……”


    梁語凝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魏大哥,城東十裏處住著一個老道士,據說靈的很,金陵中人做法事都會去請他。看我大哥這樣子,恐怕是拖不得,可否勞煩魏大哥走一趟?”


    魏謙遊唇邊含笑,方才還說鬼神之說不可信,這會兒便托他去請什麽老道士。


    “今日就讓那道爺歇歇,我也試試這捉妖驅鬼的本事。學了這許久,總算是有用武之地了。”魏謙遊說罷邁步走至梁逸軒身側,魏謙遊手按梁逸軒神庭輕揉了半晌,便見梁逸軒眼中癡相漸逝。


    “這般簡單?那道士作法我也見過,可是要大擺祭台,請來神兵天將相助的。”


    眼見被魏謙遊架出來的梁逸軒已是神色如常,隻是臉上稍欠了血色。梁語凝不禁懷疑,這二人是不是串通起來,在她麵前演了這一出戲。


    “自己道行不夠,自然要使些手段,請人來站腳助威,那些手段我是不屑於用的。”魏謙遊說的神乎其神,全然忘了自己從前燒香求神的時候。


    梁語凝驚為天人,怔愣半晌才道:“那我大哥他……”


    “扶他迴去睡一覺便好了,你讓人送些薑湯來,給他驅驅寒氣。至於我……”魏謙遊伸手向前虛抓,又道:“我得將這水鬼找個地方安置了,它生前沒做過什麽惡事,就地正法了自然是不行。”


    瞧見梁語凝驚慌地後退了幾步,魏謙遊心中偷笑。不時編些瞎話來逗逗這高門大戶的小姐,倒也有幾分樂趣。


    “我先不與你說了,你差人照顧他吧,水鬼離了水可活不過多久。”


    魏謙遊說完便走了,卻不曾想到,此事便以梁語凝的幾個閨中密友為中心傳開。不多時日,金陵城中便流傳開,梁府之中有一個少年,身懷請神捉鬼的神通。


    自此魏謙遊的日子,便不似往日的悠閑。當日直到入了夜,才將最後一批仰慕者送走。


    魏謙遊正欲迴屋休息,隻聽屋頂上幽幽傳來一個聲音:“真有你的,連水鬼這般拙劣的故事都編的出。”


    就見一個身著白裙的少女飄然落在自己身前,在周遭一片漆黑中甚是奪目。


    魏謙遊微笑道:“故事還不都是編的,最重要的便是有人相信。不過我若是說那水鬼自被我放生之後,變成了這樣一位明媚動人的姑娘迴來報恩。怕是我說得再生動,也難以叫人信服。”


    少女挑眉道:“少耍貧嘴,今夜來此,是有要事相求的。金陵城中,我也隻與你一人相識,不然我可不會來求你。”


    魏謙遊往門框上一靠,慵懶道:“要麽不辭而別,一來就說有事相求。你且先說說,若是太過難辦的,可恕貧道修為有限。”


    少女白了他一眼,梗著脖子道:“我從家中帶的銀子花完了,這幾日可有不少高官富商請你作法,定是讓你撈了不少好處。所以……”


    魏謙遊點頭,也不避諱道:“賺那些貪官奸商的銀子,我向來沒什麽心理負擔。”魏謙遊從懷中掏了一張銀票出來,少女剛要伸手去接,魏謙遊忽一收手,壞笑道:“不過梁逸軒那廝可把你當成了仙女,似你這般,不應當不食人間煙火的嗎?”


    少女羞怒道:“按理說這其中應當有我一半功勞,於情於理你都該幫我。我都沒與你計較將我說成水鬼,你竟屢次戲弄於我?”


    魏謙遊幹咳兩聲,躬著身子雙手將銀票向前一遞,正色道:“不說笑了,在下魏謙遊,敢問姑娘……”


    少女將握緊的拳頭鬆開,沒好氣道:“我叫雲韶,你的名字如今可沒多少人不知道。”


    魏謙遊可沒覺得雲韶是在誇他,訕訕一笑道:“在下是想問,姑娘芳齡幾何?”


    得來的答複,卻是後腦處的一記手刀。莫說她不是真的仙女,就算是仙女下凡,魏謙遊也在祖輩供奉了千百年的香火之中點下了小黑點。


    魏謙遊從地上爬起來,齜牙咧嘴扶著後腦,雲韶已經消失在他視線之中。


    “不知道這姑娘手勁不夠還是留了手,這一下若是敲暈了還成,沒敲暈可真是夠疼的。”


    聽得轉角處響起一聲因為他窘態的輕笑,隨後又是一連串細密的腳步漸遠。魏謙遊放下了捂著後腦的手,連自己都沒發現嘴角已然勾起一抹笑容。


    仰頭曬了半天月亮,最後連空氣中存留的那絲甜香也被夜風奪了去。


    “若是早知道你會來……可惜了,千金難買早知道。為了你,我以後五更之前不睡覺了!”


    歪頭看了一眼被抽了骨頭般掛在窗框上的梁逸軒,魏謙遊頓時覺得被掃了興致。丟給梁逸軒一個嫌棄的目光,魏謙遊躺到榻上眼望屋頂,找尋被那廝衝散的溫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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