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人沒有很快弄死她,應該說他們不會輕易地要了她的命,而是讓她留著一口氣,她一日不說出他們夢寐以求的那個秘密,就一日不會死掉。


    誰知這女孩卻是個少見的硬骨頭,年紀不大,脾氣執拗得很,寧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嘴巴像縫了針似的,不肯吐出半個字。


    銳利的眸光落到她的臉上,男子目光幽幽,看不清喜怒,沒人知道他的內心在想什麽。


    牢獄頂上有一個極小的透氣木窗,今夜有月光,銀灰色的光冷冷地灑進來,一縷光線恰恰好落在縮成一團的少女周身,如同一個小小的光圈,將她整個包圍住。


    兩年的光景足以讓少女吃盡苦頭,不僅人瘦得皮包骨,從那身破爛的囚衣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纖細的四肢上,全部都是可怕的青紫傷痕以及交錯雜亂的鞭傷。


    滿頭淩亂的發絲蓬頭垢麵,將巴掌大、沾了血汙和泥灰的小臉掩去了一大半,秀氣的眉難受地蹙著,雙眼緊緊閉起,雙頰卻有著古怪的暈紅,她就像一隻受了許多磨難的小貓,連叫一聲的氣力都沒有了,而且她好像正在生著病……


    可憐身處此地,就連生病也不可能逃脫殘酷的刑罰。


    牢門被「砰」的打開了,兩名虎背熊腰的守衛進去將少女粗魯地拖了出來,朝著刑室方向去了。


    「可想看看?」赭衣人笑問白衣男子,語氣無情而略帶興奮。


    「有何不可。」白衣男子淡淡迴答,譏誚的聲音冷且邪。


    刑室內,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刑具,皮鞭、夾板、火筷、火鉤、通條、茶碗口粗的木棍……僅僅看著就足以令人膽顫心驚。


    更別提屋子中央的大火爐裏,還燒著通紅的烙鐵。


    少女被沉重的鐵煉綁在木樁上,先是被用沾了水的皮鞭抽了幾十鞭子,剛長好的新肉又被打得血肉模糊,她卻一聲都沒吭。


    「這丫頭的嘴還真硬,看來打了兩年也被打慣了,不如今兒試試別的法子?」有人獰笑著建議。


    少女無力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地盯著不遠處,那個正將燒得通紅的烙鐵從火盆裏拿出來的赭衣人,眼眸裏流露出強烈的恨意和不屈。


    原本她有個幸福無比的家,原本她的親人們可以長長久久地活著,可就是這些喪心病狂的惡人們,為了一己私利貪欲,處心積慮地害死了他們!


    她無數次暗暗發誓,若自己還能活下去,有朝一日定會讓仇人們血債血償!


    少女緊緊地閉上眼睛,咬緊牙關,哪怕因恐懼和憤怒而緊張至極的心像鼓點一樣瘋狂跳著,也不肯說出半句求饒的話。


    赭衣人走到她身前,臉上掛著謔笑,殘酷地將舉在手中的通紅烙鐵硬生生地落到少女左側肩頭。


    痛,痛啊!


    刹那間,她的左肩像是陷入了滾燙的油鍋中,皮肉傳出的劇痛直達心髒,那種無法預料的痛苦仿佛永無止境,耳邊甚至可以聽到布料和皮肉因為火炙發出的「滋滋」響聲。


    慘烈的劇痛令少女甚至連張嘴痛苦尖叫都來不及,就硬生生地昏眩過去……


    赭衣人還嫌不夠,正欲拿烙鐵燙醒昏迷不醒的少女,忽然旁邊一道冷譏的嗓音傳過來。


    「若就這麽死了,太師的計劃可就泡湯了。」


    原來是那名一直旁觀不語的白衣男子出言提醒,他的聲音清冷,又總是略含嘲弄,教人辨不清真實情緒。


    這話令赭衣人一頓,思忖一下,停了動作,迴身將手中烙鐵丟迴火盆,再抬起左手一揚,一名侍衛拎著水桶上前。


    「嘩啦!」冰冷的水迎頭淋下,少女被澆得迷迷糊糊地醒來。


    眼前全是一團團黑色的暈圈,她努力睜大眼睛,可惜冰冷的水和著淚水、汗水,完全迷蒙了她的視線,導致她什麽也無法看清。


    她想拚命地哭喊、想瘋狂大叫,但所有的感官和意識早已經完全被巨大的痛意所吞噬,緊貼在肩頭的烙鐵雖然已經拿開了,可是全身上下除了痛,她根本再也沒有其他知覺了。


    每一處末梢神經都在顫抖,使半昏厥的少女整個人如枝頭的黃葉般顫抖著,又如風中飛花搖搖欲墜。


    無限的眩暈中,她模模糊糊地聽到那個施刑的人在對自己惡狠狠地道:「臭丫頭,再給你幾天時間好好考慮,若是再不說,就把你丟給灌了春藥的犯人,想不想嚐嚐被人奸淫的滋味?你可給本大人想清楚了!」


    少女用盡全力地緊緊咬住唇,她不想讓自己再次昏過去,直到雪白的貝齒將幹枯結痂的唇瓣咬出血,似開出顏色絢麗的花朵。


    雖然有那麽一瞬間,她寧願就這樣死去,如果死了,就再也不會有悲哀、唿號、疼痛了……


    不,不行!她很快清醒,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死去,家仇未報,妹妹弱小可欺,她還有牽掛,怎可放任自己死去,她堅忍的眸子越發晶亮,裏頭有一層淺淺的水霧,卻不是淚,她絕不在這些混蛋麵前掉一滴淚,絕不!


    這場刑求沒有曆時太久,少女被重新拖迴牢獄裏,嚴重的傷病很快使她毫無知覺、人事不知。


    通往外界的沉重鐵門又慢慢地關閉,再次將重兵把守的地牢隔成冤魂哭號的人間煉獄。


    地牢外,漫山的紅葉,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燃得沸騰,燒得火紅。


    一道白影迎風而立,白衣勝雪、玉樹臨風,他眺望天邊一輪彎月,漸漸被隱沒在一片黑暗之中,連那些紅葉都不免染上濃重的墨色。


    赭衣人的聲音自身後傳出,「若太師再寬限些日子,我定能從那丫頭嘴裏問出話來……」


    「可是太師已等不及了。」白衣男子淡淡打斷他,略帶嘲意的嗓音徐徐道:「而且刑具逼供莫過於這世上最蠢的法子,此事不如暫且停手,太師那裏我自有法子迴稟。」


    赭衣人被他這一句堵得半晌說不出話,心中著實氣悶,卻又不便發作。


    「人可千萬別弄死了。」白衣人似乎不願多說,略一欠身,再看已拂袖揚長而去,「公務在身,失陪。」


    望著那清冷單薄的背影遠去,宛如一道清雅的剪影,直到與孤傲的山巒相融,再也看不見。


    赭衣人陰沉地眯了眯眼。


    此人我行我素慣了,初來乍到仗著太師寵信,從不將旁人放在眼裏,自己好歹是太師的嫡親孫子,可在太師麵前卻還不如此人地位和分量,實在不知這人有何能耐,能哄得太師這般言聽計從。


    赭衣人不忿地一拂衣袖,大步朝下山的路走去。


    「大人。」有侍衛快速跟上,詢問道:「那丫頭……」


    「找獄醫給她治傷,若真死了,都不好交代。」赭衣人吩咐完畢,想起方才情形,不免一股怨氣壓在胸口,冷哼一聲,他倒是想看看,那人能想出什麽好主意!


    據黃曆上記載,十月初九,此日宜嫁娶、訂盟、采納、祭祀、祈福;忌:出行、掘進、破土、行喪、安葬,似乎不是個外出遠遊的好日子。


    位於驪京城東端的太師府書房,一向顯得幽靜詭異,今日卻因主子的雷霆大怒而弄得人心惶惶。


    書案後的戚太師,雖年近六旬卻甚得皇帝信任,加之新收的義女在後宮佳麗中十分得寵,如今更是意氣風發,大有「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的氣魄。


    「蠢材,真是一群蠢材!」官服的袍袖翻飛,大手重重地拍擊案桌,向來沉得住氣的太師,卻因為剛剛得到的一封密報,將子侄們全部叫到麵前大罵一通。


    「請您息怒,我們知錯了!」七八個掌事的戚家子侄跪了一地,硬著頭皮認錯,無人敢開口辯駁半字。


    一直關押在地牢的女囚,昨日被一艘大船秘密押往淦州,卻在途中莫名其妙地沉了,消息傳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對於戚家來說意味著什麽。


    若是那女囚死了,這些年戚家的精心布置和設計都成了泡沫;若是那女囚沒死,後果更是無法想像。


    銅鼎中飄著冉冉青煙,一股異香撲麵而來,此事有太多蹊蹺,可是究竟是哪裏不對呢?


    就在戚家人暫時還在苦苦思索之時,位於茫茫海邊的一個寧靜漁村,以及一處擱淺的海灣,新的故事正從這裏展開。


    小小的漁村,空氣都是略帶海風的鹹味,這裏的人們悠閑而緩慢地生活、打網、捕魚……平淡而美好。


    每艘船既是家,也是養家糊口的工具,出海時,他們揚起風帆,趁風遠航;待滿載而歸後,他們又會駕船迴到這片淺灣,繼續渡過平凡的歲月。


    木屋和鐵皮簷篷被建在船體,成了漁民們一家遮風擋雨的住所。


    在這其中某一條不起眼的船上,小小的木屋裏總是飄散著淡淡的藥香,窗簷邊吊著幾串用各種貝殼新做成的風鈴,海風吹來,它們相互撞擊,就會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名纖瘦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架的少女,就靜靜地躺在木屋中央、用了好幾床厚重褥子鋪得暖和舒適的地鋪上,她沉沉地睡著,安靜得就像天上一抹隨時會消失的微雲。


    原本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不再像剛到這裏時沒有一絲生氣,就像隻快要魂飛魄散的女鬼,看著嚇人。


    半夢半醒間,一聲還略顯陌生的輕喚讓她睜開了眼睛。


    「娘子。」


    是在叫誰?叫她嗎?


    少女慢慢地掀開眼簾,刹那間便陷入一雙滿含笑意的眸裏。


    眼前的男子膚色略白,鳳眸星目、鼻梁挺直、薄唇微勾,唇線清晰分明,有種嘲諷慵懶的意味,竟是個少見的美男子。


    在狹小簡陋的船屋裏,他姿態優雅地端坐著,俊美無匹,一身在此地最常見的靛藍色粗布衣,也教他穿得如同穿著最昂貴、最光鮮亮麗的貢品柔緞,就像……就像驪京城中那些芝蘭玉樹般的貴公子。


    「娘子,睡得好嗎?到時候該吃藥啦。」白淨修長的手指將她額間的碎發小心地撥開,替她拭去滿頭虛汗,接著一手抱起她,另一手端起一隻藥碗,先自己嚐了一口,片刻才再細心地喂她喝藥。


    她靠在他懷裏,一口接一口地吞下苦得要命的藥汁,半點不嬌氣。


    「娘子好乖。」他笑吟吟地凝視著她,擁著她的胳膊愛憐地緊了一緊。


    「娘子,今天有魚吃,你看這魚,樣子可真怪。」他拎過兩條長長的海魚,笑著展示給她看。


    跟著漁村的人們,最近他也開始學著捕魚撒網,許是天資聰明,每每都會有收獲,從不會空手而歸。


    她隻看著,不說話。


    每個夜裏,隻要她睜開眼,就會發現自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環繞著,那種令人心悸的溫暖讓她想掉淚。


    有多久沒有被人像嗬護最珍貴的寶貝一樣,將自己抱在懷中了?


    她靜靜地打量那張過於完美的俊顏,他正放鬆地側臥於枕間,那雙對著自己總是溫柔含笑的眸子閉著,很明顯地已經進入睡眠狀態。


    這樣陌生的男人,卻能帶給她這樣的溫暖,而這溫暖又顯得多麽的不真實。


    每到這時,她都會悄悄地伸出手,握一握垂掛在胸口的一塊栩栩如生、血玉鑲金的精致鳳牌,那本是他隨身的物件,從她醒後就被他不由分說地掛在她頸上,說是求娶她的聘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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