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迴來了。


    打交道也有十三年了,但我提起筆,卻一時不知道該對你說些什麽,以你對我了解,應該清楚我最討厭這些拖泥帶水的,雖然我本身就生於一片拖泥帶水。


    但仔細想想,某些話如果再不開口,就真的沒有機會說了。


    十三年見到你的時候,你衣不遮體混於一片黑暗,這個江湖在用盡全力嘶吼著罵著,你這到底是多麽的不堪入目,到底是多麽的肮髒,而對於我來說,亭亭玉立佇立在這一片黑暗的你,卻是那複蘇於汙穢與淤泥裏最美麗的花朵。


    這個江湖滿目荒蕪,唯獨有此事例外,我這一生第一次有了這一種想法,拯救一個人,一個本不該被這個世界所拋棄的人。


    雖說暗中做掉那幾個玩弄你的大商讓我乃至白爺都付出了慘重代價,但那一晚白爺把我召到白家,他第一次對我『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冷冷的刀刃架在我的脖子上,他冷冰冰的問著,到底值不值得。


    那也是我第一次反駁他,我隻要了三年,他答應了,我甚至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做到這個地步,或許這便是緣分吧,好在這三年你也從未讓我失望過,盡管無數次我想要對你說,已經足夠了,卻話到了嗓子眼又說不出口,我隻是這樣自私自利的看著你不顧一切拚命的成長,那也是第一次,我對於自己厭惡了。


    馬溫柔,你給予了我這麽多的第一次,我卻除了痛苦,什麽都沒有給予你,這歉意一直到了今天還在折磨著我,就好似心中最深的刀口,無法釋然,在不斷流著血。


    然而,這一次,我又如同十年前那般做了,沒有征求你任何意見,把你牽扯進了這一場風暴,隻不過唯獨跟十年前不相同的是,那一次是你帶著所有不甘與憤怒離開西城區,這一次是我帶著所有愧疚與遺憾離開了西城區,或許這便是命運吧。


    十三年前的我,是否會想到自己會走到這麽一步呢?十三年前的你,是否會想到自己會踏到這個世界呢?


    誰都沒有想到,我自負的想著,或許這個江湖都沒有想到如此,這算不算我們已經掙脫了這江湖之中的枷鎖,輸與贏,榮耀與沒落,乃至生與死。


    這一生,我見過太多人,試圖了解過太多人,試圖愛過太多人,到了最後,這些試圖都變成了試圖忘掉我的一切,是不是有了這種想法,自己才會如此的失敗?


    所以馬溫柔,別讓怨恨與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一個人總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琢磨,自己到底需要什麽,而不是盲目的去愛,盲目的恨。因為當得知自己這一輩子即將要走到盡頭才發現自己還有那麽多事沒有做的時候,那一種感覺勝於我們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永遠記住這一句話,不要留下任何遺憾。


    這些明明擁有了一切卻無能為力去做的事情,才是最傷人。


    我雖然很不想承認這麽一點,在後半生的十三年,我都是一個活在迴憶之中的人,我無時無刻,每一刻的喘息,都是在為了迴憶而活著,因為我丟失了當初的野心與靈魂,我今天才明白,為什麽當年陳天師遇到我時,道出的那麽一句,我魏九做到西城區的頂端,算是到頭了,當年野心勃勃的我一點都不相信那個算卦老頭子所說的,現在我是想明白了,原來看一個人的前程,不是看這個人到底有著怎樣的潛力,怎樣的手段,怎樣的野心,而是看這個人有著怎樣的過去。


    殘酷迴憶限製了我的想象與野心,所以我的結局注定可悲,不過也不必太過覺得我可悲,我這麽一個小爛仔能夠走到這麽一步,踏過這不算輝煌但不算多麽沒落的一生,我覺得怎麽說也值得了。


    寫到這裏,他的筆跡漸漸淩『亂』起來,或許是什麽在追逐著他,


    這個世界,謊言不會傷人,真相才是快刀,對於我們這些知道這江湖真相的人,那刀刃到底已經變的何等的鋒利?


    如此殘酷的事情,我就這樣給予了你,我不會奢望你不會怨恨我,因為是我把你一次又一次的推倒風尖浪口,你本不該承受這一切,但你還是承受,但無疑就現在而言,那最痛的路程,已經過去了,你需要在這個江湖留下自己一筆了,到底這一筆會有著怎樣的鋒芒,我不知道,因為你早已經超乎了我的想象。


    這是一種無限可能『性』,可能讓我們的一生踏出永遠都無法掙脫的深淵,但同樣可能讓我們踏入到一個凡人永遠都無法想象的世界,所以這個江湖才如此有意思,不是嗎?


    我的故事就到此為止了,雖然還舍不得放下的東西,還有太多,這便是我所得到這一切所付出的代價。


    溫柔,後悔有期。


    江湖,後會有期。


    這便是這一封的盡頭,急匆匆的收尾恰如他的一生。


    馬溫柔把信封夾進了一本書,一本她走到哪裏就會帶到哪裏的書,這一本書是他給予她的。


    她擦去臉上的淚跡,再次站在了落地窗前,這持續了許久大雨就在這個時候停下,她就這樣凝視著這個西城區,漸漸亮起的燈紅酒綠,就好似瞬間遺忘了這麽一場雨。


    “這便是你所付之一生的江湖?”她喃喃著,手『摸』著冰冷的窗,眼中是那時隔多年再次流『露』出來的沒落,最終她拭去臉上的淚跡,就這樣轉過身離開。


    今生,我將以他的所遺留下的,替他去活,去愛。


    換上一身黑裝,披上白『色』風衣。


    她推開套房的門,卻發現這個早早離開的家夥卻一直守在門口,似乎早已經預料到她會離開一般,她一臉的苦澀,喃喃道:“聰明的家夥。”


    薛猴子聽到她不算奉承的奉承,微笑道:“既然是你說的,那麽我就當做奉承了。”


    她不再看去這個自戀無比的家夥,而是說道:“走吧。”


    “去哪兒?”薛猴子不假思索的問道。


    “流浪者。”她吐出這麽一行字,然後已經踏了出去。


    ---


    漸漸停下的雨就好似一首落下的曲子。


    流浪者的內場,幾張卡座並在一起,中間是一張大大的桌子,一桌子菜肴,看起來很是豐盛。


    李般若隨便找了一處地兒坐下,然後老五默默坐在了他的身旁,老四則守在了門口,雖然這隻是風暴過去的一場酒,但這還並不能讓人徹底放下心了。


    一輛普拉多停在了停車場,下車的是闖子三人組,因為在某種意義上這一場風暴已經結束,所以闖子並沒有賴在流浪者,他寧願隨便租一個公寓也不願住在這免費的地兒,原因很見到,他跟李般若互相的瞧不順眼。


    換上一身地攤貨的闖子手『插』著兜,彎曲著腰杆來到內場,一眼就看到了李般若,嘴裏嘟囔了幾句,然後在離李般若最近的地方坐下,胖子唐金跟纓子則坐在了他的左右邊。


    桌上的氣氛有些尷尬,誰都沒有發言,都是在默默抽著煙。


    “怎麽不見那小子?”闖子率先開口說道,隻不過聽著起來很給人挑釁的感覺。


    李般若臉一沉,他當然知道闖子口中的那小子是何許人,他冷笑道:“闖子,你就放棄吧,阿濱在我這兒比跟著你收賬好多了。”


    闖子撇了撇嘴,不甘示弱的說道:“跟在你後麵才沒有什麽前途,他是一塊好料子,需要在外闖『蕩』打磨打磨。”


    李般若紅了臉,爭辯道:“對於他你又了解多少?他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闖子當然沒有妥協,繼續說道:“你這麽一個吃老本的家夥又懂多少?”


    李般若直接拍桌而起,而闖子也一點不慫的瞪著李般若。


    老五跟唐金兩人很有眼力的出來當和事老,好說歹說才讓這碰見都磨出火花的兩人不再鬥嘴。


    這時一輛黑『色』的邁騰停在了普拉多一旁,下車的是臉『色』雖然有幾分憔悴,但多了幾分紅潤的灌子跟王淘,灌子就這樣跟門口的老四打了一聲招唿,帶著王淘進入內場。


    剛剛進入灌子就嗅到了空氣之中的*味,再看看針鋒相對的李般若跟闖子,不用想他都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他隻是找了一出距離兩人都比較遠的地方坐下,王淘坐在他的身旁,這曾經同出江湖的三人就這樣成為了一個三角形,讓人看起來有幾分哭笑不得。


    闖子抽著悶煙,李般若喝著悶酒,而剛剛坐下的灌子則單手支撐著腦袋沉默著。


    老五瞧著這場景,隻感覺無比的有戲劇『性』,這師出同門的鐵三角,偏偏走了截然不同的三條路。


    就在老五有些無法忍受這冷冰冰氣氛的時候,一輛五菱宏光一個甩尾停下,下車的是衣著隨意又或者邋遢的陳燦跟二龍,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就這樣搖搖擺擺的進入內場,不過踏入這內場的那一刻起,陳燦瞧著這都陰沉著臉的三兄弟,不由的笑了出來。


    生活就是這樣,遠比一個人能夠想象的有戲劇『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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