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離開的事,厲斯已經不想追究了。


    大概是因為昨天晚上說了‘我要去調查可能會有不死怪物出沒的遺跡’,所以白雪擔心,才會偷偷地跟去吧。


    (而且事情都過去了,再責備也沒意義。)


    他們也都答應要保守這個秘密,所以沒什麽問題。


    “隻不過,我是覺得有點怪過頭就是了啦。”


    厲斯說道。


    “不過你看起來很高興啊,那就好了。我還很擔心,萬一你一直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該怎麽辦呢。我死的時候,有跟神祈禱,希望讓你交到除了我以外的其他朋友。神好像真的聽到了我的願望耶。”


    “……!”


    很自然的話語──讓厲斯差點流下淚來。


    在故鄉的索利斯,認識白雪之前都是孤獨的一個人。


    本來藍城就是一個沒什麽小孩子的鄉下城市。厲斯又因為父母都是死靈術士,一直在家裏接受菁英教育,所以沒有去上學。


    每當看到街上玩得很高興的同年紀孩子,厲斯就會虛張聲勢,告訴自己『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菁英』,來掩飾寂寞。


    然後,直到有一天認識了白雪。


    跟白雪在一起,每天都好快樂。


    而白雪卻死了。


    白雪在臨死之際,心裏還惦記著厲斯的將來。


    這新發現的事實,讓感傷與感慨合而為一,觸動了厲斯心裏最脆弱的部分。


    我還不能哭。這麽丟臉的樣子,不能讓白雪看到。


    (隻有讓白雪變迴人類的時候,才可以哭。)


    此時──


    【對了,厲斯。】


    「嗯?」


    【那三個女生,你喜歡哪一個啊?】


    「噗咳!」


    他差點噎到。


    「什……白雪,你說什麽啊……」


    【她們三個人都好可愛唷,而且好像都很喜歡你唷。不管你跟哪一個在一起,一定都很配。】


    「嗯,說可愛的確是很可愛,不過她們都有點怪怪的啦……啊,那不是重點!」


    【……那你有其他喜歡對象嗎?我好想看看喔,你喜歡的女生……】


    「我就說不是這樣子的啦!我喜歡的是──」


    ……話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


    厲斯突然想到。


    ……白雪為什麽會來找自己呢?


    自己一直以為,白雪是為了『要當厲斯的新娘』而來。


    但說不定這隻是誤會而已。


    白雪會找到厲斯,是因為一般骷髏的歸巢本能,讓她迴到使自己複活的術者身邊嗎?還是單純隻是因為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所以來呢?真白雪的父母在女兒過世之後,就已經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打雪仗時所說的話,也許對白雪來說,隻不過是小孩子的戲言罷了。可能她並沒有認真地想要跟厲斯結婚吧。


    不,就算那時候是認真的,也不代表現在還是認真的。


    要說奇怪的話,應該是還一直被五年前的情感牽絆住的厲斯比較奇怪吧。


    白雪對厲斯──也許並不是當成是異性在喜歡。


    ……現在,厲斯更是覺得非常有可能。


    如果白雪喜歡我的話,就不會談別的女生喜歡我的事了。


    【厲斯?】


    看到厲斯突然沉默,白雪狐疑地歪著頭。


    「啊,沒事……沒什麽……」


    厲斯含混帶過,勉強擠出笑容。


    「我現在沒打算跟任何人交往,比起戀愛,朝將來的夢想努力這件事更重要。」


    厲斯語帶逃避。


    (……首先必須要讓白雪變迴人類。至於白雪到底喜不喜歡我,那都無所謂了。)


    就在厲斯等人從遺跡離開的同時……


    在不是那個城市的另外一個城市裏的某間建築物一室中。


    有點暗的一個狹窄房間裏。


    一個男人坐在一張上等的椅子上──應該說他是少年比較恰當。


    身穿以紅色為基調的近代衣服/黑色短發/黑色眼睛/個子有點小/宛如中世紀的美形男。


    少年的身後,跟著一個像影子般的同世代女人──少女。


    灰色頭發/灰色眼睛/但右眼戴著眼罩/宛如麵具一樣的麵無表情/身穿圍裙跟頭戴發箍女仆裝。


    少年的麵前,有張氣派的椅子。桌上有一具樸素的黑色機器。


    通話機將聲音以特殊暗號化的魔力放出,傳遞到另一個地方的通話機上的魔法器。


    裏麵傳來的聲音,是個慵懶的男聲。


    說話的事件處理人,羅傑。


    『──就是這樣啦,少爺。那個遺跡也沒找到,可惜囉。』


    有不死怪物聲音傳言的遺跡,其實隻是學生練習死靈術所搞出來的烏龍──就是這麽無聊的調查報告。


    數不盡的失敗報告再添一樁,就是這樣而已。


    『這個……何利少爺啊,我可能比較雞婆啦。不過,「有怪現象發生的地方都去查」這個指令,會不會太亂來啦?』


    他一副好像已經膩了,發出厭倦了的聲音。


    少年──何利沒有迴答,隻是淡淡地說:「辛苦了,酬勞我會像平常一樣匯到你的戶頭裏。如果有發現新的調查對象,我會再跟你聯絡。你那裏有任何情報,也請你通知我。」


    『……算了,反正我有錢收就好……對了,有件事很奇怪,不過也不是什麽奇怪的地方啦──』


    羅傑好像突然想到什麽,他說:『那幾個跑進去遺跡裏的學生,帶著一具很有趣的骷髏唷。』


    「……有趣的骷髏?」


    何利眯起了眼睛。


    『嗯嗯。該怎麽說呢,就是好像活人一樣動作耶,而且還會表演在筆記本上寫字表達自己的想法唷。你不是挺熟悉這些奇怪的法術嗎?有沒有想到些什麽呢?』


    何利跟女仆互看一眼,然後……


    「……羅傑。那個骷髏,我要活捉……這樣講可能很奇怪……總而言之,我要你盡量在不損害它的情況下捉到它。」


    『捉到它……喂喂,那可是其他人的東西耶!』


    「那又怎麽樣?報酬是──」


    聽到何利說出的金額,即使是透過通話機,還是可以感受到羅傑吃驚的表情。


    『我、我知道了,交給我吧!』


    羅傑愉快地答應。


    羅傑是隻要有人付錢,就算是非法勾當也做的小混混。萬一真的發生什麽的話,也可以撇得一幹二淨,超好用的棋子。


    通話中斷。


    「……有自己的意識,能夠與人溝通的骷髏啊。」


    女仆的聲音十分冷淡,聽不出任何感情。


    「嗯嗯……這個說不定中了,靜……」


    何利微微一笑。


    女仆──靜,她依然麵無表情地淡淡說道:「…魔石的碎片……如果跟我想的一樣,做出那骷髏的……魔石的碎片……」


    「一位數的碎片……哈哈……哈哈哈哈……」


    何利笑得十分詭譎。


    「……嗬。」


    靜也微妙地揚起嘴角。


    怪怪的兩個人,在怪怪的黑暗房間裏,持續著怪怪的笑聲──


    ......


    「……你的朋友……白雪她……昨天晚上,過世了。」


    聽到父親沉痛的聲音敘述後,十一歲的少年厲斯,其實並沒有那麽悲傷。


    倒不如說,比起厲斯,其他認識白雪的家人或是傭人們還比較悲傷些呢。


    因為……


    ──死了的話,讓她複活就好啦。


    ……他是這麽想的。


    以前他曾經在家裏的倉庫,找到祖先留下來的古文書。


    內容很難,而且因為紙張大多都風化了,所以沒辦法完全解讀,但厲斯大概懂了八成。


    上麵寫著的是幾個魔法的使用方式。


    是連優秀的死靈術士祖母跟父母都不會使用的超厲害魔法。


    厲斯好想嚐試……


    其中有一個──返魂。


    把死者的靈魂喚迴肉體上,讓其複活之術。


    我應該可以做得到,厲斯心裏是這麽想的。


    ……他天真愚蠢地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做得到。


    大家都叫他神童。


    一般人雖然不太知道,但在三百年前跟大魔法師魯薩一起對抗魔王的祖先厲炎=厲斯的憧憬,他也是多數死靈術士的目標。


    厲斯被稱為是厲炎再臨。周遭的大人們,把他捧得高高的,認為他是背負將來死靈術界的奇才。被稱讚當然很高興,所以他又努力地繼續修行以增加自己的能力,年紀還小就會使用很難的法術。然後大人又繼續捧他──因此,增加了他的驕傲。


    隻有跟白雪在一起時,他才會露出原本年紀該有的少年表情。


    他自大地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存在。


    自己一定能使用讓死者複活這種違背自然常理的術法。其他的平凡人就不用說了,自己一定有使用這個魔法的權利。


    在白雪葬禮的那天晚上……


    厲斯帶著魔杖,還有在放置古文書的倉庫裏發現後,就一直藏在房間裏的魔法石,偷偷地溜出家門。


    那是埋在倉庫內部,裝在一個很氣派的箱子裏的黑魔法石。


    跟其他的魔法石比起來,它有著壓倒性的力量。


    有了這個優秀的魔法石加上優秀的祖留下來的優秀古文書,跟優秀的自己的優秀才能,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的。


    厲斯興致高昂地前往藍城的公共墓園。


    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黑暗的夜晚,月亮、蝙蝠、亡靈,都是為了偉大的死靈術士厲斯而存在的。


    他站在白雪的墳前,很得意地笑著。


    白雪,我現在就讓你複活唷!


    他把魔石嵌入魔杖,依照古文書上的記載,在自己的周圍開始畫起魔法陣跟咒文。


    接著集中精神將魔力注入魔杖,開始吟唱咒文。


    厲斯確信,很快地,現世界跟異世界就會接續上。


    使用高度魔法時有個共通問題,就是隻要稍有放鬆,魔力就會好像被吸走一般。他忍耐著這種討厭的感覺,吟唱著漫長的咒文。


    然後,突然間──魔石發出了可怕的黑光。


    無數的黑色閃電,毫不留情地射向公共墓園的各角落,除了包圍住厲斯的魔法陣之外。


    當他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即使停止吟唱咒文,魔力的流竄還是無可避免。


    厲斯本能地感受到生命危險,因此把魔杖丟掉。


    雖然避免了自身的魔力被吸幹,但黑色的閃電依然繼續襲擊墓地。


    緊接著,突然他感覺到身後有什麽。


    閃電照射出的大黑影,從厲斯的背後漸漸靠近。


    慌慌張張的厲斯往背後一看,是一具很大的僵屍。


    照理說,本來已經看習慣了的僵屍,讓厲斯第一次感到害怕。


    僵屍露出像野獸般的尖牙利齒襲擊厲斯。


    他拚命逃開,但僵屍卻不隻一具。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啪噠啪噠啪噠啪噠啪噠


    墓園裏接二連三出現屍,還有髒兮兮的骷髏,全部都朝向厲斯衝來。


    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嘰


    蝙蝠在上空發出令人不快的聲音,不規則變形的半透明黑霧……


    這裏沒有什麽偉大死靈術再臨的神童。


    隻有一個小孩子。


    厲斯拚命地逃。


    流著鼻涕、掛著淚水。嘴裏不停地祈求著所有認識的人。


    最後到底怎麽逃走的,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迴過神來,不死的生物們都已經不見了。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穿著黑色連身裙,頭綁黑色緞帶的少女背影。


    厲斯叫著那名少女的名字。


    ──白雪!


    聽到厲斯的唿喚,少女迴過頭來。


    皮肉,剝落了。眼窩,空洞了──隻剩下深邃的黑暗看著厲斯。


    白骨化的少女,牙齒喀噠喀噠地搖晃著笑──


    ……就在這時候他驚醒過來。


    流了好多汗,心髒的跳動十分激烈。


    ……在遺跡看到那些不死怪物的時候,厲斯就知道「絕對會夢到這個」。果不其然,做了一個好可怕的惡夢,自己的心理還真單純啊。


    (……一大早,心情就超差的……)


    這時看到的是白雪。


    她在房間裏的一角,全身的骨頭疊在一起,上麵放了個頭蓋骨。


    這就是她的睡眠姿勢。


    因為沒有眼球也沒有眼瞼,所以光看也無法判定她是不是在睡覺。


    這樣看起來,還挺像隻是一般的古董而已……應該不像吧。


    『厲斯把同居的女生堆在肮髒房間的牆角,讓她在那裏睡覺』,要是有這種傳言流出該怎麽辦呢……厲斯心中想著這些蠢斃了的問題,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好,起床吧……)


    今天開始,又得繼續扮演一個禮拜的完美超人,開始華麗的校園生活了。


    厲斯將用了好幾年的髒被子掀開。


    ……床上有個小女孩。


    「嗚哇!?」


    厲斯嚇得半死,口中冒出慘烈的尖叫聲。


    「……嗯……」


    女孩發出可愛的聲音,漸漸張開眼睛。


    右邊跟左邊的眼睛顏色不同──紅色跟青色的雙色瞳。


    四目相接。


    這女孩就是學生會長思思。


    「早安,厲斯,今天早上很棒呢。」


    ……學生會會長思思,露出天使般的微笑。


    厲斯無言。他盡力不去看她,一邊沉默地思考。


    結論……


    厲斯把未成熟的思思一把抱起,好輕。


    「喔喔喔,突然這麽大膽啊,厲斯!好丟臉耶!你要帶我去哪裏啊?跟你在一起的話,去哪裏都好。」


    一點也不覺得害臊的思思,興奮地嘴巴講個不停。


    開門。丟。關門。上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阿藍傾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安絳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安絳雪並收藏阿藍傾城最新章節